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陳子善:《沈從文傳》作者寫給譯者的信

《金介甫致符家欽書信》封面

文︱陳子善

這些年來,沈從文研究已成為中國現代文學史研究的一門“顯學”。回顧沈從文作品出版史和研究史,從1981年11月江西人民出版社重印《邊城》,次月人民文學出版社重印《從文自傳》開始,被禁錮多年的沈從文作品陸續重新出現在內地讀者眼前。此後,一中一外兩位作者研究沈從文的專著,也引起了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界很大的興趣,這就是凌宇先生著《從邊城走向世界》(三聯書店,1985年12月)和美國學者金介甫先生著、符家欽先生譯《沈從文傳》。

江西人民版《邊城》

《沈從文傳》英文原著的出版,雖然比《從邊城走向世界》晚了兩年,卻是英語世界第一部沈從文學術傳記。而且,儘管《沈從文傳》的譯者自始至終只有符家欽先生一位,這部大書的出版過程卻甚為曲折,版本也較為複雜。就筆者所見到的符譯《沈從文傳》簡體字本,有如下不同的版本:

《沈從文傳》,1990年10月,北京時事出版社

《沈從文傳》(全譯本),1992年2月,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

《鳳凰之子:沈從文傳》,2000年1月,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

《沈從文傳》(全譯本),2005年10月,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

《他從鳳凰來:沈從文傳》, 2018年7月,北京新星出版社

對這些同一種英文原著的不同版本的簡體字中譯本,應作如下的說明:

一,從第一種中譯本起,每個版本都有沈從文高足汪曾祺寫的中譯本序;從第三種起每個版本都有作者寫的中譯本《新版序》。

二,第一種中譯本當然有首次引進之功,但刪去了英文原著的全部六百四十六條注釋,與嚴格意義上的學術傳記有了很大距離。

三,第三、四種中譯本其實是1995年7月台北幼獅文化公司繁體字版《沈從文史詩》(《沈從文傳》英文原著書名)的內地簡體字本,第四種版權頁且注明“本著作稿引自幼獅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

四,第五種也即最新版的中譯本,又作了新的校訂,作者並為這個最新版撰寫了《新序》。

《沈從文傳》英文原版

顯而易見,除了第一種中譯本因刪去了全部注釋或可忽略不計外,其他《沈從文傳》的各種中譯本,對沈從文研究者而言,都很有關注的必要。而長期令人困惑的是,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同一種英文《沈從文傳》的中譯本?這個疑問,在這本《金介甫致符家欽書信》中就可找到至少一部分答案。

金介甫先生撰寫了沈從文研究史上第一部博士學位論文,而這本《沈從文傳》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本沈從文學術傳記。儘管作者本人謙稱此書還“不完美”,但正如譯者在此書《譯後記》中所指出的:它“史料詳實,持論平允,把沈從文的生活路線和創作成就作了透辟分析,既實事求是,又不為賢者諱”。《沈從文傳》在中外沈從文研究史上已經佔據了一個重要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當時,內地的沈從文研究才起步不久,十分需要《沈從文傳》這樣的學術傳記以為借鑒,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因此,將其譯成中文就提上了議事日程,而這個光榮的任務歷史性地落到了“心細如發,一絲不苟”(汪曾祺語)、有豐富翻譯經驗的符家欽先生身上。

符家欽先生

讀金先生這些信,不難發現作者對譯者的尊重和信任。他在1989年1月10日致符先生的信中強調,“作者和譯者的心靈相通才是追求完美的唯一途徑”,而金先生和符先生之所以能夠心靈相通,在我看來,最為關鍵的一條在於,他倆都真的喜歡沈從文和沈從文創造的文學世界,都是沈從文的忠實讀者,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兩位都是“沈迷”,作者認為沈從文“永遠是全世界所欣賞的文學大師”,譯者也說過“我從小就是沈老作品的愛讀者”。所以,作者在寫了研究沈從文的博士學位論文後,意猶未盡,再接再厲,寫出了這部《沈從文傳》;也所以,譯者不顧高齡,在荒蕪先生的建議下,在蕭乾先生的幫助下,尤其得到了作者的全力支持,在沈從文謝世之後,克服種種困難,潛心譯出了這部《沈從文傳》。

然而,譯出《沈從文傳》,只是萬裡長征邁出了第一步。接下來的更為重要的問題是,如何出版這部《沈從文傳》?金先生這些信大部分是圍繞這個關鍵問題而展開的。金先生有自己的堅守,希望這部書稿盡可能以原著的原始面貌出版中譯本,但這在內地當時的文化態勢下有相當的難度,那麽如何解決這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棘手的問題,有無替代方案?金先生這些信所反覆討論的正是這些問題。他之所以謀求中譯本在香港或在台灣出版,也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他與符先生的討論是細致的,深入的,也是推心置腹的。金先生後來為繁體字版《沈從文史詩》寫過這樣一段話:“從讀沈從文的生活的那本‘大書’,我們能了解中國二十、三十、四十年代的很多事情,我們也能了解人生的很多方面。”如果套用這句話,也許可以說,讀這本小小的書信集,我們能了解中國八十、九十年代的一些事情,我們也能了解人生的一些方面。當然,《沈從文傳》後來先後在內地和台灣出版了。但無論是簡體字版還是繁體字版,都仍不是完完全全的原汁原味,只能說是盡可能地接近了原汁原味。

沈從文接待金介甫,1980年夏。

沈從文金介甫長城合影,1980年夏。

我與金先生同歲,符先生則比我年長許多,是我的父輩。在我記憶中,與金先生和符先生都沒有見過面,但讀了金先生的這些信後,我發現信中提到的許多人,首先當然是沈從文先生,還有已故的蕭乾、楊憲益、陳夢熊、陳信元等位,健在的余鳳高、凌宇、林振名、邵華強等位,我竟都認識,有的不僅認識,而且還是交往甚多的老友,不久前還與林、邵兩位通過越洋電話。當年廣州花城出版社在出版十二卷本《沈從文文集》的同時,還出版了曾給沈從文以幫助的鬱達夫的十二卷本文集,沈集由凌、邵兩位所編,鬱集則由王自立先生和我合編,而兩套文集的責編之一正是林振名先生。林先生後到港創辦香江出版公司,我還多次造訪。但他與金先生曾有出版港版《沈從文傳》之議,我直到今天才知道。正是有了這些因緣,所以,收藏金先生這些信的徐自豪兄囑我為這本書信集寫幾句話時,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作為讀者,我感謝金介甫先生、本書策劃人、編注者、譯者和校訂者等,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使這本小小的書信集得以問世。我也相信這本書信集雖然篇幅不大,但對研究《沈從文傳》中譯本的誕生過程,對研究沈從文研究史、對研究沈從文其人其文都會有所啟發,有所幫助。

“書比人長壽”這句話,我已不止一次引用過,在這篇小序結束的時候,不妨再引用一次。今年是沈從文先生逝世三十周年,明年是符家欽先生誕辰一百周年,這本《金介甫致符家欽書信》的付梓,正是一個對文學巨匠和傑出翻譯家的別致而意味深長的紀念。

2018年8月5日

完稿於沈從文先生喜歡的

莫扎特音樂聲中

(本文為《金介甫致符家欽書信》的序言)

·END·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