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保爾中國行：團隊焦慮 大師寡言

2014年，奈保爾曾來到中國，參加上海書展及相關活動，並且在上海度過了他的生日。

如今上海書展開展在即，四年前有關奈保爾的回憶依然清晰。

2014年上海書展最大的牌，就是諾獎獲得者維·蘇·奈保爾爵士，在奈保爾亮相上海的前一天，就有讀者在思南文學之家門口有奈保爾照片的背景板前與他合影。大家期待的，是印象中那個憤怒的硬漢帶來精彩的思想激蕩。當聽說此次行程不安排專訪、也沒有簽售的消息時，多數記者本能的反應是：他的架子可真大。

然而當奈保爾爵士露面的時候，那些預設的批評變成了一種體諒。眼前的奈保爾，是一位老人。他安靜地坐在輪椅上，言語已經非常緩慢。他需要很多個年輕的小夥子一起攙扶才能上車，需要貼身的翻譯在耳邊大聲地講話才能聽見讀者對他的讚譽。先前強烈要求專訪的媒體，最終也沒有再堅持，而是把時間留給他好好休息。鮮亮的榮譽或者憤怒的情緒都已經消散，包括他的妻子在內，眾人一起努力的目標，不再是讓他獲得多少喝彩，更多的，是維護一個老人的尊嚴。

文字背後的奈保爾和我們眼前的奈保爾之間，隔著時間的河灣。

——幕後——

遲到的簽證：奈保爾到底能不能來？

“2014上海國際文學周”將請來2001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維·蘇·奈保爾的消息，從7月底就在各種媒體持續發酵，儘管也許有很多讀者還沒讀過他的作品，甚至搞不清他的國籍，但在輿論中，奈保爾早已變成此次文學周最重頭的嘉賓。他的代表作《大河灣》的新書首發式原定於8月10日在上海思南文學之家舉行，但直到8月7日晚上，負責奈保爾中國之行的新經典文化上上下下所有人，都還不能確定這位重量級作家是否真的能出現在上海。

在此前一周，原本只有奈保爾夫婦兩人的中國之行團隊裡，又加入了一位助理尼爾鄧恩先生的名字，這讓負責與使館聯絡的版權部犯了難。上海書展組委會立刻做好新的邀請函，然後由新經典與奈保爾的版權公司聯絡。然而英國方面遲遲沒有簽證辦好的消息。

8月8日，星期五，距離奈保爾抵達上海還有48小時。這天早上版權部工作人員上班打開郵箱後，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了：奈保爾一行三人的簽證通知出現在收件夾裡。為此持續一個月的焦慮終於結束了。接下來又是排山倒海的工作，需要通知組委會將《大河灣》的新書首發式推遲到8月11日，協調後續奈保爾在中國的行程，告知出版社的倉庫把《大河灣》的新書運到上海，幫助奈保爾訂機票，通知70多家媒體……奈保爾的脾氣不好，是文化界的共識，他們要把每個細節都落實好，讓諾獎獲得者能圓滿順利地完成中國旅行。

——幕後——

諾獎得主的旅行配置：要求特別多

奈保爾確定能夠抵達中國的消息在公司傳開，各個部門的同事投入新一輪戰備狀態。據新經典文庫的主編黃寧群介紹，從去年上海書展組委會籌劃邀請奈保爾出席今年書展開始，新經典重新修訂奈保爾作品這件事就提上議事日程。今年6月份，《大河灣》的編輯工作進入最緊張的階段。“這本書的翻譯方柏林老師不斷修訂十多年前的譯本，希望譯稿更接近原文。責任編輯許韓茹一直加班編校。”黃寧群說。

相較於之前的版本，最大的改變恐怕就是書名——從《河灣》到《大河灣》。“奈保爾這本書寫的是一個小人物在地方生活的見聞，但是從這個小人物身上可以看到非洲，甚至整個大的世界。所以我們覺得《大河灣》這個名字更加匹配這本書大的氣質。”黃寧群解釋。

新經典為奈保爾一行三人訂了頭等艙，從倫敦直飛上海，一是最大限度地減輕舟車勞頓，畢竟，16個小時的長途飛行是不短的旅行，何況奈保爾已經82歲了。

上海書展組委會特別為奈保爾找到的下榻賓館，似乎遠遠超過“賓至如歸”的標準。一周前，新經典市場部相關人員到上海打前站，他在路上想象了酒店的格局，但真正抵達思南公館的時候，在心裡發出一聲驚歎。在他眼前的是一棟四層的法式別墅，周圍被法國梧桐環繞。四層別墅內有臥室、書房、會客廳、管家房間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壁爐，估計整棟建築合計面積有700平方米。頂層閣樓是玻璃頂，在晚上可以看到星空。所有配備的服務人員，均會講英語。據說，莫言也曾經在此下榻過。有人曾在網上查詢到了思南公館的住宿標準：49000元一晚。

至於飲食，奈保爾基本吃素，在《非洲的假面具》裡，奈保爾曾寫道，“任何有理性的人都不可能認為，美德會來自這些淒慘的動物遺骸。”據了解，在思南公館下榻期間，除外出活動和出席宴會之外，思南公館的法餐廳和中餐廳為奈保爾一行準備膳食，“不要肉，但可以吃魚蝦。”工作人員說。

奈保爾在2014上海書展現場

——主角登場——

主角登場：尷尬的沉默

8月9日早上，新經典文化上海公司的總經理華建青5點鍾就醒了，他和從北京趕來的翻譯陳蒙，以及從浙江趕來的奈保爾專車司機陳鵬匯合，去機場接機。為了避免被粉絲包圍，他們在接機牌上寫的是那位英國助理尼爾鄧恩的名字。

早在2014年5月，新經典方面就確定了翻譯和司機的人選，陳蒙是新經典文化公司編輯部編輯，她說，自己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時“不敢相信是真的”。看上去像是高中生的她，後來成為每一場公開活動中離奈保爾夫婦最近的人。發行部的陳鵬被指派為專職司機，他在朋友圈裡曬了自己新買的寶馬X6，此行為奈保爾保駕護航，成為這輛車的處女行。

不知是不是因為疲勞，奈保爾出現在機場的時候很平靜，在輪椅上他一言未發，完全沒有傳說中的暴脾氣，他的身體似乎也不允許他有過多激烈的情緒。倒是他的助理侃侃而談，說能來中國非常高興，“我妻子知道我要來，特別羨慕。”看到陳鵬的車，他還誇讚了一番。一路上奈保爾的夫人納迪拉一直很健談。“她很平和。”陳蒙說。

奈保爾的沉默和納迪拉的健談狀態持續在接下來的每場公開活動上。

8月10日的《大河灣》中文版首發式是一個媒體專場，開始前，主持人黃寧群向現場宣布，今天的活動可以提問，會後可以簽名。“但只允許簽名新書，《大河灣》以及《信徒的國度》。”黃補充道。在之前嘉賓主持止庵和《自由國度》譯者吳正與奈保爾交流時，止庵拿出了收藏的舊書。納迪拉看到書皮之後，說舊版本太難看了。

奈保爾的輪椅被推進首發式現場時，由幾位工作人員攙扶著走上嘉賓席，落座後要依靠陳蒙的翻譯才能搞清楚現場的狀況。陳蒙需要很大聲，因為奈保爾已經有些耳背了。活動現場，說話最多的人是止庵，不知是出於對奈保爾的體諒，還是他真的有很多感想需要表達。他說得特別慢，對《大河灣》的評價、奈保爾寫作風格的讚譽……但奈保爾沒有什麽表情。

當止庵把問題拋給奈保爾的時候，基本都由奈保爾的夫人直接接管了。“我和他共同生活了20年，我知道他在心裡想了什麽。” 納迪拉說。她幾乎回答了所有和文學創作有關的話題。奈保爾隻回應一些簡單的問題，但也只有簡單的幾句，語速很慢，重複很多。

對於主辦方的款待，納迪拉說：“中國的禮儀讓我們感到像回家一樣。奈保爾也許會將中國的經歷再寫成一本書。”可奈保爾的意思也許是，寫不動了：“中國是一個非常巨大的國家，需要認真的體驗和觀察，需要很多的知識，但是現在我沒有這些東西。”

首發式上奈保爾為讀者簽名新書足足進行了半個小時。新經典的工作人員幾次問到納迪拉是不是需要休息，她都代替奈保爾回絕了：“在紐約我們簽過兩千多本書，沒問題。這次來中國我們不是為了吃飯而來，我們是為了見粉絲。這可能是奈保爾最後一次來中國。”她不能再替代奈保爾簽名了，只是告訴讀者要把書打開到封面的一頁。

奈保爾在為讀者簽名

8月12日上海國際文學周主論壇上，當嘉賓主持袁筱一邀請奈保爾做主題演講時，奈保爾隻簡單寒暄了三句話，就等待著大家的提問。現場一度處在冷場的尷尬中。被問及對中國和中國文學有什麽印象時，奈保爾坦言，他幾乎沒看過中國的文學作品，對中國作家也不了解。現場有人提問到，如何判定翻譯文學是作者的水準，還是譯者的功勞，奈保爾也似乎所答非所問，“翻譯非常重要，我很欣賞能夠把握我文章節奏和文化的譯者。”台下的觀眾顯然還希望他能再多說些什麽，遲遲沒有鼓掌。“你們還希望我再說點什麽嗎？是不是還沒有聽夠？”同聲傳譯在翻譯這些字句的同時，現場已經響起掌聲。

活動開始之後的半小時，就有消息說，奈保爾累了，想回去了。新經典的工作人員則迅速聯絡回下榻酒店的車。上車之前，奈保爾的輪椅被熱情的粉絲團團圍住，繼續要求簽名，他欣然接受。簽了五十餘本後，便被攙扶上車，駛向距離活動現場不足一公里的思南公館休息。

新經典市場部的人員把輪椅收好，放到另一輛車的備份箱裡，他看了看輪椅說，“千萬別弄壞了，過兩天奈保爾去杭州，肯定還得帶著它。”據悉，奈保爾希望自己的中國之旅中，能有杭州一站。到杭州，他將欣賞中國茶文化，參加一次與麥家的對談。

文| 張知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