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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僧為何頻頻成為文學作品裡的主角?

作者:孫薇 李昱微

配圖:冷冰川

中國素有禁欲的思想傳統。先秦時代,孔孟和荀子都對人的欲望做過論述。他們都認為:欲望,是人的天性

孔孟認為,人性即道德,人生而具有善的潛能,“仁義禮智信,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有之也。”(《孟子·告子上》)

孔子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也者。”(《論語·子罕》),“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劄記》),可見,孔子把人的基本生理需求看作是一種與生具來的天性

|《觸處似花開》2003年

孟子把“人性”看作是人之為人的本質,“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公孫醜上》),孔孟傾向於同一種觀點,孔子說,“天生德與予”《論語·述而》,說的是一種道德之心。

但發展到荀子的邏輯是,人性本惡,後天學習禮儀制度是為了抑製人自然惡性,道德是先王是為了防止社會混亂、保障社會秩序而存在的。

荀子認為,人性是自然天性。“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質也,欲者情之應也。”(《荀子·正名》),性的具體表現是欲,欲望總是想要追求更多,“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荀子·禮論》),因此道德是外在的。

|《花底一聲鶯》 冷冰川 2003年

孔子也講“寡欲”、“克己複禮”,但說的不是禁欲,是在承認欲望正當性的前提下,認為凡事過多必然向相反的方向發展,因而要控制限制它。

古代文人往往是政治的附庸。每當封建王朝社會走向穩定,滿足人們的吃喝等基本生活需求不再迫切任務,防止人們欲望膨脹而造成的社會動亂則成為統治者的首要任務,此時強調禁欲成為了必然

另一個方面,為了宣揚統治權的正統性,統治者神話自身成為了通用手段,由先王到天子、天理的轉化,統治者逐漸被抽離了感性、成為了人和情感的對立面,最終完成禁欲理論的全面嬗變。中國最終走向了荀子理想中禁欲的一面。法家代表人物韓非子作為荀子的弟子,用“法、術、勢”確定了系統禁欲的制度。

到了宋明新儒學時期,禁欲主義達到了頂峰,到了“存天理,滅人欲”的地步。秦漢以後的儒家在人性論上多采取了二元論,比如董仲舒的“貪”和“仁”、李翱的“性”與“情”、朱熹的“天地之性”,“氣質之性”

|《秋赦》 冷冰川 2003年

而與禁欲主義同時出現的,卻是泛濫的性欲文學。

即便未嘗多讀,房中術、春宮圖這樣的詞匯很多人都不陌生,這種風靡盛行的操作手冊式的寫法與我們對自身民族特徵的認同極為兩極。

在禁欲主義的禮教下,中國文學作品史中,從《詩經》開始,描寫男女之愛的作品卻蔓延繁盛、蔚為大觀,尤其是對性愛的描摹簡直堪稱世界之最。

我們通常認為性欲描寫盛於明代,因為所知道的性欲小說,大多是明清後的作品。而茅盾在《中國文學內的性欲描寫》一文中說,西漢末年已經有許多描寫性欲的文學出現,尤以《飛燕外傳》最為出名,堪稱後世各種性欲小說的母本。

“中國有許多寫平常的才子佳人戀愛的故事裡往往要嵌進一段性交的實寫;其余以變態性欲為描寫主題的小說,更是無往而非實寫性交。所以若問中國性欲作品的大概面目是什麽?有兩句話可以包括淨盡:一是色情狂,二是性交方法--所謂房術。”

|《紙鳶》2012-2013年

而禁欲主義的代表人物——高僧,也隨著佛教文化的世俗化而“淫性大發”。

基於禁忌中的病態想象,早在宋代便出現了僧侶與美婦通奸的描寫:“五代時有一僧,號至聰禪師,祝融峰修行十年,自以為戒行具足,無所誘掖也。夫何,一日下山,於道傍見一美人,號紅蓮,一瞬而動,遂與合歡。至明,僧起沐浴,與夫人俱化。有頌曰:‘有道山僧號至聰,十年不下祝融峰;腰間所積菩提水,瀉向紅蓮一葉中。’”

“和尚好色”的說法在民間廣為流傳。《奪風情村婦捐軀,假天語幕僚斷獄》中寫道:“你道這些僧家受用了十方施主的東西,不憂吃,不憂穿,收拾了乾淨房室,精致被窩,眠在床裡沒事得做,只想得是這件事體。雖然有個把行童解饞,俗語道‘吃殺饅頭當不得飯’,亦且這些婦女們,偏要在寺裡來燒香拜佛,時常在他們眼前晃來晃去。看見了美貌的,叫他靜夜裡怎麽不想?”

畢竟暖飽思淫欲,於民眾而言,食不必愁的和尚還能做什麽其他的呢?

|《摸魚兒》2004年

明代商業繁榮,老百姓進入了幾乎是最富庶的黃金年代,工商市民階層擴大讓他們的生活和思想以體現在文學作品中,不僅如此,更多迎合市民階層口味的文學作品出現,其中主力軍就是性愛文學,印刷術的進步也是小說繁榮的重要助力,一旦值得追捧的作品問世,立刻風靡大街小巷,人手一本不是夢。

此時,此類淫僧形象也隨明代佛教職業化、商業化制度的推行達到巔峰。

當時,朱元璋為維護統治想出了宗教與政治結合的法子。他大肆召集僧人參政,並在聘文中一一消解佛教的神聖性:首先否定普通人成佛的可能性,其次指出來世天堂本在現世也可以實現,“若仕以道,佐人主,身名於世,祿及其家。歸為一人之下,居眾庶之上,高堂大廈,妻妾朝送暮迎,此非天堂者何?”,而只要效忠君王,現世天堂便唾手可得。

| 《醉斜陽》 2004年

此外,朱元璋用將僧侶職業化的方式進一步消滅其神聖性。他建立僧官體系,對僧人進行考核,最終以發放通牒的形式控制僧人數量。考核成功後,僧人將進行一系列宗教活動,並得到相應報酬。更甚之,在稅收、差役等方面,僧人也有不小的特權。

如此優渥的條件使僧人通牒遭到爭搶,買賣通牒以斂財的現象由此迭生。不少遊手好閑之徒也借機混入,亦出現為逃避法律而私自梯度之人。加之寺廟環境的封閉性,更令不法之事有了絕佳的容身環境。如此,僧人的民間形象大大毀損

| 《西班牙的海之三》2000年

看不慣的知識分子由此創作了大批諷刺作品,其中“淫”是重要主題。

《初刻拍案驚奇》中,老少兩位僧人遇到了一位貌美婦人,二人均貪圖其美色,但只有年少的僧人成功將其勾引,於是老僧人心懷恨意,將婦人殺害,埋進了寺廟後院。

《喻世明言》中,柳府尹對玉通禪師心懷不滿,便讓妓女紅蓮勾引他。玉通禪師經不住誘惑破了戒。破戒後,他坐化轉世,成了柳府尹的女兒劉翠,並成為妓女。

《醒世恆言》中,寶蓮寺一眾僧人利用寺廟的神聖性,宣稱得不到子嗣的女子可前來拜求。然而當某女子前來求子時,僧人們裝作送子羅漢,將其奸淫。事情敗露後,犯事僧人不思悔改,企圖越獄,最終被判為死刑。

除了淫僧外,文學作品中亦有貪財僧侶,或修行純粹的高僧等形象出現,但基於佛教世俗化及明末商業化的社會現狀,以及高僧與淫事的反差吸引,淫僧成為了出現最為頻繁的主題。

| 《秋蟲夜雨》2001年

但茅盾認為,中國沒有正漢的性欲描寫的文學。這些性交方法的描寫,在文學上是沒有一點價值的,“我們要知道性欲描寫的目的在表現病的性欲──這是一種社會的心理的病,是值得研究的。要表現病的性欲,並不必多描寫性交,尤不該描寫‘房術’”。

與此同時,一些反思宗教禁欲主義對人性戕害,具有思想深度的作品也出現了,可以看作是對文學的一點安慰。比如《三言》中一篇《月明和尚度柳翠》,明代徐渭劇作《玉禪師翠鄉一夢》與之有明顯牽涉,但重新安排了劇情。一位美婦人故作腹痛,提出歡媾的欲求,來破壞玉通禪師的修煉,高僧中招,他憤恨地唱到:“我在竹林峰坐了二十年,欲河堤不通一線,這樣牢堅,被一個小螻蟻穿漏了黃河塹。”

參考資料:

《佛教世俗化對晚明世情小說中僧尼形象的影響》湖南師范大學 王煜

《論荀子的禁欲主義傾向》孔文清 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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