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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庚生:“嗟窮歎老”的作品是文學中的下乘

傅庚生(1910~1984),曾執教於東北大學、華西大學、西北大學等院校,著名古典文學鑒賞家和杜甫研究專家。《中國文學欣賞發凡》是采擷其名作《中國文學欣賞舉隅》出版後直至1962年二十年間撰著的與文學欣賞相關的文章,匯為一編。“發凡”者,乃是發凡起例,以明文學欣賞循序漸進的過程。

“修辭立其誠”,不僅是做人的根本,且尤是學文的先導。先生指出,文學欣賞須從自我人格的馴製開始,本文摘自其書第十二章《風格與人格》,由澎湃新聞經三聯書店授權發布。

一個人的生活,“端而言,蠕而動”,都是他的人格的表現;文學作品的風格也淵源於作者的人格。他有怎麽樣的一種人格,他的情思就驅使想像走向怎麽樣的一條路途,熔鑄為自我創造的意象,表現於具有特殊風格的作品。你要創造一首詩,先要你過著詩人的生活——你的生活本身就應該是沒有寫出的詩。你希望你的作品不朽,便該培育你的人格,讓它先具不朽之實。種子的胚珠已經藏蘊著根莖葉,受到陽光的溫煦、雨露的滋潤,當然可以開放出絢爛的花朵。

紅花也好,黃花也好,妙手天成而不矯揉造作,便是真的藝術。文學是情思的映現,所要求的只是一個真字。章實齋說:

……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陽變陰合,循環而不窮者,天地之氣化也。人秉中和之氣以生,則為聰明睿智;毗陰毗陽,是宜剛克柔克,所以貴學問也。驕陽沴陰,中於氣質,學者不能自克,而以似是之非為學問,則不如其不學也。孔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莊周、屈原,其著述之狂狷乎!屈原不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不屑不潔之狷也。莊周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而不傲倪於萬物,進取之狂也。昔人謂莊屈之書,哀樂過人。蓋言性不可見,而情之奇至如莊屈,狂狷之所以不朽也。鄉願者流,托中行而言性天,剽偽易見,不足道也。於學見其人,而以情著於文,庶幾狂狷可與乎!然而命騷者鄙,命莊者妄;狂狷不可見,而鄙且妄者紛紛自命也。夫情本於性也,才率於氣也。累於陰陽之間者,不能無盈虛消息之機。才情不離乎血氣,無學以持之,不能不受陰陽之移也。……若夫毗於陰者,妄自期許,感慨橫生,賊夫騷者也。毗於陽者,猖狂無主,動稱自然,賊夫莊者也。……(《文史通義·質性篇》)

狂與狷之所以能不朽,因為他真;托中行的鄉願之所以不足道,因為他偽。“妄自期許,感慨橫生”,由於自私的感情,所以鄙;“猖狂無主,動稱自然”,成於剽竊的思想,所以妄。剽竊思想的自是在作偽,自私的感情雖有等於無。因為“人之所以異於木石者,情也;情之所以可貴者,相悅以解也”。靠著有同情,情才存在,喚不起他人同情的自私之情,實是無情。

因此,“嗟窮歎老”的作品是文學中的下乘。有些借題發揮的引起我們同情的部分,往往還是他所借的“題”,而不是他所發揮的旨。我們讀白居易《琵琶行》“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明月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乾”一段,對這彈琵琶的商人婦,會寄予偌大的同情。待讀到下面“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一段時,對這青衫濕的白司馬,卻不免覺得他有些“不得於君則熱中”了。

樂天《與元九書》雲:

……自登朝來,年齒漸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每讀書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是時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屢降璽書,訪人急病。仆當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諫官,手請諫紙,啟奏之外,有可以救濟人病,裨補時闕,而難於指言者,輒詠歌之,欲稍稍遞進聞於上。上以廣宸聽,副憂勤;次以酬恩獎,塞言責;下以複吾平生之志。豈圖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聞而謗已成矣。又請為左右終言之。凡聞仆《賀雨》詩,而眾口籍籍,已謂非宜矣;聞仆《哭孔戡》詩,眾面脈脈,盡不悅矣;聞《秦中吟》,則權豪貴近者,相目而變色矣。……

“時”與“事”原都是文學所能夠——也應該——表現的,但不可太有意地去“為”它,“為”就近於人為之“偽”。要你有深厚的同情心,“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也”。然後你的同情的眼淚才能凝聚成淳至的作品。“作者之誠”只在你這方寸中。

白氏一生的述造,出發點多半是理智上的當然,少許是感情上的本然;所以不免有宣傳的口吻、沽名的成分。《與元九書》中又提到:

……日者又聞親友間說,禮吏部舉選人,多以仆私試賦判傳為準的;其余詩句,亦往往在人口中。仆恧然自愧,不之信也。及再來長安,又聞有軍使高霞寓者,欲聘倡妓,妓大誇曰:“我誦得白學士《長恨歌》,豈同他妓哉?”由是增價。又足下書雲:“到通州日,見江館柱間,有題仆詩者。”複何人哉?又昨過漢南日,適遇主人集眾樂,娛他賓。諸妓見仆來,指而相顧曰:“此是《秦中吟》《長恨歌》主耳。”自長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鄉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題仆詩者;士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每每有詠仆詩者。此誠雕蟲之戲,不足為多,然今時俗所重,正在此耳。雖前賢如淵、雲者,前輩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於其間!古人雲,名者公器,不可以多取。仆是何者,竊時之名已多;既竊時名,又欲竊之富貴,使己為造物者,肯兼與之乎?今之屯窮,理固然也。……

可見白氏的名心很重。他說李杜“亦未能忘情於其間”,恐怕未必然。

“問余何事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李太白是何等的胸襟!他原是和莊周一流的“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的“進取之狂”。“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以茲悟生理,獨恥事乾謁。兀兀遂至今,忍為塵埃沒。”杜子美是何等的抱負!他原是和屈原一流的“不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的“不屑不潔之狷”。李杜二人,詩名蓋世,而當時偏沒有絲毫求名的心,“玉山自倒非人推”,要名做什麽?“未有涓埃答聖朝”,要名做什麽?

太白的詩,走的是“吾亦洗心者,忘機從爾遊”的路,和樂天的詩格迥不同工,沒有方法放在一道兒相比。我們試把樂天的詩跟工部的比並著讀下去,淺深純駁已經有很大的差別了。

白氏自己舉出的“言未聞而謗已成”的幾首詩,可以取作例證。《賀雨》詩在篇末因襲著“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的意思,還繞一個大圈子才說出:“小臣誠愚陋,職忝金鑾宮。稽首再三拜,一言獻天聰。君以明為聖,臣以直為忠。敢賀有其始,亦願有其終。”充其量也不過是“塞言責”而已。我們看杜甫的《北征》:“拜辭詣闕下,怵惕久未出。雖乏諫諍姿,恐君有遺失。君誠中興主,經緯固密勿。東胡反未已,臣甫憤所切。揮涕戀行在,道途猶恍惚。乾坤含瘡痍,憂虞何時畢?靡靡逾阡陌,人煙眇蕭瑟。所遇多被傷,呻吟更流血。回首鳳翔縣,旌旗晚明滅。”他的視民如傷、依戀君國的感情是何等的真摯!

《哭孔戡》詩,開頭說:“洛陽誰不死,戡死聞長安。我是知戡者,聞之涕泫然。”筆意實在嫌它不夠深刻。篇末說些“謂天不愛人,胡為生其賢?謂天果愛民,胡為奪其年?茫茫元化中,誰執如此權”怨天尤人的話,別人聽得,自然還他一個“不悅”。我們再看工部《夢李白》詩兩首,開頭是:“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江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浮雲終日行,遊子久不至。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何等的關切!收束的句子是:“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孰雲網恢恢,將老身反累。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多麽含蓄而沉痛!杜老對於人倫間的情分,都極其敦篤,這人格便也表現於詩的風格中。

《秦中吟》裡的警策,像是:“奪我身上暖,買爾眼前恩。進入瓊林庫,歲久化為塵。”“主人此中坐,十載為大官。廚有臭敗肉,庫有貫朽錢。”“食飽心自若,酒酣氣益振。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日中為一樂,夜半不能休。豈知閿鄉獄,中有凍死囚。”“低頭獨長歎,此歎無人喻: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都不過是杜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兩句的幻影化身。我們趁此便來讀老杜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詩中的一段:

……君臣留歡娛,樂動殷膠葛。賜浴皆長纓,與宴非短褐。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撻其夫家,聚斂貢城闕。聖人筐篚恩,實欲邦國活。臣如忽至理,君豈棄此物?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戰栗。況聞內金盤,盡在衛霍室。中堂舞神仙,煙霧散玉質。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勸客駝蹄羹,霜橙壓香橘。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

悲天憫人、先天下憂的心曲,沉重而鮮明地映現於字裡行間。杜甫之所以能創造出偉大的作品,由於他對於有苦無處訴的百姓具有偉大的同情心,不畏強禦地要替他們傾吐,這裡就已經可以使我們認識他偉大的人格了。同情的火焰在他的靈府中燃燒,噴射出火山般的熔岩,才得凝結成瑰瑋璀璨的作品。

他的詩都是因為在內有不能自已之情,才表現出來的,從不曾著得半點為人的心。筆下描述些民間的疾苦、戰爭中的瑣尾流離,“有詩而後有題”,為人的多而自為的少。隻緣他的情思原本是如此的深摯廣大,形於文學作品的便自然而然的沉鬱蒼涼。白居易還未能閎其中,便光想肆於外,所以在創作的意境上都顯現出一些作態,在情辭的安排上也招邀出一些勉強。他著意地為“時”為“事”,就未免要“為人”。下筆之先,要籌劃些“話須向誰說,如何說”等等的問題,“有題而後有詩”。他創作時居於超然的地位,真的情感和所要表現的題材便不能十分翕合了。 杜甫的生活是很坎坷的,懷才莫展,半生在亂離飄蕩中過活,終於客死在他鄉。他如果寫幾首詩“嗟窮歎老”,我們也會原諒他的斯文落魄,原也該發幾句牢騷了。可是為了他有仁者安仁的至性、憂國憂民的學養,把己身遭遇到的厄運,都借著豁達的諧趣,一笑了之,卻把偌大的同情心寄托於天下所有在水深火熱中掙扎著的百姓身上。他的詩歌往往由“嗟窮歎老”的題材,歸結到同登衽席的企望;又不是故意地尋些冠冕堂皇的話來裝門面,都由於情思的固然。讀他《詠懷》詩的另一段,就可以覘及一斑:

……老妻寄異縣,十口隔風雪。誰能久不顧,庶往共饑渴。入門聞號咷,幼子饑已卒。吾寧舍一哀,裡巷亦嗚咽。所愧為人父,無食致夭折。豈知秋禾登,貧窶有倉卒。生常免租稅,名不隸征伐。撫跡猶酸辛,平人固騷屑。默思失業徒,因念遠戍卒。憂端齊終南,澒洞不可掇。

自己的兒子已經餓死了,還在憂念比自己更騷屑艱難的平民戍卒,仁者無私的品格使我們虔服。再如《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後幅:

……床頭屋漏無乾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這不會是矯情的話。有像杜甫這樣的性格與胸襟的人,果真能看見天下寒士的“歡顏”,他真的凍死也能瞑目。天下寒士得到這麽幾句同情的聲援,心上也該感到一些溫暖的。

白居易的《新製布裘》詩,也有和此詩類似的意境:

桂布白似雪,吳綿軟於雲。布重綿且厚,為裘有余溫。朝擁坐至暮,夜覆眠達晨。誰知嚴冬月,支體暖如春。中夕忽有念,撫裘起逡巡。丈夫貴兼濟,豈獨善一身?安得萬裡裘,蓋裹周四垠。穩暖皆如我,天下無寒人。

話雖如此,總還帶一些“飽漢不知餓漢饑”的情調。恐怕在風雪中瑟縮著的寒士,讀到他這首詩,不免要飛出一口唾沫:“這虛誇無情詭說‘兼濟’的牙疼調兒!”

無情而偏要擺出悲天憫人的面孔,便是鄉願,“剽偽易見,不足道也”。白樂天對於這道理本是很清楚的,所以他說:“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只是當他自己伸楮落墨時,汲汲於表襮“義”的果實,反而把“情”的根株忽略了。“途之人可以為禹”,君子是可以學而能的。珍護你的感情,放開你的視野,讓它生發、拓展,你的文學作品的風格可以隨著你的人格日新又新。“學”,要從根本處著手。

另外又有些先天的成分居多,後天的學起來無能為力的。“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這本色與風流,便是不可學的。英雄與名士,都有天賦的幾分才氣——在我們一般非英雄名士的人們看來,便是幾分狂氣。這類的人格,不可強學。這類的文章風格,也同樣的不可強學。

他們也需要後天的學養與文學技術的訓練,這樣才可以幫助他們展布天才,好比錦上添花。他們的文學風格,常常是秋水文章,一塵不染,野雲孤飛,來去無跡。沒有那分天才,而隻憑功力去學,便像是沒有作素底的紈錦,著不上花朵去的一般,扭扭捏捏地不免要露出東施捧心的怪裡怪氣的樣子。這裡我們再來看李白的詩罷:“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裡,吹度玉門關。”這種灑家大踏步的氣魄,如何學?“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這種一泓秋水照人寒的詩格,如何學?後世學杜甫的詩人很多,而李白的詩竟成了絕響,這裡總也算說明它的原因之一了。

休再講這謫仙人李青蓮,就是晚唐的杜牧之,清靈中還多少沾染些濁氣的人,在我們這一般沾泥絮看起來,也已經便是不可躋之天了。像是: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風姿的瀟灑漂亮,隱孕著小杜做人的風格。齷齪小生只好望而卻步,浪蕩的人兒怕又魚目比不得真珠。強學他,就要栽斤鬥。《唐詩紀事》下載有一段故事:

牧為禦史,分務洛陽。時李司徒願罷鎮閑居,聲妓豪侈,洛中名士鹹謁之,李高會朝客,以杜持憲,不敢邀致。杜遣座客達意,願預斯會。李不得已邀之。杜獨坐南行,瞪目注視,引滿三卮。問李雲:“聞有紫雲者,孰是?”李指之。杜凝睇良久,曰:“名不虛得,宜以見惠。”李俯而笑,諸妓亦回首破顏。杜又自飲三爵,朗吟而起,曰:“華堂今日綺筵開,誰喚分司禦史來?忽發狂言驚滿座,兩行紅粉一時回。”氣意閑逸,傍若無人。

這正是“由由然與之偕而不自失”的行徑,須學不得。沒有他那麽一股子天生的逸氣,偏要邯鄲學步,就一定使人肉麻齒冷,暴露出自家是無賴漢。所以我還要叮嚀一句:我們一般人,只可以亦步亦趨地去學君子,那些英雄與名士只有得天獨厚的人才有身份,我們須學不得!一定要學,就不免墮入魔道。把浮誇粗獷當成“本色”,把低級趣味認作“風流”,那些人品與文格便不堪問了。現世紀我們步入了大時代,一切都有了新的評價。關於文學的,我們一面注意“個性”的表現,一面又重視“群”與“大我”。李白的視天下如敝屣、杜甫的每飯不忘君國,在目前看來,雖然仍不失其為高尚的人格,但已稍稍感到太白像是玉卮無當,子美有些傖父面目了。因此,我們的時代可能培育出更偉大的人格、更偉大的文學家,黑暗是黎明的前奏,我相信今日當已有在下著“冥冥惛惛”的工夫的人,在不久的將來,當能表現出“昭昭赫赫”的作品,讓我們認識他這“獨領風騷”的面目。

衡量文學的標準,雖然在作分析的研究時,要分別去探討它:感情的真偽、思想的奇正、想像的豐吝與形式的美窳;而實際上,它的情知(言志與載道)表裡(形式與內容)只是渾同一氣的一個有機體,拆碎下來,便不成片段。偏長專擅的必不是上乘的作品,以羨補不足便沒有到爐火純青的造境。幾乎可以說,愈容易作分析研究的作品,它的藝術價值也愈低,“淺深莫臻其分,清濁未議其方”的才到了“道周性全”的地步。文格與人格不可分,詩人就要有詩一般的生活,文章的聖手應該就是人倫的聖人,無行的文人也不能創造出上乘的文學。

做人的最高境界應該是“中行”的,非狂非狷,真善美渾同如一,從心所欲不逾矩,時時樂享著情知的合無間。文學的最高境界也應該是“中行”的,感情真,思想善,形式美,三者渾同如一,“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自然蔚為情辭並茂的創作。這雖說恐怕只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然而“心向往之”是文學家應持的態度。人,若果已得了道,並對宇宙人生有獨到自足的認識,然後借著他的一支筆來表現人生、批評人生。莊子說“道無所不在”,何況文學?人,若果已走上文學之路,珍惜自己的感情,讓它生發、廣被,偉大的同情能像天之無所不覆,地之無所不載。佛說“微塵中可見大千”,何況文學?路是四通八達的康莊,南去北來,任憑尊便。“養其根而俟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能夠有自得之賞的,便自然會左右逢源了。(文/傅庚生)

本文轉自澎湃新聞 http://www.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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