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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源正說金陵十二釵:“林”被“玉”帶動與其主動性

黛玉判詞“玉帶林中掛”一句的關鍵部分在於“玉帶林”這三個字,它的真正內涵有幾個方面:

首先是這三個字倒過來成了“林帶玉”,自然是諧音“林黛玉”的姓名。這種諧音式取名法,曹雪芹用得很多。這是表層意義。

其次是它的深層含義,就是它的本來面貌“玉帶林”。意思是林黛玉的出現是由於賈寶玉出現之故,即絳珠仙子是由於恩人神瑛侍者下凡為了報答甘露之恩而下凡的,所以她是被動地被他“帶”下來的。我推測,在取名順序上,曹雪芹不是先有了“林黛玉”,才琢磨出一個諧音“林帶玉”和寓意“玉帶林”來。而是相反,曹雪芹首先想到的是內涵豐富寓意深遠的那個神瑛侍者和絳珠小草的還淚神話,曹雪芹在確定“玉”把“林”“帶”下凡來的寓意之後,才有了“玉帶林”、“林帶玉”和“林黛玉”。也就是說,後者是前者的諧音,而不是我們通常會想到的那樣:先有“林黛玉”,後有“林帶玉”和“玉帶林”。從創作的角度看,這個名字的設計不是一個普通的符號,它體現了曹雪芹的總體構思、人物關係、命運結局和深刻寓意,這些才是最重要的。也許最初曹雪芹構思中的賈寶玉所愛的少女根本就不叫林黛玉,是他在設計這個還淚神話中改了的。

那麽“中掛”是什麽意思呢?“掛”有兩義:一是掛、靠,即黛玉父母雙亡,她寄居舅父賈政家,靠舅舅生活;二是“賈”是個多音多義字。一個是代表坐商,念ɡǔ,泛指做買賣、買賣人。而“掛”在某些吳語中念近似“ɡuo”音,與商賈的“賈”的音相近。“賈”的另外一個主要義項就是作為姓氏。所以這裡“掛”有從諧音“賈(ɡu)”轉為姓氏“賈(jiɑ)”義,也是表示“玉帶(著)林”下凡後,“林”寄居於賈府之“中”。

注意到“玉帶林”這個文化基因,有助於我們進一步解讀林黛玉這個藝術形象,因為在林黛玉身上這種“玉帶林”現象繼續存在。換句話說,在前八十回中,“玉”繼續扮演著“帶”動“林”的角色。這種帶動情形幾乎隨處可見。最明顯的是,二十三回二人共讀《西廂記》。是賈寶玉通過茗煙從外面弄來的書裡有《西廂記》和《牡丹亭》,黛玉讀得如醉如癡,愛不釋手,結果在劉姥姥二進榮國府那回行酒令時,一不小心張嘴就來了兩句,“犯了錯誤”,被薛寶釵當場發現。事後寶釵結合自己的親身體驗,虛實結合,對黛玉進行了“耐心細致的思想教育”。如果黛玉沒有讀過,就不會犯這個“錯誤”。所以根子就是寶玉弄來了這些書,影響了黛玉。黛玉之所以從不對寶玉說“混账話”,不僅僅是理解他,首先是受到寶玉進步觀念的影響與感染,所以才不說,因此才能得到寶玉的“深敬”。

“玉帶林”暗示與體現的是賈寶玉與林黛玉之間主動與被帶動,影響與被影響的關係。當然,黛玉這種被帶動的“帶”不是消極的,更不是不情願的。被帶動與被動的這個本質區別是需要我們特別注意的,而這是絳珠小草成人以後逐步發展起來的。本來小草是完全被動地靠神瑛侍者的“甘露灌溉”,才得以“久延歲月”,但是修成女體之後,就“終日遊於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這些都是絳珠仙子的主動行為。進一步就發展為主動追隨神瑛侍者下凡。

絳珠仙子並不是神瑛侍者要求她下凡而去的,也不是警幻仙子的意思。相反,警幻並沒有鼓勵她下凡的意思,還說,神瑛侍者已經掛號下凡,“(你那)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但是絳珠卻說,“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這個“既……也……”句式,生動地表明了絳珠的行為雖然受到神瑛的影響,卻是她自己的一種主動行為。她的下凡和還淚都是自己主動的,而不是神瑛或警幻要求的。

這是林黛玉性格中主動性的文化基因。元春省親時,黛玉沒有機會“大展奇才”,是元春給寶玉任務超重,寶玉幾乎完不成了,於是黛玉才有機會充當槍手作弊,寫出了寶玉四首詩中最出色的一首。但這個行動本身不是寶玉要求她幫忙,而是黛玉主動的。還拿共讀《西廂記》來說,不是賈寶玉覺得此書絕佳而介紹給林黛玉讀的,而是黛玉發現寶玉在園子裡而不是屋裡專心致志地讀一本書,覺得奇怪,追問他,迫使寶玉老老實實坦白交代出來的。

這段文字不長,很有意思:當時寶玉在“沁芳閘橋邊桃花底下一塊石上坐著”細細展讀,黛玉問他“什麽書”。“寶玉見問,慌的藏之不迭,便說道:‘不過是《中庸》、《大學》。’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兒給我瞧,好多著呢(意思是老實交代,從寬處理)。’”於是寶玉只好拿了出來,兩人共讀,成為《紅樓夢》的一段佳話,幾乎所有有關《紅樓夢》的繪畫,無不有“寶黛共讀《西廂》”這一幅,成為《紅樓夢》的標誌性畫面。

我們尤其要注意黛玉說的那句話,“你又在我跟前弄鬼”,一個“又”字就可見寶玉不是初犯,而是屢犯;黛玉也不是第一次發現他類似的“違規”行為,並且逮個正著,而是多次被她逮著,不過她總是給予了理解和支持。故而寶玉才說:“若論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別告訴別人去。”黛玉在一些問題上的進步理念與行為雖然受到寶玉的影響與帶動,但她對寶玉的理解是建立在自己的主動行為上的。這種志同道合具有各自的主動因素在內。黛玉的這種主動性和寶釵的被動性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從生命意識到性格習慣,都顯示出這一重要區別。

周思源,浙江杭州市人,原名盛公正,現任北京語言大學漢語學院教授,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影家協會會員,中國魯迅研究會會員,中國紅樓夢學會常務理事,《紅樓夢學刊》編委,中國中外傳記文學研究會理事。主要從事小說作、《紅樓夢》及古代小說研究,現當代文藝批評、中國文化研究。主要從事小說創作、《紅樓夢》及古代小說研究,現當代文藝批評、中國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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