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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渚如此發達,為何沒能成為華夏文明肇始之地

2019年7月6日,良渚古城遺址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至此,我國世界遺產總數達55處,位居世界第一。良渚,原本只是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區的一處新石器時代考古遺址,朝夕之間便成為了社會各界爭相傳頌、祝賀的對象。

長期以來,西方學界對於中國古史持著存疑的態度。著名的《哈佛中國史》、《劍橋中國史》等通史著作就選擇略去先秦的部分,直接從秦漢開始書寫。這樣的剪裁很實用主義,看起來表達了西方學者對於中國古代帝製的倚重和興趣,然而也在無形中帶來了割裂感。畢竟作為文明的初曙,先秦史絕對是理解中國歷史發展脈絡不可缺少的一環。

記得十多年前,良渚遺址在國內也曾飽受爭議。曾有學者針對“良渚古城”提出了如下質疑:

“良渚古城的石塊都在30-40公斤左右,是用什麽鑿開的?到明代,人們尚且還不可能以‘鋼釺’開鑿火成岩,良渚人又是如何鑿開石塊的呢?”

“在良渚古城東城牆發掘現場,可以看見疊壓層和城牆夯築土內雜有許多良渚夾沙陶片, 陶片的製作年代可以用‘碳14’鑒定,但陶片不能代表整個疊壓層的年代,更不足以證明這座古城是良渚人所建。”

……

隨著考古與研究工作的深入,一些被質疑的點得到了澄清。這次良渚古城遺址成功申遺,無疑更是得到了國際學界的正名。

筆者初識良渚,還是在本科上文物鑒賞課的時候。當時要交個文物素描的作業,我就選擇了手繪良渚出土的文物。初不在意,然而越畫越感慨——先民們真是設計鬼才!看似簡潔的器物,實則蘊含著不少審美意識與藝術打磨。

圖1•當時用的教材,此處翻出來懷舊一下~

一些科普讀物談及良渚遺址的價值時,大多會提到良渚遺址代表了中華文明起源階段稻作農業的最高成就,其孕育的良渚文化對之後五千年的中華文明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所謂“廣泛而深遠”並非虛言。作為新石器時代晚期的一種文化,它以杭州良渚一帶為核心異塵餘生出去,在太湖流域廣泛分布,而且還延伸到了蘇北、魯南、贛北、北粵等地區。在江淮地區,這一薛家崗文化、北陰陽營文化的根據地,考古學家也找到了良渚文化的痕跡。從陶器的使用上來看,良渚遺址出土的陶器以黑皮陶、夾砂灰陶為主,製作精美且繪有紋飾。

圖2•良渚文化早期發掘史(圖自“良渚”微信公眾號)

當然良渚的價值並不止於黑陶文化的精美,更重要的是它保存了水鄉澤國的初始生活樣態。今天的江南是魚米之鄉、絲綢之鄉,五千年的良渚也是如此。當時的先民們已經學會了種植水稻和養蠶織布。在錢山漾、水田畈等遺址中,考古學家發現了大量農作物的種子,具體種類有水稻、蠶豆、芝麻、花生、西瓜子、酸棗、葫蘆、毛桃等等。今天,太湖流域的農民常會帶著驕傲的口吻自嘲到:“哦呦!產品太多,一年到頭沒得歇!”實際上早在五千年前,此地的農業經濟已然達到了非常高的水準。在稻作之餘,良渚的先民們還學會了使用多餘的稻米釀酒。

圖3•浙江嘉興雀幕橋遺出土的良渚文化黑陶(圖自“@杭州良渚遺址”)

除了農作物之外,良渚文化的遺址中出土了不少竹編器物和絲麻織品。在古代神話傳說中,有嫘祖始蠶的典故。作為黃帝正妃,嫘祖首創種桑養蠶之法與抽絲編絹之術,後世稱其“諫諍黃帝,旨定農桑,法制衣裳,興嫁娶,尚禮儀,架宮室,奠國基”,故而尊其為先蠶始祖。如果將良渚出土的這些絲織品與嫘祖傳說結合起來考量,不難感受到上古神話傳說中的歷史素地。我們可以非常自豪地說中國作為世界上最早養蠶織絹的國家,不僅有著口耳相傳的故事,而且有著地下文物的論證。

這裡順帶說一句中國上古傳說的特性——因為傳說時代並沒有成熟的語言文字系統,所以典籍中出現的古帝王名號應系後世追憶祖先時,根據先祖所處的時代,所作的貢獻而構擬出的尊稱。史學家錢穆認為,有巢氏代表巢居時期,燧人氏代表熟食時期,庖犧氏代表畜牧時期,神農氏代表耕稼時期。這些名號自然是後人想象的,但與中華文明乃至世界文明演進的過程先後都是相符合的。由此也頗可見中國古代神話傳說的價值。

良渚文化的另一大特徵表現在玉崇拜上,出土的玉斧、玉琮上多繪有雲雷紋、鳥紋、饕餮紋。良渚先民墓葬中多用玉器隨葬。《周禮》中“蒼璧禮天”、“黃琮禮地”、“璧琮斂屍”的記載,在良渚先民生老病死的人生軌跡中已可尋得蹤跡。從墓葬形製可以看出當時的良渚人主要被區分為六個等級,各等級人群對玉的使用,已不止是出於裝飾的目的,而更多地是以玉來標識自身的等級與宗教地位。出土的玉琮、玉璧、玉鉞既象徵著天神授予的權力,又代表著貴族對於軍權、財政權的掌控。可以說,此時的良渚有了社會分工與社會分化,愈發地呈現出早期的國家社會形態。

在中國古代萬物生成論的認知中,萬物皆由宇、宙生成而來,整個宇、宙的組成部分都是緊密聯繫的整體,且都參與到世間個體生命程序的作用中。在這具體天人感應的過程中,玉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山海經•西山經》就做出了如是的表述:

“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湯湯。黃帝是食是饗。是生玄玉。玉膏所出,以灌丹木,丹木五歲,五色乃清,五味乃馨。黃帝乃取峚山之玉榮,而投之鍾山之陽。……五色發作,以和柔剛。天地鬼神,是食是饗。”

生活中我們常說:“黃金有價,玉無價。”一些學者還認為,今天整個東亞文化圈對於玉石的別樣情感其實可以追溯到良渚時期。

圖4•良渚古城遺址反山王陵示意圖(圖自《中華遺產》)

綜合以上兩點來看,我們說良渚文化影響深遠是完全有根有據的。當然,良渚還有其他的偉大之處。譬如,良渚古城外圍的水利系統也有著非凡的價值,其蓄水總量能夠達到6000多萬立方米,是迄今為止發現的世界最早的攔洪大壩系統(世界最早的水壩為距今9500年前的約旦賈夫盆地水壩)。今人或許很難想象,五千年前的先民們是如何完成如此宏達的工程的。

在歌頌良渚的偉大之餘,我們又不得不面對另一個話題——延續了一千余年的良渚文明雖然燦爛輝煌,但在公元前2300年前後忽然消亡了。

對於消亡原因,有地理學家認為可能是由於海平面的小幅度上升給這一文明帶來了滅頂之災,也有學者認為是來自北方的大汶口文化滅亡了良渚文化,還有人給出的解釋是良渚亡於內部的階層分化和社會矛盾。有趣的是,當良渚文化在南方銷聲匿跡後,人們又在西北和中原地區找到了它留下的痕跡。

專注於新石器時代考古的學者嚴文明在評述中華文明的早期發展進程時,曾說:“到新石器時代,文化的區系更加明顯,並且逐漸形成了以中原地區為核心,以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的若乾文化區為主體,再聯繫到周圍許多個區域性文化的一種重瓣花朵式的格局。”

的確,無數的考古資料表明,中原地區自古以來就是中華民族繁衍生息的重要地區,黃河流域更是孕育華夏文明的搖籃。與此同時,長江流域、東南沿海、西南地區、北方地區有不少新石器時代的文化遺存,這些文化遺存如滿天星鬥般彰顯著各自的地方特色,又與中原文化有所交流滲透。但是,許多其他區域的新石器文化同良渚的命運相似,發展到後期時都在不同程度上呈現出止步不前、倒退,甚至消亡的跡象。反倒是中原地區的古文化後勁十足,在廣泛吸收長江流域、黃河上遊、山東半島、江淮流域和北方地區諸種文化的基礎上,得到了充足的發育和空前的發展。

隨著中原部族的增殖裂變向外發展,中原文明也隨之向外異塵餘生,在這一異塵餘生的過程中,中原部族與其他區域的部族密切交融,直至在文化與血緣上產生聯繫,並最終走向彼此認同。因此,嚴文明先生說:“華夏文化的發展基本上是一個由文化融合到民族認同的過程,以至於廣大地區的人民都認同黃帝或炎黃為自己的祖先。”

可以想見,沒能得到進一步發育的良渚文化最後融於華夏文明的歷史洪流中。當然這並不影響後人追憶其輝煌的過往,因為它曾經也是“滿天星鬥”之一,曾經也為文明的肇始貢獻了自己的光芒。

參考文獻:

錢穆:《國史大綱》,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

段小強、杜鬥城:《考古學通論》,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7年。

嚴文明:《中華文明的始原》,北京: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年。

羅以民:《證偽“良渚古城”》,《觀察與思考》2008年第3期。

張忠培:《良渚文化墓地與其表述的文明社會》,《考古學報》2012年第4期。

轉載自:觀察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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