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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潮兒:安哥鏡頭下的改革開放40年 不過是小人物的悲與喜

今年是改革開放40周年,騰訊圖片《圖話》推出“人人都是弄潮兒”系列圖片策劃,講述40年來時代大潮之下那些“弄潮兒”的故事。

攝影/安哥 撰文/二德

出品/騰訊圖片&識廣

1982年,廣州街頭。三個外地幹部蹲在路旁,默然觀察。

一個年輕人將他們的背影拍了下來,19年後,他將圖片編輯到書中,並在一旁寫到:“三十多年來我在廣州、廣東和全國各地採訪攝影,像我的照片裡拍到的那三位蹲著的‘街頭思想者’一樣,我遊走在街頭巷尾和田間地頭,用鏡頭觀察並且記錄著我們經歷的時代。”

他叫安哥,原名叫彭振戈,被稱作“80年代以來中國攝影繞不開的人”。他的人生經歷充滿傳奇色彩,總處於歷史中心上——1947年生於大連,兩歲時曾住在北京中南海,“文革”時期在西雙版納插隊7年,回到廣州做了四年基層工人,又在1979年進入中國新聞社(以下簡稱“中新社”)廣東分社攝影記者。

但他卻從不把鏡頭對準那些主舞台上的人——他的鏡頭裡,沒有巨集大的場面,沒有激烈的交鋒,更多是日常的生活,飛揚的塵土、蝸居的外來務工……

在那個“高大上”式的宣傳余溫猶在的年代,安哥的聚焦似乎有一種超前於時代的自我覺醒。他以平民化的視角,碎片式的記錄,充滿張力而趣味十足的時代日常,展現一幕幕與時代相連卻又超脫其上的視覺寓意,記錄時代、進入時代,而又獨立於時代。

1979年,安哥進入中新社任攝影記者。自此,將近四十年時間裡,他透過人們一個個神態、動作,生活中的一個個瞬間,構建出“平民視角”的山河巨變四十年。

一·“帶著幾分遲疑探索著開放的尺度”

1979年,對於安哥而言,意義重大。

鏡頭外,他進入了中新社廣東分社,任攝影記者。

鏡頭裡,他對準的人,走上了主流媒體的舞台——那年前後,新聞界開始“集體反思”,“以民間面目出現”的中新社,與風格“假大空”“高大全”的“公關攝影”形成了鮮明對比——安哥鏡頭下的人和生活,成為了這個時代舞台的主角之一。他捕捉著人物、動作、表情,也是一個時代的豐富資訊。

彼時,改革開放舉措迭出,思潮湧動。作為那個時代的“南風窗”,廣州迎來了新時代的春風,處處冒新芽。

但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他們還未感受到新事物、新時尚帶來的興奮,就在改革開放事業偶爾大步邁前,偶又徘徊後退之中,措手不及,踟躇踱步。

改革開放初期,為解決大批回城知青的就業問題,政府鼓勵回城知青自謀職業,做小生意。由於政策不穩定,社會地位低,許多個體戶開門做生意時總是躲躲閃閃。在高第街,安哥發現了這位大眼睛姑娘,她害怕被熟人看見,躲在櫃台下警惕地東張西望。

十七年後,中央電視台《新中國》攝製組讓安哥找回當年拍攝的大眼睛姑娘。幾位曾在高第街當攤販的中年婦女聞訊而來,但看著照片認了半天,誰都認不出誰來,說是照片中女子的神情舉止,就是她們當年的真實寫照,做生意怕看見熟人,發了財又怕政策有變。

後來安哥回憶起這張照片——1998年《羊城晚報》編輯顏長江給安哥編了一組他在80年代拍的照片,並於《羊城晚報》上登了一整版,題目叫《眼神》——他在書中寫到:“眼神,確實是那個剛剛打開的‘南風窗’的時代特點。”

二·春風拂過南風窗

安哥剛進中新社廣東分社時,曾被派到梅縣工作,在與一幫港澳同胞的對話中,安哥了解到許多市場經濟下的價值觀念和道德觀念。或許是受此影響,回到廣州後,安哥的創作更添一分媒體人的敏銳。

他記錄了改革開放後最先刮起大風的“南風窗”——改革開放初期的廣州。隨著改革開放的進一步深化,這座城市迎來了經濟上的發展,生活上的變化。人們臉上的青澀懵懂,逐漸在千姿百態的新事物的到來中褪去,新天氣的新鮮感,讓安哥的黑白照片,跳脫出繽紛斑斕來。他的鏡頭就像萬花筒般,折射著這個五彩斑斕,卻又讓人眩暈的“開放”時代。

安哥眼裡,西湖路燈光夜市、時裝“掮客”和廣州的高第街,都是中國改革開放初期市場經濟現象的重要關鍵詞。

當時,“羊城青春美”大賽開新中國選美之“先河”。香港公關小姐、美容師髮型師等新興行業也第一次在中國亮相。

除了本真的時代記錄,安哥也善於構建場景,使其具有某種指向性的符號意義,或具有戲劇性的張力。

1984年,安哥在廣州中山五路珠海路口,攝下一個瞬間。當時,從美國進口的第一部好萊塢大片——《超人》剛在中國公演,就遭遇了“被禁”,又接著獲準。有說法是《超人》來華,是一種“文化侵略”。安哥的照片中,《超人》的海報高高立起,一名交警在中間指揮,在他看來,“海報上的超人和交警的手勢有某種象徵的意味,與時事呼應。”

80年代中後期,安哥所在的中新社廣東分社迎來最好時期,得益於廣州的經濟發展,萬象更新,這裡人才濟濟,思想活躍。在這樣的氛圍下,安哥“興奮了”。

方遠生社長的一句——“好的記者,走到哪裡,哪裡就有新聞可寫”——給予了安哥莫大的激勵,他每天都騎著單車尋找有趣的場景和故事。

1987年一天,安哥正在部門食堂吃午飯,當聽到樓下鞭炮響時,他立馬放下飯碗,提著相機衝下樓去,準備記錄迎親的瞬間。

當時廣州時興租計程車當花車來接新娘,花車進不去巷子,安哥跟著新人一路從巷子裡走出來,才拍攝到了照片中的畫面。畫面中,穿著白色西裝的新郎和穿著紅色婚紗的新娘望著前方的眼神,和給他們讓路的人背身望著他們的姿勢,形成一種戲劇情節。場景調度的恰到好處,使得圖片充滿故事性,也讓安哥驚歎,“這可能是我一生中拍得最好的照片之一了。”

這段時間裡,安哥的拍攝技巧和觀察能力越來越純熟,用他的話來說,他漸從調度演員的導演,蛻變成為調度機位的導演。在他的鏡頭中,除了“新”“美”外,還有“真”——1986年,安哥在流花路拍了“大丈夫”一照,照片登上了報紙,引發議論紛紛。有人說小夥子給中國男子漢爭氣了,有人說這小夥子坐在馬路邊的欄杆上,不文明。

但安哥更關注爭議背後的紀實攝影本質——“真”。他在後來寫到:“對於紀實攝影而言,只有美的事物是不足夠的,加上生活中的矛盾、趣味、情感,才能更加生動。現實中的不完美,甚至是醜的細節,往往更能凸顯出真實,而真實是紀實攝影中最重要的特性。”

三·轉型中的生活百態

1988年底-1994年,安哥奉調到香港旅遊畫報工作。長官給安哥一個任務——將新聞記者的經驗運用到旅遊畫報的採訪中,增加畫報的時代感。

在這段期間,安哥的作品多了怡人的山光水色,原始的鄉間風俗,但也依然保持著觀察有時代意義、符號意義的圖景,展現農村到城市轉型過渡期間的各地百態。

有些發現是驚喜的——1992年安哥到大興安嶺,給一幫女工拍了照片,令人意想不到,女工們擺拍的姿勢,時尚感直逼明星。在廣州舉辦國內首個選美大賽不到十年時間裡,追求美、人性解放的意識逐漸在國內甦醒。到了90年代初,東北人在穿衣和化妝方面都特別捨得花錢。據當時國家有關部門統計,哈爾濱市民用在衣著方面的花費居全國各大城市之首。

有些發現是令人心疼的——1993年,安哥到貴州仁懷縣的茅台鎮,看見十來個船夫在赤水旁拉纖,逆水行舟。當晚,鄉政府的幹部邊熱情招待安哥,邊跟安哥說:“我們這裡太閉塞了,希望你們能把我們這裡的好山好水宣傳出去,為我們引來外邊的遊客和投資者,幫我們改變這裡的窮困落後面貌……”

與此同時,廣州正大張旗鼓進行著“國際大城市”建設

在這一口號下,一邊是塵土飛揚——整個城市變成了一個大工地,全國各地的“小人物”紛紛南下做工,搬起磚土,做起清潔;

一邊是萬千“新”象——隨著廣州的城市生活在不斷翻新,人們生活方式、審美習慣也在急速變化。

折疊在安哥的時代畫卷中的,有拳擊酒吧上小試身手的年輕顧客,有中山紀念堂前向上千名群眾推銷英語學習法的李陽,有撬動廣州崛起,卻又蝸居在公共廁所上的外來務工……

在“國際大城市”的建設中,廣州的高樓大廈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高樓上,專門給高樓大廈“洗臉”的“蜘蛛人”引人注目。

四·後記

2001年,安哥所在部門的新政策鼓勵退休,他從攝影記者變身為自由職業者。

此後十多年間,他做過不少雜誌社的顧問、編輯,也出了幾本圖書,到了全國十多個省,行走、觀察、拍照。

有人問他:“你現在還拍照嗎?”

“還拍,”他說,“不過比起當攝影記者的時候,我的照片中的時代資訊會少一些了。”

但在我看來,在這十數年間,他卻未放棄對時代的觀察。

2016年,安哥對出版圖書做修訂時,把入行早期在梅縣拍的照片放在了開頭。他在旁標注:“這張照片是我剛入行不久的作品。現在看來它還是記錄了農業社會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田園生活,這詩情畫意的的景致在快速工業化的今天正迅速消失。”

我想這句話,足以作為安哥鏡頭下的中國巨變最好的注腳。

1980年,安哥入行不久,在廣東梅縣韓江上遊的松口碼頭拍下這張照片。

三十多年間,安哥數十萬次按動過快門,拍下了並不“美麗”的畫面——這種“美麗”,更多是指光鮮的表象,巨集偉的景觀……

但這三十多年來,安哥卻以一種“粗糙”,放大了改革開放最重要的圖景——不是領袖,不是標語,而是真真切切改變著這個時代,又被這個時代改變的人;是小人物與生活日常的勝利與光輝,是鮮活發生在我們身邊的“巨變”。

彭振戈,筆名安哥,1947年生於大連市。1949年到北京。1966年高中畢業時正值文化大革命。1968年2月響應毛澤東主席關於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號召,從北京到雲南西雙版納當農墾工人,種橡膠,當“知青”七年。1975到廣州做了四年工人。1979年4月入中國新聞社廣東分社任攝影記者。2001年部門鼓勵退休,自由職業。現為廣東新聞攝影協會常務理事、廣東攝影協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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