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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胰島素」的三種描述

1 年輕時的班廷

2 班廷

3 班廷和貝斯特

4 紀念班廷和貝斯特的郵票

5 多倫多大學,班廷、貝斯特、克裡普和麥克萊德用於提純胰島素的實驗室。

一、糖尿病網 :班廷發現胰島素的傳奇故事

關於胰島素的這段歷史的演繹有著不輸給任何一部好萊塢勵志大片般精彩的故事。無論是其中的歷史人物或是他們的人生軌跡可以說不用任何的渲染就應該是一部奧斯卡金像獎的好腳本。在這段關於胰島素的歷史裡講述的不止是人類文明永不會停歇的智慧探索和社會進步,更詮釋著人生的執著與成功;忠誠與無私以及命運的波瀾無常。下面就讓我們一同走入這段胰島素的傳奇中吧。

(一)溯源

如果說胰島素的成功是一個傳奇的話,那麼造就這個傳奇的最終力量應該來源於一個古老的疾病-糖尿病。

距今三千五百年前,古埃及就已經有對糖尿病的簡單敘述,兩千多年前,希臘醫生亞的阿勒特奧斯把這種主要癥狀為「排泄多且甜的尿液」的疾病命名為「Diabetes」即糖尿病;1675年,英國醫學家托馬斯威爾士給這個疾病的用拉丁文定義了一個新的標註「Mellitus」,意為「蜜」,而到了1776年,馬修多不森通過科學實驗證明尿液中的甜味確實是糖分。

東方也很早就對糖尿病有所認識,我國東漢名醫張機就在《金匱要略》中對糖尿病癥狀寫下諸多描述;而隋末唐初的《古今錄驗方》對糖尿病也有記錄。一直以來,人們只能做到識別這種疾病而全無任何應對方法。古印度人發現如果誰的小便會招來蜂擁而上的螞蟻,誰就肯定患上了這種疾病。我國民間有的說法是,豬跟著誰跑,誰就有糖尿病。還有就是狗會去舔糖尿病患者的尿夜,因為那很甜……

直到時間轉入二十世紀之前,人類對糖尿病完全束手無策。一旦患上糖尿病就等於被判死刑,患者只能坐以待斃,別無他法。但是就像恆古以來人類文明一次次的面對困擾而又總會迎來轉機一樣,這個「甜蜜」的疾病也許正在等待著可以「點化」它的人出現。

(二)曙光

既然說胰島素是一個傳奇,那麼傳奇的開端總是富有戲劇色彩的,機緣與探索如命運安排般交織著它的序幕。繁文太長,在此僅以精簡的段落陳訴出那一段段曾經的由來。

1869年,年僅22歲的德國醫學院學生,蘭格爾漢斯(Paul Langerhans)在畢業論文裡描述了在顯微鏡下可以觀察到的胰臟周圍組織不同的島狀細胞團(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胰島」),並且推測說,這些島狀細胞團可能是分泌激素的。可這位天才並沒有受到重視,評委認為他的論文毫無新意,認為那些所謂的「島狀細胞團」其實不過是一些淋巴結……天才蘭格爾漢斯的運氣實在太差,只能混個學位就捲鋪蓋走人,不到二十年之後,在他41歲時死於尿毒症。許多年後,人們為了紀念他,將「胰島」也稱為「蘭格爾漢斯島」。

1888年俄國科學家巴普洛夫對消化生理進行研究,並通過對狗的瘺管手術研究了食物與消化液之間的關係並深入研究和確認了胰臟分泌物的消化功能。並因以上貢獻獲得了諾貝爾生理與醫學獎。1889年,受到俄國科學家巴普洛夫的啟發,兩個德國科學家梅林和明科斯基開始探索胰腺到底在消化過程中起到了什麼作用。但是在工作中他們卻偶然發現了胰臟被切除的狗,尿液是含糖分的——被切除了胰髒的狗的尿液招來了大量的蒼蠅——他們倆意識到這狗「患」上了糖尿病。通過尿液化驗,他們發現那隻狗的尿液裡確實有很高的糖分。

這次試驗以外的發現卻開啟了另一扇將改變人類健康命運的大門。胰臟與糖尿病的關係得以確認。這個發現使全世界的科學家們開始忙活起來,他們必須搞清楚胰島所分泌的激素究竟是什麼?又將如何提取這種神秘的激素?無數的人前仆後繼,一晃好幾個十年過去,卻毫無進展。

(三)傳奇

轉眼到了一九一七年,一個叫班廷的加拿大年輕人終於拾起了這把掌握著人類健康命運的鑰匙,一段胰島素的傳奇就此展開。這個加拿大小夥起初的經歷看起來時運相當不濟——1917年他從多倫多大學畢業的時候,其實並未得到應有的完整的醫學訓練,因為當時全世界都受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影響,最後一年班廷沒上什麼課,整年隻記了五頁筆記,就被徵召入伍成為陸軍醫官,並上法國前線參與了坎伯拉之役,戰役中班廷英勇負傷。

當時有醫生主張給班廷截肢,班廷非常倔:「我非要留下這隻胳膊不行!我是一名外科醫生,沒有胳膊,就等於沒有了生命!」——事實證明他是對的。戰爭結束之後,回國的他竟然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只能到一個邊遠的小鎮開了個診所,生意慘淡。為了糊口,他又跑到當地一所醫學院兼課,他的關於糖尿病的知識就是為了給學生講課現學現賣的。1920年10月30日,班廷備課的時候讀到一份病例報告說,一個病人的胰臟導管被結石堵塞之後,分泌消化酶的消化腺萎縮了,可是胰島細胞卻依然存活良好。這次偶然的閱讀給班廷鑄就了人類歷史上的最偉大的發現之一。

胰島所分泌的激素之所以難以提取,就是因為胰蛋白酶的存在——這種胰臟分泌的消化酶其實也是一種蛋白質,但是卻能夠降解其它的蛋白質;在班廷之前,早就有很多科學家認為胰蛋白酶會降解他們想要提取出來的那種神秘激素。班廷的靈感說來也簡單,他想的是:要是模仿結石阻塞的狀況,把狗的胰臟導管用手術結紮,等消化腺萎縮之後,再提取神秘激素不就行了麽!

小地方設備不夠,班廷需要支持。於是,小夥子跑回母校多倫多大學,找到當時的糖尿病權威麥克勞德教授。這對班廷來說可是破釜沉舟,他關掉了自己的診所,辭去了兼課的工作——還要面對親友同事的善意勸阻。可是麥克勞德卻不冷不熱。其實這也是有原因的,小夥子要解決的是無數人前仆後繼都未能解決的,這個二十幾歲的小夥怎麼看著都像是異想天開而已。

可是最終麥克勞德還是答應了班廷,不是因為他獨具慧眼,而是因為班廷要的東西實在是太容易滿足了——他只要十條狗,一個助手,八個星期。麥克勞德給班廷分了個陰暗狹窄的小房間並派了個嘴上沒毛的只有21歲的醫科學生查爾斯·貝斯特,當然還有十條狗。兩三年之後,這個叫查爾斯·貝斯特的傻傻地只知道聽話的小夥子成了歷史上運氣最好的人之一。

試驗的進展註定是不會順利。給狗做胰臟導管結紮手術,對班廷來說顯然是小菜一碟,貝斯特也是個勤奮認真的小夥子;可是他們從已經萎縮的胰臟中提取出來的物質並不起作用。他們要先把一隻狗變成糖尿病狗,然後再用給另一隻狗做胰臟導管結紮手術,等到這隻狗的胰臟萎縮之後,通過手術摘取出來,提取他們想要的物質,而後再注射到糖尿病狗的靜脈中去——然後通過檢測這條糖尿病狗的血糖水準來判斷他們提取的物質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用。

八周很快就過去,狗一條又一條地死掉,實驗依然沒有實質性的進展。貝斯特早看出來班廷是不可能繼續給自己開支的,就說,「反正我要跟你乾完,將來有錢了呢,就把工資還給我;咱們要是沒乾成呢,就一筆勾銷算了。」而麥克勞德對班廷和貝斯特的進展倒是不聞不問,自顧自去歐洲講學去了。

氣象越來越熱,實驗環境越來越差,可是卻真的出現了轉機——終於有一天,貝斯特有點遲疑地說,「不知道我測的準不準,剛剛我們注射的那條狗的血糖降到了正常水準……」班廷和貝斯特死盯著那條狗,一小時內,眼睜睜看著那條糖尿病狗從連頭都抬不起到可以坐起來,再到竟然可以站起來!

那個無數醫生、科學家夢寐以求的神秘物質終於被這兩個年輕人揭開了面紗。他們倆為之取名為「島素」——就是我們今天說的「胰島素」(Insulin)。實驗隻成功一次顯然是不夠的,實驗必須能夠重複才算是成功的實驗。動物來源很快成了問題,也許只有真實面臨困境,才能情急生智。班廷想到了屠宰場,帶著貝斯特跑了好幾個屠宰場才搞到9隻牛的胰臟。回來的路上兩個人才想到其實根本就不用什麼胰臟導管結紮手術——現在拿到的直接是胰臟,那就可以用酸化酒精破壞消化液,防止胰島素被降解。

接下來的實驗過程中,兩個人反覆慨嘆這麼簡單的方法怎麼才想到?其實相對於其他人來說,他們倆真的已經是無比的幸運了,因為儘管不停地遇到困境,但畢竟都在短短十幾周內解決掉了;要知道有多少一點都不比他們笨、甚至可能比他們更勤奮的人努力了十幾年、幾十年,也竟然一無所獲……

班廷和貝斯特從屠宰場回來後,把牛胰臟用酸化酒精處理之後提取出來的胰島素果然好用,糖尿病狗的血糖在注射牛胰島之後直線下降。

現在的問題是,這種動物身上提取出來的胰島素能否用在人的身上呢?班廷決定先在自己身上注射,但貝斯特認為應當由他來冒險,理由是「你的技術更熟練,更應該受到保護的是你。」班廷當然不同意。兩人爭論不休,最後班廷表示再考慮一天,兩人相約第二天再做決定。當天晚上,兩人不約而同地各自偷偷在自己身上注射了牛胰島素,完成了人體實驗,確定牛胰島素應用在人體是安全的,這種無私和無畏也終將帶給他們好運。

幸運接踵而來。1922年2月8日,班廷醫學院的一位同學利斯特由於患上了糖尿病,並迅速惡化,生命垂危之際利斯特抱著一線希望來到了班廷的實驗室,請求在自己身體上試用仍在試驗階段的牛胰島素。貝斯特為他注射了一針牛胰島素,而後大家靜觀其效。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大家卻觀察不到任何效果。班廷按捺不住了,不敢正視喬的眼睛,直接跑出了實驗室。他覺得自己從動物身上提取出來胰島素對人體不起作用。而喬看著班廷沖了出去,明白過來自己的最後一線生機其實只不過是良好願望,沮喪不已。猶豫中的貝斯特勸說喬再注射一定的劑量,而喬實際上現在連拒絕的力氣都沒有了。奇蹟發生了,僅幾分鐘的功夫,喬表示說自己感覺好多了;有過一會兒,喬說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覺得自己的腦子如此清醒,兩腿也不再沉重了……貝斯特衝出大門,把好消息告訴了正垂頭喪氣的班廷。

喬吃了一頓正常食量的晚餐——幾年來的第一次。喬大喜過望,以為自己痊癒了,可第二天癥狀又出現了。貝斯特按照昨天的總計劑量又給喬注射了一針胰島素,喬再一次恢復。可是,困境馬上又出現了——只不過兩次注射,喬已經用光了班廷和貝斯特所擁有的所有胰島素。

直到這個時候,麥克勞德才開始覺得坐不住了。沒有任何理由再繼續觀望下去。麥克勞德丟下手中所有的工作,調動自己的全部資源,投入了胰島素實驗的後據工作。草台班子變成了正規軍。隨後為了解決量產與雜質的問題,他們與美國的禮來藥廠(Eli Lilly and Co.))合作,成功地從屠宰場取得的動物胰臟中,分離出足以提供全球糖尿病患使用的胰島素。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內,胰島素已在世界各地的醫院使用,取得空前的成效。

一九二三年十月,瑞典的卡洛琳研究院決定將該年的諾貝爾生理及醫學獎頒給班廷及麥克勞德兩人。班廷得知消息後,馬上宣布將自己的獎金與貝斯特平分;稍晚,麥克勞德也宣布將獎金與另一位參予研究的生化學者柯利普共享。

其實,班廷致死都沒明白一件事情:實際上當初那個讓班廷勇往直前的「靈感」實際上根本就是錯誤的。給狗的胰臟導管做結紮手術根本就是沒必要的;甚至後來用酸化酒精處理牛胰臟也是沒必要的——因為胰蛋白酶在沒有被分泌出胰臟之前,是沒有活性的,只不過是我們今天所說的「酶原」而已。

也許這就是歷史,這就是傳奇吧。太多通往奇蹟終點的路都是無章可循的,有時候一次意外,一個錯誤反而卻找到了那唯一的正確路徑。但毋庸置疑的是,一切偉大功績的背後都印記著創造者的艱苦努力,命運總會把幸運留給最努力的人。

(四)尾聲

班廷時代的胰島素現在看來只是粗製品。班廷和麥克勞德獲獎二十多年之後的1955年,英國的聖格確定了胰島素的結構,並完成了胰島素的純化工作,他也因此獲得1958年的諾貝爾化學獎。再後來後來班廷和麥克勞德將胰島素的專利以一元錢的價格轉交給了多倫多大學。用人類最偉大的精神「奉獻」給自己的功績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1923年胰島素作為商品上市,據粗略統計,當年有近8000名醫師對25000多名糖尿病患者使用了該葯。為紀念班廷的巨大貢獻,世界衛生組織和國際糖尿病聯盟將班廷教授的生日——11月14日定為「世界糖尿病日」。

班廷基金會也因此而誕生。美國著名糖尿病學家Elliott Joslin曾寫下這樣一段話:「1897年,1個被診斷為糖尿病的10歲男孩的平均生存期是1.3年,30歲和 50歲的糖尿病患者生存期分別是4.1年和8年。而到了1945年,10歲、30歲和50歲診斷糖尿病的患者卻可繼續生活45年、30.5年和15.9 年。」

八十餘年來,胰島素的劑型不斷推陳出現,目前已發展為速效、短效、中效、長效和預混胰島素等多種劑型。從不同濃度到牛,豬、重組人胰島素等不同來源;從結晶胰島素、純化胰島素、人工合成胰島素等不同純度到皮下注射,胰島素筆,胰島素泵以及口服、經鼻、經眼、經直腸、經皮膚等無創途徑。

人類對胰島素探索的腳步從未停歇。並且相信通過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我們終將會徹底治癒糖尿病,擺脫對藥物的依賴,續寫人類戰勝疾病的新傳奇。

二、陳蘇:為糖尿病患者造福——班廷發現胰島素

如今人們已不必因為患了糖尿病而膽戰心驚,用胰島素來對付糖尿病已是一般的醫藥常識。然而,在20 世紀20 年代以前,這種病給人們帶來的卻是滅頂之災。得了糖尿病的人以極快的速度消瘦,整日飢餓,乾渴,喝下去的水會變成充滿糖的尿。患者可以從一個彪形大漢,轉眼變得骨瘦如柴,最終難免一死。當時,醫生治療糖尿病的最先進的方法,就是控制飲食。成千上萬的患者,為了延長生命時間,而不得不依靠殘酷的慢性飢餓療法來苟延殘喘。

20 年代初,有一個年輕的加拿大外科醫生,勇敢地站出來,面對人類可怕的對手——糖尿病,展開了一場英勇的戰鬥。在同伴的幫助下,他歷盡艱辛,終於獲得了成功。這位勇敢的戰士就是弗裡德裡克·班廷。

1891年11 月14 日,班廷出生在加拿大的阿里斯頓。班廷的母親在生他時留下了病根,一直臥床不起。母親的病痛給班廷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深深的創傷。他對母親十分孝順,常對母親說:「我長大了一定要當個出色的醫生,把媽媽的病治好!」在班廷18 歲那年,他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多倫多醫學院,實現了兒時的夢想。他在醫學院裡的成績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他一直朝著一個目標在努力,那就是將來當一位名醫。可惜的是,班廷的母親沒有等到這天,在班廷讀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她就病重去世了。

在班廷大學畢業那年,第一次世界大戰正在進行,前方急需醫生,班廷應徵入伍了。在歐洲戰場上,班廷作為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挽救了許許多多士兵的生命,而他自己從前線回來時,胳膊上卻帶著一塊很深的彈傷。面對主張截去那隻胳膊以保住性命的外科醫生,班廷表現出了一股倔強的頑強:「我非要留下這隻胳膊不行!我是一名外科醫生,沒有胳膊,就等於沒有了生命!」

戰爭結束後,他回到了加拿大,先在多倫多兒童病院當了半年住院醫生,後來又在安大略州的小鎮倫敦城裡掛牌開業。和平時期,外科手術很少。開業28天班廷才等來了第一個病人。一個月下來,帳本上一共才掙了4 美元。為了糊口,他在安大略醫學院找了一個實驗示範教員的臨時工作。班廷對待教學很認真,每天晚上都在宿舍裡十分用心地備課,他力圖把實驗示範課搞得儘可能深刻,有趣。就在1920 年10 月30 日的夜晚,一個奇妙的想法出現在他的腦海,這個想法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從此便改變了他的人生道路。

這天晚上,他必須準備第二天的示範實驗,實驗的內容是胰髒的功能。教科書上說,胰臟在消化食物方面具有重要作用,它是一座多功能的、了不起的小發酵廠,有一種神秘的分泌液經由胰管流入小腸,它能消化糖,分解脂肪和蛋白質,供人體吸收和利用。「人如果沒有胰臟,就會得糖尿病死掉」,班廷的腦子裡老是想著這個問題,他趴在一大堆資料上仔細琢磨著。德國醫生敏考斯基曾在1899年做過這樣的實驗,他把狗的胰臟徹底切除,然後仔細地縫合傷口,日後進行觀察。眼看著那隻狗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消瘦,乾渴,飢餓,無精打采,只剩下抬頭喝口水的力氣,最後終於倒下,這隻狗死於「糖尿病」。博學的德國病理學家蘭格亨斯在他的論文中指出,胰臟中存在著一些細小的細胞團,其結構不同於一般製造消化液的酶細胞,在顯微鏡下觀察它們就像海洋中漂浮的小島。因而這些細胞團被稱為「蘭格亨斯氏島」,也就是「胰島」。

班廷想,學生們一定會對這些感興趣的。它要通過實驗告訴學生們,正是這些不起眼的胰島保護人們不得糖尿病。實驗證明,即使把狗的胰管扎住,不使一滴消化液流出,狗也不會得糖尿病,雖然狗的胰臟已退化,但胰島還健康存在。

準備到這種程度,班廷相信示範實驗課一定會成功的。該睡覺了,班廷隨手拿起剛收到的醫學雜誌,心不在焉地翻著,「咦,太巧了,這兒有一篇關於胰臟和糖尿病的報告。」班廷想到了備課內容,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念頭:「能不能為治癒糖尿病做點事情呢?」整個歐洲和美國有幾百萬糖尿病患者,成千的人正在死去。有的是兒童,突然發病,瘦弱如侏儒,只有死路一條;還有風華正茂的年輕人,想到這些,他忘記了一切,忘記了自己是一名正在慘淡經營收入低微的外科醫生,不得不當臨時講課教師來維持生計;忘記了自己是一名外科醫生,而糖尿病卻是典型的內科疾病而只想到,作為醫生,不能解除病人的痛苦,那還算什麼醫生!

班廷躺在床上,思維處於高度興奮狀態,他冥思苦想,覺也睡不著,就在冥冥之中,他好像悟出了一些道理:能不能將狗胰髒的導管扎住,使胰臟退化,這樣可以使胰島細胞不受消化液的影響,從而提取仍然健康的胰島細胞,來使已經全部切除了胰臟而得糖尿病後行將死亡的狗活下去呢?他趕緊起身,在筆電上記下了這稍縱即逝的思想火花:「結紮狗胰管;6~8周待其退化;將剩餘部分取出進行提取。」

班廷決定到多倫多大學醫學生理系,找麥克洛德教授,他是北美著名的胰臟生理和病理方面的專家。他只想說服教授為自己提供一些進行實驗必不可少的條件。為此,他不顧老師、親友的勸阻,關閉了診所,辭掉了臨時教師的工作,破釜沉舟,一心準備搞研究。可是,要說服大名鼎鼎的麥克洛德教授,對於不善言辭的他是多麼的不容易。他拿出了像不讓鋸胳膊時一樣的固執和頑強勁,終於說服了教授。其實他要求的實驗條件,對於教授來說太容易滿足了。他只要10條狗,一名助手,做8個星期實驗。教授滿足了他的要求,為此,他也聞名於後世。

在閱讀了大量有關糖尿病、胰臟以及知名研究者們如何想盡方法仍未能挽救糖尿病患者的書籍資料後,班廷終於開始了他的科學實驗。就在多倫多醫學大樓一間狹窄陰暗的小房間裡,他擁有了10條供實驗的狗和一名實驗助手——一個21歲的醫科學生查爾斯·貝斯特。貝斯特是個對生物化學十分熟悉的年輕人,他對測定狗的體液和血液中確切的含糖量等問題,駕輕就熟。這正好彌補了班廷在這方面的不足。班廷是一位極其出色的外科醫生,他進行的手術無可挑剔。

兩位乾勁十足的年輕人開始了對糖尿病的衝擊。他們兩位的信心都很大,絲毫不覺得8周時間對於解決醫學上的一個最複雜的難題是多麼的不可思議。他們給10隻狗做了手術,雖然一次次地失敗,但是他們吸取教訓,重新再來。實驗在炎熱的夏天中繼續著,8個星期也悄悄地過去了。貝斯特的報酬沒人支付了,只好算班廷向貝斯特借錢,現在哪怕用輛拖拉機也休想把班廷從工作台旁拉走,因為他們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他們乘麥克洛德去歐洲講學的機會,又繼續乾了起來。班廷幾周前給一條狗做了結紮胰管手術,這天,他從狗已經萎縮的胰臟中提取了他們感興趣的東西——胰島細胞中的物質,然後把他注入得了糖尿病快要死去的狗的頸靜脈中,觀察狗的情況。一條狗死去了,又一條狗死去了。終於有一天,貝斯特看著量熱器,直起身來對班廷說:「弗雷德,含糖量下去了,降到了0.1。」這個數字比一隻健康狗血液中的含糖量多不了多少。在狗窩裡,剛才分明還是想喝水而抬不起頭的這隻狗,現在已經能抬起頭來,看著眼睛發獃的班廷,坐了起來。1小時以後,它竟站了起來!他們終於救活了一條狗,這使班廷欣喜若狂!經過反覆實驗,班廷和貝斯特終於發現胰島提取物具有維持糖尿病狗生命的作用,他們給它取名為「島素」。然而,為了維持1 條狗的性命,卻用了5 條狗的胰臟,這就等於殺死5 條狗使1 條狗活命,簡直太荒唐,太胡鬧了。

那麼怎樣才能得到更多的島素而又不殺死狗呢?班廷想到了屠宰場。不久,他和貝斯特從屠宰場帶回了9 隻牛的胰臟。決定從中提取可貴的島素。他們懂得,酸化酒精能抑製對島素有破壞作用的消化液,如果用酸化酒精來處理牛的胰臟,便可提取所需的島素。這真是太簡單了!所有的難題在解決之後都顯得那樣簡單,然而這耗費了班廷和貝斯特多少心血誰也不清楚。他們用從牛胰臟中提取的島素給第一條患糖尿病的狗注射後,狗的高血糖直線下降了。然而我們不禁要問,開始時班廷怎麼沒想到用酸化酒精抑製胰消化液細胞生長這種簡單的方法,而要走那麼多彎路呢?其實,科學研究就是這樣,沒有捷徑好走,只有踏踏實實去幹,「越顯而易見的越難看清」,而終有一天會豁然開朗的。

他們的實驗速度加快了,一切也都變得順利了。他們決定把實驗從狗身上轉到人身上。誰來做第一次實驗呢?誰也不敢擔保在人身上做這一實驗沒有危險性。然而,對於科學的獻身精神使兩位年輕的探索者都爭著要在自己身上做實驗。「貝斯特,不要爭了!如果我有什麼意外,你可以繼續把實驗做到底。」班廷堅定地說。「不,你的技術更熟練,應該受到保護的是你,而不是我。」

最後,兩人先後在自己身上做了人體實驗,證明了這種能救活狗的東西對人體是無害的。他們決定把這種胰臟提取物——島素用在病人身上。喬·吉爾克利斯特是班廷醫學院時的同學,他得了嚴重的糖尿病。本來性格開朗的他變得鬱鬱寡歡。他知道醫學界對糖尿病束手無策,只能採取飢餓療法。他靠一個嬰兒的食量勉強維持著生命。

1921年秋天,他碰上了老同學班廷。班廷對他說:「喬,說不定我很快就可以治你的病!」1922 年2 月8 日,生命垂危的喬來到了班廷他們的實驗室,貝斯特馬上給喬注射了一針島素,大家都坐下來靜觀效果,時間1 小時1 小時地過去了,仍不見效果。班廷失望了,他以為這島素隻對狗有效,而對人無效。他不敢正眼看喬,徑直跑出了大門。其實班廷太性急了。貝斯特勸喬留下,並耐心地說:「喬,我們再做一次。」喬耐著性子配合貝斯特又打了一針。過了一會,喬逐漸感覺好多了,幾個月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頭腦突然清醒了,兩腿也不再沉重了。貝斯特衝出大門,他要趕緊把這一消息告訴班廷。喬吃了幾年來第一頓正經的晚餐,三個人都以為他已病癒了,可是第二天喬的兩腿又沉得抬不動了。沒關係,再打一針,就這樣,喬用盡了班廷和貝斯特所有的島素。他們又陷入了困境。

這個時候,一直在幕後的麥克勞德教授意識到了這兩個毛頭小夥子的研究成果在醫學上的價值。他暫時丟下手頭的研究,帶領全體助手,投入了班廷和貝斯特的工作。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島素改名為胰島素,它的拉丁文為insulin。他們分幾路人馬,使胰島素的研究速度加快了。

不久以後,班廷出席了在美國紐黑文召開的全美醫學大會,在眾多專家面前,有些緊張的他結結巴巴地宣讀了他的胰島素論文。消息不脛而走,許多得了糖尿病瀕臨死亡的人抱著一線希望找上門來,可是班廷他們製得的胰島素太少了,而希望得到它的人又那麼多。大量製取胰島素,成為多倫多大學醫學系全體人員的共同願望。

在這期間,麥克洛德教授前往美國,出席了美國內科醫生最權威的機構——美國醫師協會的會議。該組織學術地位極高,相當有影響力。麥克洛德教授向協會報告特大喜訊:找到了醫治糖尿病的一種方法。這消息就像體育比賽爆出的冷門一樣,令人歡欣鼓舞。一時胰島素成了世界上傳誦最多的辭彙。

麥克洛德教授的論文,為班廷和他的同事們呼喚來了一大批同盟軍,全世界許多醫學實驗室,都在進行著製取胰島素的工作。1925 年,美國生化學家阿貝爾終於製得了胰島素結晶。後來,貝斯特等人也在技術上取得了重要突破,一批批毒性更小,藥性更強的胰島素被製取出來了。糖尿病患者可以有充足的胰島素來進行治療,儘管身上布滿了針眼,然而再也用不著餓肚子了,他們能很好地充滿希望地活著。為減輕糖尿病患者的痛苦,專家們又研製了濃縮的胰島素,它幾乎可以使病人完全康復。

鑒於全球學者對班廷的發現均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加拿大政府撥出巨款資助班廷的科學研究。許多熱心的資助者也紛紛贈款。這樣,1930 年,班廷糖尿病研究院在多倫多創立了,班廷出任了院長。班廷對科學的無私獻身和對醫學研究的執著,使他在歷盡艱辛困苦之後終於獲得了成功。他對胰島素的發現是決無僅有的重大發現,人們將永遠銘記著。

三、瑞京:揭秘胰島素被發現的傳奇歷程

1920年11月8日。一位名叫弗雷德裡克·班廷(FrederickBanting)的年輕醫生走進了加拿大多倫多大學醫學院生理學系主任約翰·麥克萊德(JohnJamesRichardMacleod)的辦公室。

「教授,我有個新點子,也許可以幫助我們提純胰島素,就是那種來自胰腺的,能夠快速降低血糖的物質。」

多倫多大學醫學院,當年麥克萊德的實驗室就在這棟樓裡,班廷、貝斯特和克裡普也正是在裡面完成了他們提純胰島素的工作。

一個小人物就此走進那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

親愛的讀者們,在下面的故事裡,你們將會看到,儘管在大時代的洪流中,人類世界那些最精英的頭腦顯得如同一片漩渦中的樹葉那樣無助,但是一個真正的小人物,如果擁有了無比堅定的決心和勇氣,也同樣有可能在時代中挺身而出,成為整個時代的象徵。

請原諒我把偉大的弗雷德裡克˙班廷爵士,胰島素的發現者,諾貝爾獎金獲得者,加拿大的國家英雄和無數糖尿病人的救星描述為「小人物」。實實在在的說,在1920年那個重要的時間節點,在面對胰島素的戰鬥中,他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物。

為什麼這麼說?

讓我們先回憶一下在1920年之前,科學家在追尋胰島素的道路上取得的成就吧:1889年,馮梅林和閔科夫斯基的開創性工作已經明白無誤的提示動物胰臟能夠產生一種物質(也就是人們假想中的胰島素)有效地控制血糖;他們的工作同時還建立了第一種糖尿病的動物模型(胰腺摘除的狗)。1901年,尤金·奧培的工作將胰腺的兩個功能在解剖學上清晰區分開來:分泌消化酶的腺泡和分泌胰島素的胰島。而在大戰前後,美歐的多個實驗室已經初步證明,粗糙的胰腺提取物能夠降低血糖。在此基礎上,試圖從胰腺粗提物中純化出真正的胰島素的工作尚未取得成功就受到了戰爭的干擾。

基於這些成就和失敗,如果一個年輕人希望向著提純胰島素這項偉大事業進軍,那麼他/她的理想狀態應該是這樣的:他/她應該對動物內分泌學和解剖學基礎知識有著精深的鑽研;應該熟悉狗的外科手術操作和糖尿病模型;應該有高超的生物化學功底使得他/她可以進一步純化出胰島素分子;同時,他/她也應該熟悉領域內同行們已經取得的進展,並在此基礎上構思自己的研究方向。

而此時站在麥克萊德教授辦公室裡的班廷醫生,上面說的這些基本素養他可是一丁點兒也沒有。不僅如此,這位年方而立的小人物在此前的人生中似乎也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科學訓練和成就:1913年進入多倫多大學學習醫科,經過戰時的速成教育後很快於1916年底畢業並加入英國軍隊在歐洲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此時加拿大尚屬於英國領土)。很難說這麼短的醫學速成教育是否在班廷身上留下什麼像樣的印記。舉例來說,在整個1916年中,班廷都沒有好好上過什麼課,筆電隻用掉了區區五頁,這對於強調記憶和背誦的醫學教育來說簡直難以想像。而在戰後班廷的醫學職業也進行得磕磕絆絆,試圖在多倫多著名的病童醫院謀職未果,一氣之下班廷跑到了兩百公里外的小鎮倫敦開業行醫,可是他的小診所生意無比冷清:直到開業後第28天,班廷才迎來第一個顧客,一個來購買醫用酒精過酒癮的醉醺醺的退伍老兵。而他整個月的收入只有四美元!

事實上,沒有任何跡象表明,班廷在1920年前的三十年人生中,曾經和胰腺的功能、胰島素、糖尿病的研究有過任何交集,或表達出任何興趣。為生計所迫,他在診所附近的大學謀得了一份兼職講師的工作。而在1920年10月30日晚,就在班廷開始準備一堂關於糖尿病的講義的時候,這個小人物的人生軌跡,與關係到人類健康的這個重大謎題轟然相撞。

年輕的班廷醫生對糖尿病僅有極其膚淺的認識,醫學院課堂上的些許知識大概也早已遺忘在戰場上了。但是為了備課,班廷研究起了一篇剛剛發表的學術論文。在文章中,來自美國明尼蘇達大學的研究者報導說,如果用外科手術結紮胰腺導管,那麼本來通過導管向小腸輸送消化酶的腺泡細胞就會慢慢萎縮死去;而與此同時,負責調節血糖的胰島細胞卻安然無恙。

這個結果讓班廷無比興奮。由於熬夜太晚導致了精神恍惚,班廷在興奮中留下了一張滿是錯別字的筆記,筆記中滿帶著「糖尿病、胰島結紮、分離內分泌液、排泄糖尿」這樣的關鍵字眼。

如果讓筆者試圖還原,班廷當時的想法也許是這樣的。

班廷知道胰腺有兩個功能:腺泡細胞分泌消化酶,胰島分泌傳說中的胰島素。人們一直搞不定胰島素,大概是因為消化酶能破壞胰島素(實際上班廷不知道,早在大戰前歐洲的科學家已經能夠提取出胰腺粗提液了)。那麼結紮胰腺導管殺死腺泡細胞,胰腺裡面大概就只剩下胰島素了;而且因為不再有消化酶,胰島素就不會被輕易的破壞掉。所以這樣一來,從胰腺中提純胰島素應該就會變得容易很多。

帶著突然之間找到一個「天才」想法的巨大喜悅,這個懵懂的年輕人在一周後興沖沖的前往多倫多大學麥克萊德教授的辦公室,希望得到這位舉世公認的內分泌和代謝領域權威科學家的支持,實現他提純胰島素的夢想。

百折不撓

麥克萊德理所當然地拒絕了班廷的要求。和看起來有些落魄的班廷不同,當年四十四歲的麥克萊德早已是名滿天下。他在內分泌學、碳水化合物代謝、生理學等諸多領域建樹頗深,是新大陸各大醫學院爭相延請的學術巨擘。更有甚者,和區區一周前才剛剛接觸糖尿病概念的班廷不同,早在十幾年前麥克萊德就已經開始了針對糖尿病的嚴肅研究,他熟悉這個領域裡同行們取得的所有成就和失敗。

因此,當班廷興奮不已的拋出那個結紮胰腺導管幫助提純胰島素的主意時,麥克萊德的心中已經在構思怎麼禮貌地把這個瘋瘋癲癲的年輕人請出門去的措辭了。麥克萊德知道歐洲的同行們在提純胰島素這個問題上已經有不錯的進展,班廷結紮胰腺導管這個主意,即便不是荒誕不經,至少也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然而班廷沒有放棄。如果說這個「小人物」身上有什麼特質對他的成就有決定性的影響,那應該就是他的勇氣和堅持。班廷從小就是個確定了奮鬥目標就一往無前的人:申請大學時第一年失敗,他又堅持一年,終於進入了多倫多大學學習;畢業前想入伍入伍,第一次申請因為視力太差失敗,他持續不斷的申請終於如願以償;在戰場上他永不停歇的救助受傷的戰友,曾有一次連續十六小時工作不休,最終獲得十字勳章。蹙起的眉頭,直視前方的眼神,嘴唇帶起的堅毅的面部線條……從各種現存的班廷肖像上,我們還是能很容易的看出這個人物身上百折不回的決心和勇氣。

這一次他又把這種勁頭用在了麥克萊德身上。終於在幾個月的軟磨硬泡後,這個老牌的蘇格蘭紳士忍不住了。恰好麥克萊德在1921年夏天要回蘇格蘭老家度假休養,大概也是抱著聊勝於無的心態,麥克萊德允許班廷在那個暑假使用他設備精良的實驗室嘗試一下胰腺導管結紮的主意,順便管教管教那些實驗室裡閑著無聊的大學生。也許那一刻,這個老牌紳士心裡的想法是,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碰碰壁,也許就不會再來煩他了吧!於是這個一往無前的小人物,終於開始用一己之力改變整個大時代的走向。

1921年5月份,班廷終於開始了他計劃中的實驗。麥克萊德在起身度假前,將自己設備精良的動物中心的鑰匙交給了班廷。哦,還有班廷需要的10條狗,以及一個懵懵懂懂的金毛小子查爾斯.貝斯特(CharlesBest)做他的助手。

在講他們的故事之前,還是讓我們從科學角度,好好還原一下班廷醫生的實驗吧。

班廷的想法我們已經講過,他希望首先結紮狗的胰腺導管,然後靜等狗的胰腺腺泡細胞—也就是專門分泌消化酶的細胞—完全死亡之後,再解剖割取狗的胰腺,切爛搗碎浸泡,從中提取粗提液,並期待把粗提液一步步去除雜質濃縮精華,最終從中提純出那種傳說中的「胰島素分子」。

但是且慢,既然「胰島素分子」迄今為止還只是個傳說,誰也不知道它究竟長什麼樣子,那在這一通切爛搗碎浸泡提純的過程中,班廷怎麼知道胰島素還在不在,有沒有被這一系列「大廚的功夫」給破壞掉呢?

換句話說,班廷還需要一個檢驗的辦法,在一步步提純的過程中,不斷地檢測溶液裡胰島素的含量是不是在逐步提高,而雜質是不是確實在不斷減少。然而既然胰島素到底是個什麼東東人們還一無所知,班廷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提純過程中的溶液一次又一次注射到糖尿病狗身上,看看血糖濃度是不是會下降,並根據這個來間接判斷他們手中的提取物裡面到底還有多少胰島素。

看到這裡讀者們應該能想像出班廷要做的實驗了吧!

首先,可憐的狗狗們將會被分成兩組,一組要摘除胰腺,被改造成氣息奄奄的糖尿病狗;一組則要首先結紮胰腺導管,待傷口恢復、胰腺腺泡凋亡之後,再殺狗取胰,從中製備粗提液。隨後,粗提液將要被注射到糖尿病狗的體內,看是否能夠降低這些狗狗的血糖水準。如果不行那麼所有實驗必須從頭再來一遍,如果可以,那麼班廷就可以繼續用「大廚的方法」處理這些粗提液,每處理一步就注射給糖尿病狗以確定降血糖的功效,周而復始,直到找出真正的胰島素。

在這整個實驗流程裡,班廷唯一可能有點熟悉的,就是胰腺導管結紮。而就這可憐的一點點「熟悉」聽起來其實也很可疑:他只不過是從那篇明尼蘇達大學的論文上聽說了有這麼種手術操作而已!不過幸運的是,他所說服的麥克萊德是這些必須技術的大師:麥克萊德本人就精通胰腺摘除和糖尿病狗模型的建立(別忘了他可是已經研究了十幾年的糖尿病);麥克萊德裝備精良的實驗室也引進了當時最先進的血糖測定方法(Shaffer-Hartman方法);與此同時,麥克萊德自己雖然不擅長蛋白質的提純(也就是那些「大廚的活計」),但當時倒恰好有這麼一位人物。年少成名的生物化學專家——詹姆士·克裡普(JamesCollip),此時正好在多倫多大學訪問!

奇蹟還是神跡?

也許冥冥中真有天作之合,在1920年夏天的多倫多,為提純胰島素所做的所有準備工作已經就緒:精良先進的技術平台,世界頂級的專業團隊(哦,這裡說的主要是麥克萊德和克裡普),之前十年美歐科學家的知識積累,還有班廷這位百折不撓的堅強人物。

當然實驗開始的時候並不順利。不要忘了,在麥克萊德離開之後,班廷和貝斯特儘管最不缺乏的就是勇氣和乾勁,可是兩個人在給狗動手術上卻是不折不扣的新手(實際上,最早的胰腺摘除手術還是麥克萊德本人在離開前親自示範的)。

一點兒也不奇怪,麥克萊德留下的十條小狗沒多久就先後死在了手術台上,原因無一例外的是因為手術事故:失血過多、麻醉過度、術後感染。倆人很快不得不自掏腰包從市場上買回更多的狗。以至於到今天,多倫多大學醫學院的學生們中間都還流傳著,寵物狗在暗夜中神秘消失的傳說……

直到夏天過去的時候兩個人才取得了成功:一隻編號為92(也就是說,已經有91隻犧牲的小狗了)的糖尿病牧羊犬,在接受了班廷和貝斯特準備的胰腺提取液注射之後,精神煥發的又活了回來,一直健康的活到半個月之後!在並不長的生命中,班廷始終把這一刻作為他科學事業的最高峰,他終於如願以償的親眼看到了胰島素的神奇功效。

值得一提的是,在整個實驗過程中,班廷的最終目標都是找到能用於治療人糖尿病的物質。為了這個目標,他和貝斯特甚至在提純工藝極其粗糙的實驗早期就偷偷將粗提物注射給一位患有糖尿病的同學。他們倆還數次將粗提液給自己注射,以觀察對人體的反應。

然而對於讀者們而言,92號病狗的故事大概就談不上那麼精彩了。

我們已經知道,實際上早在十幾年前,德國醫生佐勒尓和羅馬尼亞科學家帕萊斯庫已經分別獨立的發現,胰腺粗提液確實能夠降低血糖。換句話說,在大戰結束後的遙遠新大陸能夠證明胰腺粗提液的功效固然可喜,然而從科學進步的角度而言,班廷他們其實還沒有完成任何值得一提的突破。

順便說一句,筆者前面講過班廷對糖尿病不熟悉可不是信口開河。根據史料,班廷一直到拿到糖尿病有關的諾貝爾獎,都不知道佐勒爾和帕萊斯庫的工作。也不知道該讚歎一句初生牛犢,還是該嘲笑一句無知無畏。

恰好也在差不多同時,麥克萊德度假回來了。作為老牌的糖尿病專家,麥克萊德迅速意識到了班廷工作的意義:儘管從發現時間上並不領先,但是至少班廷和貝斯特確確實實製備出了有血糖控制作用的胰腺粗提液。這樣,這個多倫多大學的團隊踏踏實實的站在了偉大發現的邊緣:有了粗提液,他們就可以繼續佐勒爾和帕萊斯庫未競的事業,真正開始提純胰島素了。

後面的故事就發展的更加順理成章一點:班廷和貝斯特用一個暑假的成功,說服了麥克萊德繼續支持他們的研究,隨後他們放棄了從小狗身上動刀提取胰腺粗提液,而是轉而到附近的屠宰場收集大量的廢棄牛胰腺,這樣明顯加快了他們的研究進度。而到這個時候他們也開始意識到結紮胰腺導管是一件多此一舉的事情(可憐班廷那個深夜產生的「天才」想法,和那麼多死在手術台上的小狗),他們發現只需要用酸化酒精浸泡牛胰腺,就能夠準備出具備血糖控制功能的胰腺粗提液。

而麥克萊德和克裡普那邊的進度似乎更加美妙一點:麥克萊德建議乾脆連摘除胰腺製造糖尿病狗的工作也可以省掉了,直接在正常兔子上檢測提取液是否能夠降低血糖,兩相結合之下班廷和貝斯特的實驗被簡化了許多許多倍:本來要在兩組小狗上分別動刀才能完成的艱難實驗,現在只需要跑一趟屠宰場再養幾隻小兔子就解決了!

而更重要的,是生物化學家克裡普的加入。這個長久以來被公眾忽略,甚至被刻意刻畫成搶功勞的小人,對於胰島素的真正發現居功至偉。

和班廷、貝斯特和麥克萊德都不一樣,克裡普是正經的生物化學家,所擅長的不是給動物做手術,而是從一管誰也搞不清到底有什麼的、渾濁的組織液裡真正分離出救命的那一種化學物質。在2012年12月正式被麥克萊德邀請加入胰島素純化的工作後,克裡普用一種讓班廷和貝斯特目瞪口呆的嫻熟技藝,很快摸索出了如何儘可能的排除胰腺粗提液中的雜物、製備出相對純凈的胰島素溶液的方法。

您還別笑,生物化學家、特別是早年的生物化學家手裡的三板斧真的聽起來不怎麼高大上,無非是把動物組織切切煮煮泡泡沉澱沉澱的乾活。舉個例子,大家可能還記得中學物理課本上學過的一道題目:沙子和食鹽混在一起了,怎麼分開?

辦法是先泡水裡,這樣食鹽溶解了而沙子沉澱在容器底部,之後用濾紙過濾掉沙子留下食鹽水,再把水燒乾留下食鹽顆粒即可。這麼個小小的考試題裡用到了幾種很重要的分離技巧:利用溶解度的差異分離物質;利用沉澱去除雜質;利用蒸餾提純溶液中的物質。

實際上,克裡普正是用差不多的思路,製備出了比較純凈的胰島素。

終於,1922年1月,一名名為萊昂納多·湯普森(LeonardThompson)的重度糖尿病患兒,在多倫多總醫院接受了胰島素針的注射,奄奄一息的湯普森一天之後血糖便恢復到正常水準,幾天后就恢復了生機和活力。就這樣,班廷他們用一種近乎於神諭的方式宣告,糖尿病等於死刑判決的時代,終於一去不復返了。

多少年後,當事人還滿臉欣慰的回憶著當年的景象:新大陸各地的糖尿病孩子們被父母爭先恐後地送往多倫多醫院。醫院沒有那麼大的病房可以容納這麼多患者,因此就安排了臨時帳篷,讓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患者們一個挨一個地躺在長長的帳篷裡。這一幕本來會讓所有人肝腸寸斷,但是此時卻成了充滿希望的圖景。醫生們從帳篷的一頭開始給孩子們注射胰島素針,一個接一個注射下去。而還沒等醫生們前進多久,接受注射的孩子們就神奇的坐了起來,眼睛裡重新恢復了神采!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

這是不折不扣的奇蹟,不,這是神跡!只不過並非來自看不見摸不著的哪路神仙,這是現代科學的神跡,是班廷、貝斯特、麥克萊德和克裡普的神跡。

尾聲和謝幕

1922年5月,麥克萊德代表整個四人研究團隊向全世界報告,他們提純出了高效安全的胰島素溶液,可以迅速治療糖尿病患者。

翌年10月,瑞典皇家科學院授予班廷和麥克萊德諾貝爾生理及醫學獎。在整個諾貝爾獎的歷史上,從來沒有這麼快得授予一項發現。也許是因為,人們在黑暗中等待糖尿病剋星的出現,實在是等待得太久太久了。

然而這個四人團隊的矛盾也就此公開和白熱化。

不滿於諾貝爾獎忽略了他的助手貝斯特的貢獻,班廷在獲獎當天就宣布將獎金與貝斯特共享,並揚言諾貝爾獎更應該授予自己和貝斯特兩人,麥克萊德完全是研究的局外人。與此同時,麥克萊德也宣布將獎金與克裡普分享。

胰島素的四位發現者:班廷(左上),貝斯特(右上),克裡普(右下),麥克萊德(左下)。不管諾貝爾獎如何頒發,也不管健忘的公眾到底能記得多少人的名字,是這四位人類的英雄為我們帶來了胰島素。承認可以遲到,但是絕不應該永遠缺席。

而近百年來,圍繞著胰島素髮現者這一永恆的光榮,幾位當事人、當事人的後人和所在機構,以及好奇的公眾和歷史學家們已經打了太多太多的嘴仗。聯想到最近一段時間國內科學界甚囂塵上的「諾獎」情節,以及兩所著名大學因為一項「諾獎級別」的成果產生的學術爭議,有時候真讓人感慨,諾貝爾獎,也許竟是這位老人家給科學家們的永恆詛咒?

不過就像那句話說的,承認可以遲到,但是不會永遠缺席。在百年後回望,我們清晰地看到四人團隊中的每個人,都為胰島素的發現居功至偉。

貝斯特協助班廷開始了胰腺提取液的最初成功製備,並嘗試了使用酸化酒精從牛胰腺中大量提取的方法。麥克萊德為整個研究提供了技術和資金支持,同時利用自己的經驗為項目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指導:從胰腺切除手術的教導,到改用兔子模型檢測血糖。而克裡普,更是用他出神入化的生物化學手段,最終拿到了可以安全用於人體的純凈胰島素。

而班廷,這個半路出家的小醫生,因為一個事後被證明是多此一舉的「天才」想法堅持向胰島素進軍的小人物,也許正是他的勇氣和堅持,才把這四位英雄人物凝聚在一起,最終為整個人類,帶來了戰勝糖尿病的第一線曙光。胰島素髮現者這個稱號,他當之無愧。

班廷這輩子似乎總是和戰爭、軍隊有緣。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他第二次加入軍隊,參與了一系列軍事科學的研究項目,在1941年死於空難。人們相信,當時他正在參與一項極端機密的軍事任務。1989年,在他曾經行醫的小鎮倫敦,一束名為「希望」的火炬被伊利莎白女皇鄭重點燃。這火炬將一直燃燒在以班廷名字命名的廣場,直到另一位班廷式的英雄,為全人類徹底治癒糖尿病。

希望火炬(FlameofHope),位於加拿大安大略省倫敦鎮的班廷廣場,於1989年7月7日由英國伊利莎白女皇親手點燃。這束火炬將一直燃燒,直到人類最終發現治癒糖尿病的方法,並由這一方法的發明者親手熄滅。這束火炬是紀念更是提醒:提醒人們在最終戰勝糖尿病,和其他人類疾病的道路上,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工作要完成。(圖片來自英文維基百科)

這束火炬,也將照亮所有為人類健康努力工作、上下求索著的英雄們,照亮他們前方的黑暗,照亮他們堅毅的眼神。這種希望,最終將為我們帶來更美好的生活,更健康的身體,和更多關於自然、關於我們自己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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