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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罰1億,“藥企大佬”還敢壟斷救命藥?

以原料藥為談判籌碼,

最大的受害者,

是等待用藥的無辜患者。

作者:付玉梅

編審:蘇 睿

一場救命藥爭奪戰,迎來魔幻更新。

故事從一張反壟斷罰單說起。

2021年1月,先聲藥業因濫用市場支配地位,被國家市場監管總局處罰1億元。

這張罰單,與一種治療急性腦梗死的原料藥巴曲酶注射液相關。

中國境內生產巴曲酶注射液的企業僅有北京托畢西製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托畢西)一家。先聲藥業原本想收購托畢西,卻因種種原因被拒絕了。

未曾想,先聲藥業“反將一軍”,從上遊收購了巴曲酶原料藥在中國境內貨源的獨家代理公司,以各種理由不給托畢西供貨。

先聲藥業也為這波操作付出了代價,被罰了1億元。不過,一手創辦先聲藥業的藥企大佬任晉生曾言,該處罰不會對公司業務經營及財務狀況產生任何重大影響。

時隔一年多,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後續來了。

近日,先聲藥業發布公告稱,在收購托畢西藥業100%股權的糾紛中仲裁勝訴,托畢西藥業100%股權轉讓予先聲藥業。

這意味著,先聲藥業還是“如願以償”地把這款救命藥的整個產業鏈收入囊中。

為何領億元罰單?

先聲藥業與托畢西之間的糾葛,早從2017年就開始了。

托畢西原隸屬於日本東菱製藥。2013年,東菱製藥退出,托畢西成為注冊在香港的子博有限公司旗下獨資企業。

隨後,托畢西經歷投資方虛假出資、內部人事動蕩、股權糾紛等問題,元氣大傷。

這時,先聲藥業以收購方的身份出現了。儘管托畢西情況複雜,但其生產的巴曲酶注射液是市場上的獨家品種。先聲藥業瞄準的也是這個“賣點”。

但是,許多沒談攏的事,還是攪黃了這筆交易。先聲藥業遲遲拿不到對托畢西藥業的實控權,兩家公司也一度對簿公堂。

沒想到,先聲藥業為了促成交易,竟“劍走偏鋒”,想出另一個法子。

在全球範圍內,巴曲酶原料藥的生產商僅有瑞士DSM Pentapharm一家。2019年4月,先聲藥業通過子公司拿到了DSM Pentapharm在中國境內巴曲酶原料藥的獨家供應權。

巴曲酶原料藥是生產下遊製劑巴曲酶注射液的唯一原料藥。

也就是說,先聲藥業直接成為了托畢西的上遊供應商,且是唯一的供應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托畢西的日子自然不好過。

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的行政處罰決定書中還披露了大量細節。

在先聲藥業取得巴曲酶原料藥中國銷售市場的支配地位後,2019年11月以來,托畢西多次通過郵件、信函、口頭等形式進行詢價,希望購買原料藥,卻被以諸多理由不予報價。

2020年2月起,先聲藥業還提出希望收購托畢西股權,將巴曲酶原料藥的供應作為股權談判的一部分,不單獨銷售。

先聲藥業毫不掩飾其“醉翁之意”,兜兜轉轉,還是為了收購。而且,這一招死死地“卡住”了托畢西的脖子。

先聲藥業還曾以自用不夠為由拒絕供應,卻被處罰結果狠狠地打了臉。調查顯示,其自用量較小,完全不影響對外銷售。且其還處在研發早期階段,即便是順利推進,投產上市也需2-5年時間。

而在這整個過程中,最大的受害者,是等待用藥的無辜患者。

巴曲酶注射液是一種急救藥,主要用於突發性聾、振動病、急性腦梗死、血栓閉塞性脈管炎、深部靜脈炎、肺栓塞等疾病的治療,也是《突發性聾診斷和治療指南(2015)》的推薦用藥。

由於原料缺失,托畢西於2020年6月起停產,巴曲酶注射液不能穩定供應。

“巴曲酶注射液具有降低血漿纖維蛋白原濃度的作用,不可被其他藥物完全替代,發生斷供後影響相關疾病的治療。當事人拒絕交易行為嚴重損害消費者利益。”處罰決定書中寫道。

最後,先聲藥業被處罰1.007億元,佔其2019年度銷售額50.367億元的2%。

“這是一起很特殊的案件”

托畢西的前代理律師,北京斐石律師事務所管理合夥人、北京律師協會競爭與反壟斷委員會副主任周照峰告訴《環球人物》記者,這是一起很特殊的案件。

“首先是這款產品的特殊性,具有市場支配地位,其次是產業鏈上遊和下遊的企業都是固定的,沒有可替代性。而且,這是用來治病救人的藥,不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如果被一家企業百分百壟斷了,掌握了絕對的支配權,那麽從商業邏輯來推測,企業是很有可能會漲價的。反壟斷就是為了防止這種情況,同時為了保護消費者,在這裡是病患群體的權益。”

·先聲藥業官網。

周照峰在反壟斷領域有十餘年從業經驗,擁有海外反壟斷法博士學位,曾參與公牛集團、美團等多家知名企業的反壟斷工作。他於2020年上半年收到托畢西的邀請。

2020年9月起,先聲藥業因涉嫌實施濫用市場支配地位行為受到調查。2021年1月22日,市場監管總局便發布了處罰決定書。

在周照峰的印象中,先聲藥業很配合,調查速度也很快。“一般來說,當事人收到舉報,因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違法了,肯定會反覆推諉。但先聲藥業很快就接受了。”

當處罰發布後,他看到先聲藥業的公告時,卻有點納悶。

先聲藥業稱,“本公司認為有關事件及行政處罰不會對本公司的業務經營及財務狀況產生任何重大影響。”下方落款處,是先聲藥業集團董事長任晉生。

“通常,企業在面臨反壟斷處罰時,起碼會致歉,對後續整改做個表態,甚至已經發布一些整改措施,我參與的諸多案子都是這樣。但從先聲藥業的聲明上看不到任何類似內容。先聲藥業就好像只是為了告訴投資者,這筆罰款對我們沒有影響。沒有感受到企業的敬畏之心。”周照峰說。

周照峰心裡的某種預感靈驗了,案件並沒能真正結束。

在與《環球人物》記者交談時,周照峰直言,他得知此次最新的仲裁結果時,也感到驚訝。“可以看出,先聲藥業是鐵了心地要拿下這條獨家藥品的上、下遊產業鏈。”

任晉生,起伏創業路

30年前,任晉生或許根本不會預料到,自己可以不把1億元數額的罰單放在眼裡。

1982年,任晉生從南京中醫藥大學中藥專業畢業,隨後被分配到啟東蓋天力製藥廠做技術員。10年內,他從一名車間普通員工坐上了經營副廠長位置。

不過,任晉生並沒有安於這份穩定的工作。1992年,他拉著幾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前往南京創業。幾人好不容易湊齊5萬元,承包下江蘇省醫藥工業公司的新特藥經營部。

通過在國內率先采取“總經銷”“總代理”的經營模式,任晉生很快帶領團隊站穩腳跟。公司當時總經銷的兒童口服青霉素“再林”,創下多個銷售業績,也使任晉生名聲大噪。

1995年,江蘇省醫藥工業公司改製成為江蘇臣功醫藥有限公司(先聲藥業前身),任晉生出任總經理。

不過,代理的路很快遇到瓶頸。藥品生產廠家看到豐厚利潤後決定收回銷售總代理權,並挖走臣功醫藥的諸多銷售骨乾。

為應對危機,臣功醫藥先是在1999年改製為一家以民營資本為主導的企業,並更名“先聲”,2001年又並購了“再林”的生產企業,從醫藥商業公司轉型成為製藥公司。

正當任晉生的商業版圖逐漸成型之際,聯想拋出了橄欖枝。

2005年9月,脫胎於聯想控股投資事業部的公司弘毅投資,出資2.1億拿下先聲藥業31%的股權。這是聯想首次出手投資醫藥行業。聯想控股總裁柳傳志當年還特地趕到南京,參加弘毅投資與先聲藥業的股權投資簽約儀式。

錢來得很及時。2006年,任晉生斥資2億元,成功擊敗60多家國內外競爭對手,將抗癌新藥、世界首個重組人血管內皮抑製素產品“恩度”收入囊中。

“恩度”的市場表現沒負眾望,第一年總銷售就達2.16億元。而任晉生也屢屢在資本運作中嘗到甜頭。

簽約時,弘毅曾言“力爭在3年內將先聲藥業包裝上市”。但僅在1年多後的2007年4月,先聲藥業就赴美上市,成為“紐交所中概藥業上市第一股”。任晉生也在當年闖入胡潤百富榜,以16億元身家排在第497名。

此時,對於迫切想推進新藥研發的先聲藥業來說,“買買買”的並購已是常規操作。

2009年,任晉生又拿出1.96億元,買下當時國內第二大狂犬疫苗生產商延申生物37.5%的股權,並很快增持至50.77%。

這一次,故事卻沒有按照以往的劇本上演。任晉生迎來了自己創業以來栽的最大的一個跟頭。

收購完成僅一個月後,延申生物就被藥監局查出人用狂犬疫苗存在質量造假問題,7名高管被捕,公司也基本陷入停產。

那時的先聲藥業,變成了一個不走運的“接盤俠”,不僅投資款打了水漂,業績和股價也被迫遭遇雙殺。

屋漏偏逢連夜雨。先逢全球金融危機,後遇渾水做空中概股,招架不住的先聲藥業只能走上退市之路。

2014年,先聲藥業以4.95億美元(大約30.73億元人民幣)的總代價正式完成私有化。那一年,任晉生52歲。

他顯然是心有不甘的。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他直言“公司被低估”,並稱“對疫苗行業不了解,我們交了‘大學費’”。

接連的挫敗也讓任晉生認識到,在新藥的獲得上,自主研發可能比單純的並購更加可控。

隨後的多年間,任晉生在公眾面前多次強調“創新”的重要性。“中國創新藥研發已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時代。”任晉生在2021年曾表示,“對整個行業來說,創新正當時。”

這也正是托畢西事件呈現出來的矛盾之處。一是,原料藥並不是先聲藥業的主營業務;二是,先聲已經在資本運作上踩過雷,卻依然對一個頗具爭議的標的充滿執念。甚至,不惜以患者的急救藥供應為商戰籌碼。

時間回到1993年12月,“再林”年終總結晚會的節目單裡,有一段自我介紹:我們銷售的是健康,我們為所選擇的事業感到由衷的自豪。我們有限的工作時間只能獻給真正有益於人類健康的優秀藥品。

任晉生在2007年寫的一篇文章中,再次提到這段話:“從這些字裡行間,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我們對從事事業的自豪。現在我們明確先聲的使命是為患者和醫生提供更有效的藥物,其實在創業初期,這個夢想就已經萌芽並不斷清晰。”

如今,這份初心,任晉生可曾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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