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阿根廷金融市場全線“崩盤”：阿根廷Merval股指下跌了45%，債券價格下跌約30%，比索對美元貶值了18%。狀況至今並未見好轉。
在這場大暴跌之後，接二連三的負面新聞或昭示著阿根廷一場更為嚴重的違約危機即將到來。
惠譽和標準普爾兩家信用評級機構在8月16日分別下調阿根廷的主權債務評級兩檔和一檔，從一個側面顯示出阿根廷宏觀經濟惡化預期和主權債務違約可能性的增加。
阿根廷反對派總統候選人阿爾貝托·費爾南德斯則表示，阿根廷現在無法償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貸款，希望重新協商還款條件。
阿根廷，又要哭泣了？這個昔日富國，怎麽就跳不出金融危機的“怪圈”？
文 |周密 商務部研究院美大所副所長
編| 蒲海燕
本文為瞭望智庫原創文章，如需轉載請在文前注明來源瞭望智庫（zhczyj）及作者信息，否則將嚴格追究法律責任。
引發阿根廷金融市場軒然大波的導火索是阿根廷總統大選的初選結果。
當地時間8月11日進行的總統大選初選中，親商業的現總統馬克裡，不敵由前總統克里斯蒂娜推舉的民粹領導人費爾南德斯。初選結果顯示，費爾南德斯的得票率超過47%，比馬克裡領先近15%，遠超出預期。此次初選的結果亦是阿根廷10月27日第一輪總統選舉的一個關鍵指標。
8月17日，阿根廷財政部長辭職，給當前阿根廷政府財政金融政策的調整帶來了更多可能，也成為8月11日阿根廷總統選舉結果出爐後又一具有實質性影響的事件，進一步增加了市場對阿根廷經濟出現大幅動蕩的擔憂。
1
實體經濟背後劇烈的金融市場動蕩
歷史上，阿根廷政府對匯率的管理模式歷經數次變革：
20世紀70年代選擇了從固定匯率制度轉為爬行釘住匯率製；
80年代又曾一度再次實施固定匯率製；
90年代以更為極端的貨幣局制度出現美元化趨勢；
2002年，阿根廷通過公共緊急法案和匯率體制法案，以雙重匯率替代了單一匯率，事實上推動阿根廷經濟的比索化……
屢次的調整不僅大大增加了阿根廷民眾的財富持有風險，而且使得利益衝突頻發、矛盾突出，嚴重打擊了市場對阿根廷匯率制度的信心。
2011年底，由於國際金融危機等因素影響，阿根廷貿易收支狀況持續惡化，外匯儲備下降，阿政府決定實施外匯管制措施。雖然外匯管制措施在防止資本外流、遏製通脹上發揮了一定作用，但官方匯率長期高估導致出口競爭力下降，外國直接投資和工業部門的供給能力受到嚴重影響。
終於在2015年12月，馬克裡政府宣布放開外匯管制，逐步形成以外匯市場供需為基礎的單一浮動匯率機制，這意味著實行了4年的外匯管制措施不得不放棄。
自此，阿根廷比索一路貶值已經4年了。2018年，阿根廷曾年度兩次更換央行行長，仍然未能抑製比索貶值的巨大動能。2019年8月，阿根廷總統大選初選結果出爐，引發市場恐慌，導致出現如今的股債匯大暴跌。
事實上，阿根廷擁有豐富的農業資源，在部分領域的製造業也具備一定的優勢。但在金融市場的劇烈動蕩下，阿根廷實體經濟優勢難以充分發揮。
因貨幣貶值所形成的最終製成品價格優勢被生產過程的較大波動所抵消，金融資源難以成為經濟產業發展的潤滑劑，也因此，當前馬克裡政府的乾預措施難以有效提振市場信心。
2
缺乏匯率穩定機制仍是關鍵
2019年8月20日，阿根廷央行行長桑德萊裡斯發表演講，重申了阿根廷政府的貨幣政策。
按照他的說法，穩定選舉期間及12月10日之後比索匯率和財政穩定是阿根廷的首要目標。在初選結果導致匯率風險翻倍的情況下，桑德萊裡斯認為，金融流動對實體經濟的影響是阿根廷面臨的主要風險，阿央行使用貨幣和匯率工具引導比索價格趨於穩定的做法取得了成效。
事實上，從阿央行的舉措可以看到，儘管阿根廷尚未重新對外匯账戶施加管制，但已經通過乾預利率、回購比索，甚至限制銀行在外匯市場交易杠杆率等方式減少了跨境貨幣兌換的空間。作為應急措施，阿央行對資本管制的加強有利於減少匯率波動，有利於阿經濟的穩定。
從當前金融環境來看，缺乏匯率穩定機制仍是製約阿根廷經濟社會平穩發展的主要因素之一。阿根廷央行以參與市場交易的方式干涉外匯市場，其乾預的能力受外匯儲備規模的影響較大。
如果市場匯率貶值預期強烈，一國政府的外匯儲備是很難夠用的。
更為危險的是，如果市場投機者已經觀察到阿央行選擇以市場交易方式抑製比索貶值而外匯儲備即將耗盡，則可能會利用杠杆工具、在“羊群效應”的作用下加大施壓比索貶值，進而在央行失去對匯率乾預能力時獲得更大利益。這種投機行為對金融市場帶來的衝擊巨大且阿央行反擊的選擇有限。
貨幣政策並不僅限於匯率，通貨膨脹率對國內經濟的影響更加廣泛和深入。在保持緊縮的貨幣政策下，阿根廷的通貨膨脹率已經出現了明顯的上漲，8月和9月的上漲將對阿根廷經濟帶來嚴重影響。
應該看到，2018年阿根廷就曾經一度出現60%的存款利率。如此之高的利率並未能吸引投資者將財富留在阿根廷國內，未能阻止比索對美元的快速貶值，也沒有避免阿根廷的通貨膨脹高達30%。
高通脹率大幅增加了財富縮水的速度，也使得消費者面臨消費能力的快速下降。與此同時，高通脹也使得阿根廷國內的生產原料、中間品等供應鏈網絡變得更加脆弱和不經濟，降低了產業生產與出口能力。
3
國際環境不容樂觀，美國因素強大
國際環境同樣不利於阿根廷在短期內獲得發展支持。無論是貿易出口，還是金融市場，阿根廷的經濟都受到外部因素的負面影響。
阿根廷經濟發展的外向型程度較高，出口和外部資金流入是經濟保持穩定發展的重要支撐力量。但當前的外部形勢對阿經濟的平穩發展帶來了不小挑戰。
2018年以來，美國采取了單邊主義的貿易舉措，不僅以公平貿易為借口要求其他國家開放市場、降低關稅，還動輒以國家安全為由采取提高關稅的做法，嚴重影響了全球供應鏈網絡。
阿根廷在現有的國際經貿分工體系中業已建立的貿易聯繫也受到較大影響。外部環境對阿根廷出口的影響主要來自三個方面：
一是美國關稅措施加征多少和什麽時候加征都具有較強的不確定性，使得受影響的國家在決定開展對美貿易活動時無法確定生產周期，導致生產的短期化和要素投入的不經濟；
二是美國對包括WTO在內的現有國際經貿規則的挑戰使得國與國的矛盾處理變得更加複雜，爭端解決機制等關鍵機制失效可能使得與眾多WTO成員具有類似產業和產品結構的阿根廷面臨更多貿易糾紛，對出口帶來不利影響；
三是美國挑起的與中國、歐盟等主要經濟體的經貿衝突可能嚴重破壞全球經濟復甦進程，導致全球總需求的下降，使得阿根廷的出口商面臨更大挑戰。
金融層面，阿根廷更容易受到外部影響。
2018年美聯儲加息導致了阿根廷經濟的劇烈動蕩，也成為阿根廷迄今尚未平複經濟的重要原因。儘管美聯儲在7月降息25個基點，但並不意味著美國已經進入降息通道，阿根廷所受的熱錢流出衝擊恐怕在阿央行不加強資本管制的情況下不會有效減弱。
IMF的資金是馬克裡政府穩定和發展經濟的重要資源。但為獲得資金支持，阿政府所采取的財政緊縮政策已經引發了民眾和反對黨的強烈不滿，由此產生的馬克裡無法連任風險反過來又給IMF貸款的按期償還帶來更大不確定性。
曾經飽受國際信用等級調降的阿根廷恐怕再難以承受違約之痛。政治與經濟的緊密聯繫在對現有IMF貸款償還和未來是否可能獲得新的國際組織資金支持上表現得尤為突出。
如果在大選中費爾南德斯獲勝，阿根廷下屆政府要求IMF等國際債權人進行債務重組並非不可能，而這也將再次將阿根廷推向喪失主權債務信用的境地，對其未來發展帶來長期負面影響。
4
跳出“一抓就死，一放就亂”的怪圈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阿根廷經濟的問題也不是短期政策的結果。
“一抓就死，一放就亂”的怪圈成為阿根廷金融市場的歷史頑疾。
也許，加強實體經濟的發展；加快與包括中國在內的需求旺盛、經濟政策穩定、積極參與全球化的經濟體之間形成新的、穩固的產業鏈關係；通過制度設計減少金融市場受遊資隨意進出的衝擊；探索更為多元的多貨幣交易與國際結算機制……這些對於阿根廷經濟的穩定和發展，有著重要的意義。
作為南美地區的大國，其實阿根廷經濟發展潛力巨大。阿根廷若要降低風險、增強經濟發展的可持續性，主要涉及內外兩個領域：
一是阿根廷的國內市場發展。
需要加強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的協同，采取多種方式引導市場預期向好發展，改善物流效率，形成更為有效的產業鏈配合，降低高通脹對經濟發展的抑製作用。
結合阿根廷國內經濟發展的優勢和需求，促進相關配套產業發展，提高基礎設施水準與質量，創造更多就業崗位，有效增強消費者的購買力，在短期內適當減少經濟發展對外部市場的依賴性，提高消費、投資和政府購買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
對於需要調整和緊縮的政府舉措，可以通過發展包括下一代通訊、新能源、數據產業等新興產業，同時強化社會保障以降低社會阻力。
二是對外經貿合作領域。
阿根廷應扮演更為積極的角色，引領區域經濟一體化和雙邊經貿合作。
2018年二十國集團峰會在阿根廷的舉辦讓世界更多了解了這個國家。
但是，經濟的發展需要更為有效的制度保障，與巴西等拉美國家在南共市（南方共同市場，是南美地區最大的經濟一體化組織）中的經濟整合水準並未適應經濟社會的發展與升級，與其他拉美國家間的貿易網絡還有待提升。
南共市對外簽署自由貿易協定、創造良好發展環境的態度不夠積極，在當前多邊經貿體系受到威脅時難以為阿根廷的對外貿易與投資合作提供保障。
阿根廷也可以在南共市中更為積極推動自由貿易、推動南共市在促進對外經貿合作中發展更大的作用。
當今世界正在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面對貿易保護主義的紊流，新興經濟體的合作仍將成為推動經濟大船破浪前進的強大引擎。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