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7月20日開始,低風險地區的電影院開始陸陸續續復工。
你家那邊的電影院開門了嗎?你準備去看什麽電影呢?
瞅一瞅復工後的電影片單,《誤殺》《尋夢環遊記》《戰狼2》《當幸福來敲門》《哪吒之魔童降世》…
清一色的老片,實在沒啥可看的。
當老片扎堆搶回頭客的時候,有一部新片“與世無爭”地等待它的觀眾。
早在復工政策頒布之前,它第一個站出來,宣布將與影院復工之日同步。
你電影院哪一天開門,我就哪一天上映。
十分有趣的是,這樣一部有擔當的電影,偏偏還是容易被忽略的文藝片。
這…稍微有點諷刺的意味。
《第一次的離別》2020.7.20
沙雅,坐落在新疆塔裡木河流域。
這裡是中原文明、佛教文明、阿拉伯文明、古希臘古羅馬文明的交融匯聚之地。
歷史學家阿諾德·湯因比這樣形容它:
“如果生命能再來一次,我願意生在塔裡木盆地,因為人類的四大文明都在那裡交匯。”
扎根於此、活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倒、倒一千年不朽的胡楊林,見證著沙雅的滄海桑田。
昔日人類文明的搖籃,只剩下一灘戈壁、片片綠洲、斷壁殘垣。
歷史的黃沙覆蓋曾經的繁華,閉塞把這裡變成被遺忘的角落。
我們的故事就從這裡講起。
雖然它渺不足道,但彌足珍貴,閃爍著人性的思考。
>>>>離別與成長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小男孩艾薩,小小的年紀就承擔起養家顧家的責任。
不上學的時候,他跟著爸爸放羊、收割玉米、到棉花田裡摘棉花。
除了分擔家務,他更掛念生病的媽媽。
因為罹患腦膜炎,媽媽已經喪失語言功能,只能躺在家裡養病。
一旦病情發作,她還會離家出走,讓全家人著急。
當地有一首膾炙人口的兒歌,裡面有一句歌詞:
“媽媽說我是月亮,月亮長在天上。”
但在艾薩的心裡,他不希望自己是天上的月亮。
因為那樣會離媽媽很遠,媽媽會獨自哭泣。
如果你問他最害怕什麽。
他會毫不猶豫地說:
“我什麽都不害怕,就害怕媽媽走丟。”
“我想和媽媽說話,但是媽媽的耳朵聽不到。她也不會說話。”
懂事的艾薩有一個心願,希望媽媽能夠健康,把病治好。
他立志要好好讀書,長大了要當一名醫生。
當了醫生,就可以給媽媽治病,可以跟她說積攢多年的心裡話了。
凱麗比努爾,艾薩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她經常穿一條漂亮的紅裙子,哼著歌,去找艾薩玩。
從穿著上,我們就能看出。
她家的經濟條件比艾薩家優越很多。
爸爸媽媽靠摘棉花賺錢養家。
她和幼小的弟弟在爸爸媽媽的保護下,無憂無慮地長大。
不過,活潑開朗的凱麗比努爾,最近有一件鬧心的事情。
國語總是說不好,國語考試永遠不及格。
凱麗比努爾的教育問題,一直是這個家庭的重中之重。
爸爸媽媽努力賺錢,就是為了讓她接受更好的教育,希望可以改變貧窮的命運。
在他們認知裡,只有學好國語,未來才能拚得一個好前程。
如果連國語說不好,只能繼續呆著這個窮溝溝裡。
所以,他們跟凱麗比努爾一起為學習國語而捉急。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孩子們開始面臨一次次的離別。
因為精力有限,艾薩的爸爸決定把媽媽送進養老院。
“媽媽有許多的病,我們應該在家照顧她。”
他的表態微不足道。
但長輩們怎麽會聽一個小屁孩的話呢?
艾薩只能接受這個決定,與心愛的媽媽告別。
沒有考上大學的哥哥,打算離開村子,去大城市闖一闖。
這是艾薩與哥哥的第一次離別,也是哥哥與大學夢的離別。
令人傷心的是,連艾薩最疼愛的小羊也意外走丟。
在大雪裡拚命呼喊的他,一邊哭泣著,一邊面對著一個個的失去。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凱麗比努爾的身上。
為了學好國語,凱麗比努爾和家人準備離開村子,離開艾薩。
“能不能把艾薩也帶走,把我的朋友也帶走。”
她哭著對媽媽說:
“不行的,每一個人都要學會離別,沒有人是不分別的。”
媽媽意味深長地回答。
媽媽的這句話,讓我想起《山河故人》裡一句類似的台詞。
“過去,現在,未來,每個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遲早是要分開的。”
原來,離別是曾經生活的慢慢逝去,是成長必須付出的代價。
只有經歷過離別,才意味著你開始成長。
艾略特在《空心人》裡寫道:
“世界就是這樣告終,世界就是這樣告終,世界就是這樣告終,不是嘭的一響,而是噓的一聲。”
人生由一場場離別交織而成的。
一次次的離別,有的時候就是一次次的減法。
最後只剩下安靜的噓聲和孤獨的自我。
這也正如伊朗電影大師阿巴斯的人生感悟:
“我意識到我們所有人出生時都是完整的人,而直到那時起,因為社會要求我們不做自己,才開始有了缺陷。
我們出生時自然而淳樸,之後幾十年後死去時成了不自然的存在。
如同某人曾說的,我們並非生而為蠶,再變成蝴蝶。我們出生時是蝴蝶,之後變成了蟲。”
>>>>詩意與現實
一望無際的大漠,深根戈壁的千年胡楊林,如熔金一般的落日,掛滿雪白棉花的棉花田…
《第一次的離別》用詩意靜美的鏡頭紀錄著這片戈壁的自然環境和風土人情,流露著樸實無華的情感。
在香港國際電影節,由薑文評價它:
“通過離別,我們清楚地看到人物的內心,以及在內心趨勢下的行動,影片內容與形式高度統一,作為處女作,它近乎完美。”
在棉花田勞作的丈夫,吟唱著自己寫給妻子的情詩。
“我那百靈鳥一樣的愛人,8個天堂也比不了你的美。”
這裡沒有城市的喧囂忙碌,沒有社畜的迷茫和疲倦,只有濃濃鄉土之間的靜謐和詩意。
你會發現,電影裡處處充滿著詩意、童趣。
雖然導演試圖去規避傳統與現代、農業與工業的二元衝撞,純粹地以孩子的視角去展現生活的詩意。
但我們還是在電影裡感受到了城鄉差距、成人與兒童、傳統與現代的現實感和衝突感。
“我要考上大學,未來就能當一個幹部。”
如此成熟的語言,必定是來自成人世界的灌輸。
與之對立的是。
“如果你沒有上學,我也沒有上學,我們一家人可以一起吃飯一起生活。”
這才是最本真的童言童語。
當艾薩去鄰居家買饢的時候,一對父子正在為外出打工的事情爭執不休。
“你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兒子希望外出打工,去開拓一下眼界。
“你拋下我們去大城市又能享受多少快樂呢?”
父親希望兒子留在身邊,安守在這個故土上。
啃著饢、吃著葡萄的艾薩,一點沒有在意這番話的深意。
我相信,未來的他需要面對做出艱難的抉擇。
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艾薩懂的這個道理。
當哥哥沒有考上大學,他知道哥哥錯過改變人生的一次機遇。
離別之時,他被哥哥叮囑,要好好學習,做一個讀書人。
“要像一個讀書人那樣洗臉。”
這是一個踏入成人世界的人對一個不諳世事天真孩童的告誡,你決定不了出身,但你可以改變現實。
>>>>重逢與希望
胡楊木千年不倒,人生卻要學會離別。
在離別中學著成長,又在離別中盼望著重逢。
看完《第一次的離別》之後,我希望艾薩與凱麗比努爾能夠重逢。
那時候,艾薩媽媽的病治好了,凱麗比努爾的國語及格了,艾薩的小羊也找到了…
作為一部以兒童視角、展現維吾爾族生活的文藝片,《第一次的離別》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伊朗的兒童電影。
一部成功的兒童電影,需要讓觀眾感受到最難得的天真、簡單,感受到孩子們的自由和本能。
它借用孩子的眼睛提醒每一個成年人。
“我們應該繼續驚奇於周圍的世界,我們不應該這樣冷漠地看待生活,我們應該睜開眼睛慶祝當下。
孩子們如此樂於接受,那樣淘氣,總是以驚人的明晰清楚無誤地表達自己。他們間接地教會大人如何盡可能透明地與人交流以及如何限制悲觀主義。”
放在影院復工的大環境下,《第一次的離別》除了電影自身的意義之外,還多了一層象徵意義。
我們與電影院離別整整178天,渴望與電影院重逢。
不過,當前的電影市場需要新片開路,靠著新片去逐步恢復元氣。
而《第一次的離別》選擇在影院復工第一天上映,已經是一個無比堅定的勇者了。
上映4天,票房收入不到350萬,被《誤殺》《尋夢環遊記》兩部舊片超越。
排片佔比從27.2%一路下跌到15.8%,甚至還會下跌。
復工之後,電影票房走勢圖
由此可見,觀眾對於小眾文藝片依舊沒有太多的熱情。
這恰恰正是中國文藝電影面臨的困境。
與商業大片相比,它注定是不吃香,最稀缺、最不討好、最不賺錢。
不容否認,它們不完美,存在很多缺點。
但,中國電影需要它們存在。
需要它們去捕捉生活裡的微不足道、短暫即逝的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