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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網|教培機構大洗牌:每月關閉數百家,數千億市值灰飛煙滅

作者:張睿

編輯:康曉

出品 | 深網·騰訊新聞小滿工作室

五一假期最後一天晚上,張麗的心情瞬間被一條微信和一封致家長信拉到了谷底。微信是米卡英語的老師發來的,並附上了一封沒有加蓋培訓機構公章的《致米卡英語家長的一封信》,大意是,米卡英語無力經營,資金告罄無法退費。

看到微信的瞬間,張麗心裡咯噔一下,10多天前自己還收到了老師發來的準備線下複課的通知,還被“慫恿”續費,怎麽忽然就要關門了呢?自己還有一萬多元的學費還沒消耗,一句“資金告罄,無法退費”就讓剩下的學費打水漂了?

就在米卡英語單方面表示“停課且不退學費”的一天之內,300多名家長迅速成立了維權群,商量解決方案。像張麗這樣損失1萬多元的家長不在少數。群裡有家長向《深網》透露,“自己去年10月底剛給兩個孩子又續費一年,交了三萬多,中間因為疫情一直非正常上課,兩個孩子還有二百多節課呢,價值在2萬以上”。

“我們訴求很簡單,要麽繼續給孩子上課,不能上課就把沒消耗的學費退給家長”,維權群裡的家長表態。

米卡英語是北京一家普通小型線下英語培訓機構,成立於2012年,主要為3-12歲的孩子提供英語課程培訓,生源主要集中在朝陽區左家莊一帶。米卡英語在《致米卡英語家長的一封信》中透露,米卡線下課停課總共近一年,虧損時間超過16個月,損失的投資款累計超過800萬。

米卡英語忽然關門及後續的連鎖反應,只是近一年教培行業發展的冰山一角。自2021年以來,教培企業一直處於監管的中心。辦學資質、資金監管、教師資質、教學內容等一連串的監管細則猶如密密麻麻的雨點打在教培機構身上。

隨著監管的收緊,教培機構、家長、創業者、培訓老師等一系列牽扯其中的個體和機構的命運發生了巨變。

一連串的監管條例也很快反應在資本層面。從資本市場上看,已經上市的在線教育公司近3個月的股價都大幅回調。其中,高途集團(前跟誰學)近三個月就跌去了80%的市值。“本來至少有3家頭部在線教育公司準備在今年登陸資本市場,但隨著監管的收緊,他們IPO的計劃都會放緩”,業內人士透露。

企查查曾統計了2020年5月12日至2021年5月12日教育機構注冊、注銷及吊銷數據。從數據上看,每個月都有幾十家甚至上百家的教培機構注銷或吊銷。其中,2021年3月注銷和吊銷的教培公司有310家,4月有307家,達到了近一年教培機構注銷和吊銷的最高峰。

而靴子落地之前,教培機構的大洗牌仍將繼續。

“闖關”線下複課

等了3個多月,劉雲還是沒有收到培訓機構線下複課的通知。“孩子上了幾次線上課,一次2個多小時,孩子注意力不集中,還傷眼睛,索性就先把課給退了,等他們線下複課後再給孩子續上”。劉雲家在北京西城區,孩子已經在附近的某頭部教培機構上了兩年奧數課。

線下難複課只是2021年以來北京線下教培行業整體狀態的一個注腳。從3月中旬起,朝陽、昌平、海澱等各區教委陸續傳出“繼續停止線下培訓和集體活動”、“對線下培訓機構進行實地檢查”等消息。按照規定,北京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要按照“自查自評、書面申請、檢查整改、公開承諾”的程序,向各區教委提出申請,經各區教委審核通過後才可以恢復線下開課。

截止4月中旬,大興、石景山、房山、昌平、懷柔、海澱等區按批次相繼公布了可以線下複課的名單,新東方、學而思、高思、巨人等頭部教培機構的部分教學點都在名單中。截止5月1日,朝陽區、東城區、西城區等區還沒公布線下複課機構的名單。

“審核的內容包括辦學資質(辦學許可證和營業執照)、教師資質、培訓時間、教學內容、收費周期、資金監管、校區安全、廣告宣傳等八大項目及眾多細分條款,涉及教育、工商、消防、衛生、警察等多個部門。在教育局備案了的正規教培機構想要線下複課只能按照檢查表一項項的檢查核對”,北京某K12線下教培機構負責人張華對《深網》表示。

張華解釋,“因為2018年頒布的《關於切實減輕中小學生課外負擔開展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行動的通知》已經對教師資格證、教室面積,收費周期、培訓最晚時間等細則都做了規範。所以對於新東方、學而思等這些頭部教培機構來說,這次自查和整改主要集中在教學內容、資金監管上。”

以昌平區已經獲準線下複課的新東方為例,新東方不僅要公布辦學許可證號、任課教師及教師資格證、收費周期、課時費,資金監管的銀行,還要公布上課時間、授課年級、學生數量、教學進度、教學的具體內容等。

自查的內容都具體到了三角函數、立體幾何這些細化的教學內容,就是為了確保不超綱超前學習。此外,這次教培機構還要公布自己的監管銀行,並開辦唯一用於收取學員培訓費的監管账戶,並與開戶銀行簽訂資金監管協議”,張華解釋。

被納入監管範圍內的主要是證照齊全的合規機構,對於還沒有辦理辦學許可證的作坊式的教培機構來說,當務之急是先取得辦學資格證。

企查查曾統計了了16.5萬家中小學教育機構的持證情況,其中,有辦學許可證的為13.9萬家,佔比84%。也就是說,16%的中小學教培機構是沒有辦學許可證的。

想在教培行業“長跑”,取得辦學許可證是第一步。在某五線城鎮做培訓機構負責人的李睿正在為辦證的事情傷腦筋。

據李睿介紹,自己所在的這家機構是從家庭作坊式培訓班逐步發展起來的,只在周末開課,老師以兼職為主。因為收費合理,且學生的提分效果明顯,這個機構深受當地家長圈的信賴,但機構唯一的死穴就是“無證經營”。自2021年各地嚴查線下培訓機構以來,李睿便著手辦理辦學許可證。

“4月份我們把所有資料都準備好了,但申請時被告知,當地教育局已經暫停辦理辦學許可證”,李睿說。

李睿的“補證”經歷並非孤立。“行業內都在傳北京、蘇州等城市從3月份就暫停了新辦學許可證的審核和發放,但一些無證經營小機構也照開不誤”,北京教培從業者林毅透露。

就在教培創業者擔憂“補證無門”時,山西省教育廳於5月中旬直接官方宣傳停止審批面向中小學生的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

在林毅看來,“無證經營”只是權宜之計,是為了應對房租、教師工資、水電費等硬性支出帶來的衝擊,但從長遠看,學科類教培機構走向規範才是大趨勢。

5月上旬,網上傳出山西忻州繁峙縣及河曲縣的相關監管文件。文件顯示,從2021年4月開始停止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審批;校外培訓機構一律停止開展學科類培訓,非學科類培訓的班次、內容、招生對象、上課時間等要報主管教育行政部門審核備案並向社會公布。不過《深網》並沒有在當地的官網上找到正式的官方文件。

“這說明,有生源、有師資就能‘搭個草台班子’開課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李睿感慨。

資金監管“卡死”了一大批?

對於不少中小教培機構來說,闖過了“一證一照”的坎,難過資金監管的關。

“據我了解,有創業者在看到要開通監管账戶、並且學費要‘一課一消’,就萌生了解散公司的念頭。我有朋友已經解散了自己的小團隊,準備單乾,做回老師”,林毅表示。

“一課一消”是海澱區教委此前的一個提法。3月中旬,海澱區教委聯合海澱區金融辦明確表態,校外培訓機構申請線下複課時必配資金“監管人”,要求單次收費不能超過3個月。而且沒有消課的學費需劃入培訓機構在銀行備案的學費账戶,消耗一課付費一課,如果學生提出退費,經與培訓機構確認後,監管銀行會將相應未消耗課時學費按原路徑全部退還至學生账戶。而石景山區教委對教培機構的要求是,開立對公账號,將20%的資金放在銀行的账號裡。正常經營情況下,監管資金是可以流動的,但遇到風險時,銀行會把這20%的資金進行凍結。

而5月21日預付費全額監管就已經普及到了北京所有地區。當天晚上,北京市教委、北京市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中國人民銀行營業管理部、北京銀保監局四部門聯合發布《北京市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預收費管理辦法(試行)》規定,機構預收學員培訓費的,須採用銀行存管模式開展資金監管,預收費用須全部進入本機構學費專用账戶,機構應將必要的交易信息提供至存管銀行,存管資金撥付須與授課進度同步、同比例。《辦法》適用範圍為採用預付式消費開展經營活動的北京市學科類校外線下線上培訓機構,包括面向中小學生開展語文、數學、英語、物理、化學、生物、思想政治、地理、歷史等學科知識培訓的機構,以及各類外語語言類機構。

據《深網》觀察,不同城市及地區關於資金監管的細則略有不同,但總體上都會要求校外培訓機構在銀行設有專門的账戶,且需存有一定份額的“保證金”。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家長頻繁陷入教培機構“爆雷”後退費無門的窘境。

企查查曾統計了2020年5月12日至2021年5月12日教育機構注冊、注銷及吊銷數據。從數據上看,每個月都有幾十家甚至上百家的教培機構注銷或吊銷。

雖然不能簡單的將這些機構注銷和吊銷都歸因於資金問題,但從遭受“爆雷”的家長的反饋中可以看出,大部分機構的倒閉及“跑路”,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錢的問題。

“教培行業是預付款行業,且很多成本都是後置的,例如一兩年前產生的教師課酬費用、房租、及其他費用、貸款等後續還要繼續支付,所以不少教培機構需要源源不斷的新生源和學費來補充此前的現金缺口,否則就會出現資金短缺的情況”,東方優播網絡科技公司CEO朱宇曾對《深網》解釋。

就在米卡英語宣布關門的前半個月,另一家培訓機構沃格國際英語也宣布因為資金短缺“無以為繼”。據沃格國際英語的家長透露,大部分家長的繳費都在1萬元以上。與米卡英語的套路一樣,在正式通知關門的前幾天,還有老師和銷售在家長群裡要求家長續費。

據米卡英語維權群裡的家長反饋,大多家長都去警察報了案,也去法院提交了起訴書,但也有家長被私下告知,追回學費的幾率不大。

法院已經受理了米卡英語欠費的案件,為何家長追回學費的幾率還是不高?對此,北京市亞歐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律師焦春雷對《深網》解釋,“家長對跑路教培機構的應對方案,主要以學員訴訟、仲裁的形式追究培訓機構及管理層的民事責任,往往收到的效果甚微。這是因為即使家長拿到勝訴的判決或裁決,多數情況也由於培訓機構無任何資產可供執行,最終將培訓機構納入被執行失信人名單,法定代表人被限制高消費後而終結執行,如此以來,學員還是無法追回已經預交的費用。

焦春雷介紹,申請破產清算的中小培訓機構一般有三個特點,一是注冊資金比較小,因為對於有限公司來說,注冊資金是債務賠償的底線,如果公司破產了,只需按照注冊資金額賠付債務;二是法人或者CEO在申請破產時基本沒有可以抵押的固定資產,如果在破產清算時公司財產不足以清償公司債務,剩餘的債務將隨公司破產完成後滅失;三是與學員簽訂的合約五花八門,其中隱匿了各種“霸王條款”。況且大部分培訓機構的創始人或者高層都知道這裡的套路和貓膩,在注冊公司和運營時就開始注意規避相應的風險”。

在線教育公司“自顧不暇”

退費無望時,張麗還曾寄希望於有頭部在線教育公司願意接收米卡英語未消課的學員,截止目前,還沒有在線教育公司放出願意“接盤”的消息。

頭部在線教育公司接管“爆雷”教培機構的學生早有先例。2019年9月韋博英語“倒閉”時,VIPKID承接了韋博在線業務“嗨英語”的部分學員,將其在韋博英語的剩餘課程免費轉換成相應價值的VIPDID課程。2020年底,優勝教育“爆雷”,高途課堂無償接收了優勝教育旗下的部分學員,並贈送寒假和春季課程。

“從年初中紀委點名批評在線教育亂象和監管問題開始,在線教育公司就有些自顧不暇了,估計現在沒精力想接管的事情”,林毅說。

事實上,早在2018年11月,教育部就明確了要按照線下培訓機構管理政策,同步規範線上教育培訓機構。但在實施的過程中,由於各地政策對在線教育機構的監管語焉不詳,所以在線教育公司一直處於“放鬆”的狀態。例如2019年7月頒布的《關於規範校外線上培訓的實施意見》要求,在線教育機構要完成ICP備案、網絡安全等級保護定級備案等,但備案內容隻籠統規定要包含‘資金管理’方面的材料,並未明確是否需要建立預付費專門账戶等細則。

但從2021年以來央視停播在線教育廣告、頭部在線教育公司被警告和處罰等跡象看來,在線教育也將迎來“強監管”時代。

2021年4月份以來,學而思網校、作業幫、猿輔導、高途課堂等頭部在線教育公司都曾因虛假宣傳、虛構教師任教經歷、及價格欺詐等原因被北京市市場監管局處以警告及50萬或者250萬罰款的行政處罰。

“對於行政處罰,公司已全面整改。但與罰款相比,對業務監管給公司帶來的衝擊比罰款帶來的衝擊要大的多。例如我們已經下架了六歲以前的線上課程”,某頭部在線教育公司員工於萌對《深網》表示。

頭部在線教育公司下架六歲之前的學科課程有個大背景。2021年3月30日,教育部發布《教育部關於大力推進幼兒園與小學科學銜接的指導意見》,要求相關部門應根據有關線索,對接收學前兒童違規開展培訓的校外培訓機構進行嚴肅查處並列入黑名單,將黑名單信息納入全國信用信息共享平台,按有關規定實施聯合懲戒。

據《深網》觀察,學而思網校、作業幫、猿輔導、高途課堂已經下架了針對學前兒童的課程。此外,為了規避監管風險,多家少兒啟蒙AI課機構,紛紛將“AI課”換為“啟蒙”,以降低被界定為學科培訓的風險。

2021年5月14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實施條例》正式發布,自2021年9月1日起施行。值得注意的是,《條例》將線下培訓機構相關內容全部刪除。“據說會針對線下教培機構單獨發監管文件”,有業內人士表示。

顯然,監管的“靴子”還未落地,教培機構的調整和洗牌還將繼續。

(應受訪者要求,文章中的張麗、劉雲、張華、李睿等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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