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伍爾夫:一個浪漫的勢利之徒

在1962年的紐約,曾有一部名為《誰會害怕維吉尼亞·伍爾夫?》(Who's Afraid of Virgi年 Woolf?)的戲劇轟動一時並被改編為電影,由伊麗莎白·泰勒和理查德·伯頓出演。該戲劇的內容和伍爾夫並無關係,只因劇中人物反覆地唱著一首名為“Who's Afraid of the Big Bad Wolf?”的迪士尼兒歌,但因迪士尼歌曲版權價格高昂, 只好將“Big Bad Wolf” 改成與其諧音的文學大咖的名字“Virgi年 Woolf”。

這一戲劇只是巧用了伍爾夫的鼎鼎大名,但內容和伍爾夫並無關係但這個片名恰恰柳暗花明地呼應了伍爾夫辛辣、刻薄、咄咄逼人的一面。

其實不僅在自己的作品中,伍爾夫才鮮明而強烈地顯示出了她的個人風格——她生命中的很長階段,都是在雜糅、激越的情緒和強烈的質疑感中度過的。而這一切,都在來自她外甥昆汀·貝爾關於伍爾夫的傳記中有跡可循。作為她的外甥,昆汀撰述時擁有家庭親密關係提供的權威性,不過,他並沒有因此帶有偏見,采取逃避態度或感情用事;他是一位觀察者,而不是一位參與者。在他的敘述結束之際,弗吉尼亞·伍爾夫呈現出了有別於她那種莫測的藝術世界的真實形象。

才女與“書癡”

似乎自1896年11月以來,弗吉尼亞就沒有上過任何課。“我希望她好些了,不過我還是膽戰心驚。”一年後,她父親給瑪麗·菲希爾寫信說。顯然,她還是處於非常緊張不安的狀態。不過在二月份,西頓醫生允許她上些課了;我們發現她在22日那天學了歷史和德文;三月,她在讀李維,還提到“我學了點希臘文”。

與此同時,她大量地閱讀著。她在日記中對此做了仔細的記錄,記載了每本書的起始和結束時間。從1897年1月1日到6月30日,她讀了以下作品:《英國婦女之三代》(第二和第三卷);弗勞德的《卡萊爾傳》——在這裡她做了以下注解:

弗勞德的第一卷該慢慢讀,然後我得重讀他(萊斯利)借給我的所有書籍”;克賴頓的《伊麗莎白女王》;洛克哈特的《沃爾特·司各特爵士傳》;《紐可謨一家》,卡萊爾的《回憶錄》;《老古玩鋪》;詹姆士·史蒂芬爵士的《教會史論文集》;《費利克斯·霍爾特》;《紳士約翰·哈利法克斯》;J.R.洛威爾的《在我的書籍之中》和《我書房的窗戶》;《雙城記》;《織工馬南傳》;詹姆士·戴克斯·坎貝爾的《柯爾律治傳》安東尼·霍普的《奧薩公主的心》;三卷冊的《佩皮斯日記》;麥考利的《英國史》;《巴契斯特塔樓》;亨利·詹姆士的一部小說;卡萊爾的《法國大革命》,還有他的《克倫威爾》和《斯特林傳》;巴婁夫人的一部作品《雪莉》;托馬斯·阿諾德的《羅馬史》;W.E.諾裡斯的《一樁可悲的風流事》。

“天啊,孩子,你是多麽貪心。”當萊斯利從座位上起身去取吉本的第六或第七卷,或斯佩丁的《培根》、考珀的書信時,他會這麽說。“不過,親愛的,如果它值得一讀的話,它就值得重讀,”他會繼續說,自言自語道,“弗吉尼亞是在吞書,幾乎比我讀得還快。”

不過,大約就在這時候,父親不再為她選書了,弗吉尼亞獲得了自由瀏覽父親藏書室的權利。萊斯利設法羞澀地表明,就他的觀點來看,書架上有些書並不完全適合年輕女士閱讀,看來《區爾柏》就是其中之一。可他的女兒必須自行抉擇她應該讀哪些書;顯然,文學是她酷愛的種類,而研究文學就得冒險。她得學會有識別力的閱讀,做出不受他人影響的評判,永遠別因為世人讚美就讚美,或順從批評家的旨意發表批評。她必須學會用盡可能少的詞語來表達自己。這就是他的規誡和他所提供的教育機會。萊斯利可能是個極其糟糕的數學老師。然而,作為英國文學教師,他對此有所彌補。

除了《海德公園門新聞》和一篇小品文之外,我認為萊斯利從沒讀過她的任何早期習作。不過她寫了不少。十三歲前,弗吉尼亞一直在試著模仿以上那些小說或至少霍桑的風格。然後,大概在1897年,萊斯利從倫敦圖書館為她借了一本哈克盧特的《旅行記》。此後,她效仿伊麗莎白時代的作家寫了篇長文,題目是《俗人信仰》,另一篇叫《女性史》,後者似乎更符合她的特性。這些早期的手稿都沒能保留下來。

我們可以把這個時期的弗吉尼亞想成是一個又高又瘦、發育過快的女孩,在海德公園門後面的一間屋子裡閱讀和寫作。直到斯特拉結婚,她才開始擁有屬於自己的房間;她閱讀和寫作的地方要麽是房子背後那間玻璃屋,要麽就是日間保育室的扶手椅。但是不管她在哪兒安頓下來,她都會建起一個不容易被驅逐的堡壘。弗吉尼亞很不情願離開工作場所那種簡樸的(但是對她來說很重要的)慰藉,在日記中,她不止一次提到這種事。

創作是為了傾訴,傾訴又是為了給誰聽?

1916年7月弗吉尼亞·伍爾夫在韋塞特構思的念頭正在衍生成一部小說,她越來越沉浸在這部小說中。1917年復活節,鄧肯和瓦奈薩從查爾斯頓來阿希姆喝茶,弗吉尼亞抽空跟姐姐進行了一次自在、親密的交談,把“有關她的新小說的一切”都告訴了她。

我是其中的主角,我料想自己會是個一本正經、嚴肅的年輕女性,不過也許你會看到我十八歲時的樣子——我想最有趣的人物顯然是我母親,表面上,她被描述得就跟裡奇夫人一模一樣,包括每個細節。當然,誰都會知道這人是誰。

《夜與晝》是(而且故意被寫成)一個相當平淡無奇的故事。弗吉尼亞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寫一部絕對正統、老套的小說。而且,她剛爬出一個深淵,她想做些不會使她太靠近那個深淵的事。在《遠航》最後幾章裡,她是在玩火。她成功地把自己內心深處的一些魔鬼聳然可怖地表現了出來,她走得太遠,已經到了不適的地步。那本小說和最後讓它問世的努力曾使她喪失了理智,她還不能冒重蹈覆轍的危險。因此,她小心翼翼地開始寫一種明智、安靜、不擾亂心緒的東西。她還會再次使用這種對策,在寫完一部特別吃力的小說之後,接下來寫點輕快、閑適的東西;所以《到燈塔去》之後是《奧蘭多》,《海浪》之後是《弗拉迅》,《歲月》之後是《三枚金幣》;大塊頭後面跟著本輕量級作品——她所謂的“一個兒戲”。《夜與晝》的塊頭可比兒戲大,不過儘管是大塊頭,它卻是一部有助於康復的作品。她不太喜歡寫這部小說。許多年後,在給埃塞爾·史密斯的信中,她把這事比作照著模型畫素描——一種拘泥刻板的練習。她開始允諾給自己一個假期——一種去那些被禁止的危險地帶的旅行。

……這是當我完成了傳統風格的練習之後,我答應給自己的款待。我將永遠忘不了我寫《牆上的斑點》的那一天——全在一閃念間,簡直像飛,在連續幹了幾個月敲石頭的苦活之後。然而,《未寫的小說》是那種偉大的發現。它——又是在一瞬間裡——向我展現了我能以一種適合的形式為自己所有的體驗沉澱賦形……《雅各布的房間》……《戴洛維太太》等等。我懷著興奮戰栗著——然後倫納德走進來,我喝下牛奶,隱藏好自己的興奮,寫下我想是另一頁沒完沒了的《夜與晝》。

1917年夏天,《夜與晝》還遠遠沒有寫完,哪怕它寫完了,對於伍爾夫夫妻的那台小手工印刷機來說,它也是件太過龐大的工程。七月份,霍加斯出版社出版了《牆上的斑點》,外加倫納德的《三個猶太人》,其標題是《一號出版物:兩故事》。

這份出版物和它所受到的歡迎(來自極少的一批讀者,因為隻印了一百五十份)既是弗吉尼亞平穩康復的結果,也是對這種平穩康復的促進。到了這時,她過著一種幾乎和過去一樣正常的生活,在倫敦、裡士滿以及八九月份的阿希姆都跟很多人有往來。此後,許多朋友都習慣於在阿希姆跟伍爾夫夫妻待幾天,然後去查爾斯頓和瓦奈薩住一起——或反過來,兩家人不斷地相互串門。這個夏天,弗吉尼亞在阿希姆的客人有羅傑·弗賴、利頓·斯特雷奇和德斯蒙德·麥卡錫,他們來自查爾斯頓,要麽就是接著要去查爾斯頓,還有凱瑟琳·曼斯菲爾德、錫德尼·沃特路、G.洛斯·迪金森、佩內爾·斯特雷奇和菲利普·莫瑞爾,倫納德堅持邀請菲利普,理由是他從不會撇下奧托林夫人獨自赴約。

糟糕的社交認知,也許是“社恐”的表現

在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不知道她當時多大),她寫了一篇《達克渥斯家史》。它已經失傳了,不過第一段大概是這樣的:

一天,當威廉·魯弗斯在新森林狩獵時,他獵到了一隻鴨子。它掉進了池塘的中央,沒法拿到手;但是一個敏捷的小聽差蹚著水追回了那隻鳥。國王拔出他的劍,輕觸那個小夥子的肩頭,授予他封號曰:“聽封,達克渥斯爵士,汝的確值得上很多隻鴨子。”

喬治和傑拉爾德並不覺得好笑,可想而知,這一小段俏皮話是說來刺痛他們的。它略微表達了(不過並非不含惡意)弗吉尼亞對達克渥斯們的評價。她從很小就確信,遺傳模式可能會給他們帶來美貌,但並沒有傳給他們才智。就遺傳而言,只有史蒂芬家的人才繼承到了犀利的智慧。嘲笑喬治和傑拉爾德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弗吉尼亞不是個會放過這種機會的人。她的社交失態讓她感到痛苦,不過意識到喬治為此甚至更痛苦,她可能會從中獲得一些滿足。有一次,在一場派對上,就在她向女主人告別時,她的襯褲滑了下來。她卷起所有衣物,盡最大努力拖著腳離去。不過,一回到海德公園門,發現喬治在家,她就來到客廳,對著他揮舞穿錯的衣服。喬治憤怒填膺,一聲不吭。

可她的痛苦也是十分真實的。她可以拿它們開玩笑,用它們奚落喬治。不過事實依舊,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她和瓦奈薩是“失敗者”。在一篇寫於這個時期的雜文裡,她探討了自己的失敗,然後接下去思考了那些舞場上出類拔萃的男女的優點。她盡量做到公正,否認了那種通常的觀點,說社交成功人士的矯揉造作和十足的虛偽該受到譴責。它代表的是那種取悅別人並被別人取悅的欲望,歸根結底,那並不是什麽壞事;恰恰相反,在這種對風度的培養中存在著一種豪俠和善心。她似乎在說,葡萄並不是酸的。她還在給一位密友的信中寫道:

上星期我參加了兩場舞會,不過我認為,天意不可測地注定了我有其他的命運。艾德裡安和我跳了華爾茲(在一支波爾卡舞曲中),艾德裡安說,他想象不出來,怎麽會有人白癡到從跳舞中獲得樂趣——我看到他們是怎麽跳的,但是感到所有年輕女郎的處境是完全不同的——那是多麽悲慘——為了能把舞跳得很棒,我願意付出我所有高深的希臘文,艾德裡安也同樣願意為此付出他的一切。

不過,她在社交上也不總是失敗的,雖然和喬治設想的方式不完全一樣,她也想獲得成功。明知自己的才智和美貌都在常人之上,幾乎沒有哪個女孩能徹底拒絕時髦社會,弗吉尼亞發現自己就站在這個社會的門口。它的大部分居民都是愚蠢的,對此她心知肚明。她明白喬治理解的成功是一種相當沉悶的事情。她發現“上流社會”中的許多東西都是她痛恨和畏懼的,不過其中也總有她喜愛的東西。成為眾星捧月的中心,認識那些大權在握的人,那些視某些優雅和特權為理所當然的人,融入那個裝飾性的、盛裝的世界,聽仆役長通報一個莎士比亞在世時就已經很悠久的名字,她從來就不可能對這些東西無動於衷。她其實是個浪漫的勢利之徒。她從不容許這種東西扭曲其他價值,可它的確在她生活中扮演了一個角色——一個相當重要的角色。

[英]昆汀·貝爾/著,蕭易/譯

廣西師大出版社2018年10月版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