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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樂NBA:刨根問底 到底是八村“塁”還是八村“壘”?

前不久寫過一篇《錫安、蔡恩、宰恩……狀元秀熱門Zion Williamson的中文名,到底應該怎麽翻譯?》,討論狀元秀“Zion Willamson”的中文譯名。【聚焦NBA動態】

沒想到剛過幾天,又不得不另外寫一篇文章,討論9號秀日本球員“八村塁(Rui Hachimura)”名字的正確寫法。

世界真奇妙。

先說結論:“八村塁”和“八村壘”,兩種寫法都沒毛病。用哪個,看你更傾向於採用哪一套標準。

如果你認為,雖然是漢字,但畢竟是日本名字,是日語,需要翻譯成中文,那日語中的“塁”字,確實就是中文的“壘”字。

如果你認為,雖然是日語,但畢竟也是漢字,而且不是已經被異化的日本漢字,而是現行中文體系裡仍然保留的漢字,無須進行翻譯,那繼續使用“塁”字,也是對的。

什麽叫被異化的日本漢字?舉個例子,“沢”這個日本姓名常用字,在中文漢字裡就沒有使用。所以,一般涉及這個“沢”字,我們多會改寫成“澤”字,二者的意思是一樣的。

比如,《灌籃高手》裡的最強球員沢北榮治,寫出《銀河鐵道之夜》、《不畏風雨》等名作的作家宮沢賢治,客串大鵬《屌絲男士》演出的女演員吉沢明步等等,中文語境下一般都會寫成:澤北榮治、宮澤賢治、吉澤明步。

有人說,“塁”雖然不是個被異化的日本漢字,在中文辭典裡能查到,但它畢竟是個繁體字,對應的簡體字是“壘”,所以就應該用“壘”。

這個說法有一定道理,畢竟我們現在通用的是簡體漢字,化繁為簡是通用原則。

但也並非無懈可擊。舉個不恰當的例子,騰訊體育在休斯敦有個前方特派員名叫“傅予”,這“傅”字的簡體字是“付”,但你肯定不能把他的名字寫成“付予”,要不然他跟你沒完。(開個玩笑,多有得罪,請傅予多包涵)

這就是為什麽繼續用“塁”字也是對的,因為它在這裡是一個人的名字,而不是普通詞匯。

名字是一個人的代號,是他區別於其他人的一種符號,代表著這個世界對他的一種定義,自有其不容更改的需要。

名字對於一個人的意義,從來都是各種影視文學作品中經常被發掘、討論的一個大主題。

比如,在新海誠動畫電影《你的名字》中,男女主角反覆詢問“你的名字是?”。

宮崎駿動畫電影《千與千尋》中,千尋和白龍也一直在苦苦找尋自己的名字。

好萊塢電影《諜影重重》系列中,前中情局特工歷經萬千劫難,才終於拿回自己的真實名字——傑森-伯恩。

又比如我前一篇推介的科比首部體育魔幻小說《巫茲納德》,裡面最讓我感動的一段劇情,是“泡椒(Peno)”給“德文(Devon)”起綽號的故事。

德文是個年僅12歲卻擁有18歲體格的大塊頭男孩,因為身高體格異於常人,在日常生活中被同齡人視作怪胎,所以習慣了自我封閉,不敢與外界接觸。正因如此,當“泡椒”給他起出類似“公牛”、“大D”之類明顯跟外型相關聯的綽號時,他的反應會是失望和拒絕。但當“泡椒”想到“Cash(款爺)”這個綽號,向德文指出他的天賦將會使他像取款機一樣,能夠源源不斷地“取出現款”時,德文的整個世界都變得明亮起來。在這一刻,德文才真正開始融入了新的團隊。

這個起綽號的瞬間,讓我想起童話《小王子》裡面,狐狸被小王子“馴養”的那一刻。命名,實際上就是一種“馴養”,就是在雙方之間建立起一種羈絆,一種聯繫。

村上春樹寫過一本《沒有顏色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主角名叫多崎作,四個好朋友名字裡分別有“赤、青、白、黑”等四種顏色,隻他一個人名字沒有顏色,結果帶來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疏離感,也因為自己不得而知的原因被其他人疏遠,在內心深處留下無法彌合的缺口。這種有關顏色的名字設定,顯然也是作者的有意為之。作者想要去表達,名字對一個人的心理暗示作用究竟能有多大。

名字的使用,理論上講,應該最大限度去尊重名字所有人的主觀意願。把“八村塁”寫成“八村壘”,這個日本球員見了之後多半不會覺得寫的是自己。

又比如大學者錢鍾書的名字,一般都會被寫成“錢鍾書”,但在他自己和妻子楊絳看來,還是更情願使用“鍾”的寫法。因為這個“鍾”字是錢家族譜裡他那一代的專用字,代表“中意、喜歡”,是“一見鍾情、情有獨鍾”的“鍾”,所謂“鍾書”,是因為兒時“抓周”時抓了一本書,取“喜歡讀書”之意。而簡化字“鍾”,對應的繁體字實際上是“鐘”,是一種樂器,是“洪鍾大呂”裡面的那種鍾,原本沒有“鍾情”的意思。

當然,語言的終極目的是為了交流。為了提高交流效率,不管是哪種語言,人們都更傾向於對語言進行簡化、壓縮和減省。

比如英語裡面的 wanna / gonna / gotta 這些詞,都不是正規寫法,但一樣大行其道(分別對應 want to / going to / have got to)。

又比如美語發音裡的連讀、濁音等現象:Betty bought a bit of better butter. 這句話的美語讀法像下圖一樣。習慣字正腔圓、把每個發音都讀清晰的人,會完全聽不懂這種讀法。

又比如侯寶林先生有個經典相聲段子叫《戲劇與方言》,同樣一件事,北京話出來洋洋灑灑一大套,精煉之後變成16個字:這是誰呀 / 是我您那 / 你幹嘛去 / 我撒泡尿。到了山東話,變成12個字:這是誰 / 這是我 / 上哪去 / 上便所。再到上海話,又變成8個字:啥人 / 我呀 / 啥(事)體 / 撒尿。再到河南話,只剩4個字了:誰 / 我 / 怎 / 溺。

所以,為了使用上的方便,“錢鍾書”可以變成“錢鍾書”,“八村塁”當然也可以變成“八村壘”。

但使用者應該明白,減省或簡化是實際使用的需要,而學術本身自有其道理。有心的人,不僅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

對我來說,這種簡化讓我想起“唐詩”和“宋詩”的區別。大家都熟知“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的說法,普遍認為“宋詩”的藝術成就不如“唐詩”。“唐詩”光芒萬丈、氣韻飛揚,“宋詩”則瘦勁樸拙、樸實無華。

在我看來,這其中一個原因,或許跟“宋詩”是“文人作詩”,“以書為本、以事為料”,太喜歡“用典”而造成理解門檻太高有關。

“用典”這種手法,不僅要求作者必須多讀書,胸中包羅各種典故,能夠化用典故來表達新意,也同時要求讀者具備一定的知識素養,否則就如同雲山霧罩,不知作者所雲為何物。有點像各種亞文化中的“梗”,不懂的人聽了就是一頭霧水,懂的人聽了才能會心一笑。

舉個例子,黃庭堅的名句“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用字很平易近人,誰都能看懂,所以才歷經千百年仍然被反覆引用。但實際上這麽直白淺顯的兩句詩,裡面也大量用典,埋藏了很多“詩詞梗”,不懂的人讀過之後往往不以為意,懂的人讀了會覺得更增添一份回味。

“一杯酒”,出自王維《送元二使安西》的“勸君更盡一杯酒”和杜甫《春日憶李白》的“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江湖”出自杜甫《夢李白》的“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夜雨”出自李商隱《夜雨寄北》的“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而兩句詩整體看來,全篇隻用名詞不用動詞的寫法,又出自溫庭筠的“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又比如李商隱(他是晚唐詩人,此句並非宋詩,但道理是一樣的)的“永憶江湖歸白發,欲回天地入扁舟”,用字也不晦澀,意思很好懂。但懂的人就會知道,他這裡是用了“范蠡幫助越王勾踐復仇成功後泛舟五湖、歸隱田園”的典故。

所以在我看來,“八村塁”和“八村壘”,兩種說法都對。學術上講,前者更有審美價值,更精確。實用角度看,後者傳播效率更高,更易用。而懂得分辨其中的區別,自有一種小小的趣味。

就好像“傅予”的名字,其實“傅”本身就是“予”,姓和名是同一個意思,從這個名字可以感知到一種深厚的傳統文化修為。有點像作家老舍字“舍予”,不光是“舒”這個姓氏的簡單拆解(就像“金庸”實際是“查良鏞”的“鏞”字的拆解),“舍”和“予”也都是把東西給出去。知道這些並不會讓你獲得任何世俗的利益,但這些東西本身其實很好玩,很有趣。

吳軍老師很推崇一句德國諺語:“生活是很具體的”。我起初也不理解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但後來我慢慢明白,一件事再細小再瑣碎,也願意去尋根問底,弄清楚來龍去脈,這就叫“具體”。

弄清楚“Zion Williamson”的正確譯名,以及“八村塁”還是“八村壘”,對我來說,就是我願意去琢磨的“具體”。

補充說明:

NBA中國的同仁知會我,經深入考慮和多方谘詢後,他們將“Zion Williamson”的譯名統一為“錫安-威廉姆森”,“八村塁”也統一為“八村壘”。我認為,這兩個選擇大體而言都是對的,學術上的鑽研,未必一定要跟實際使用嚴格對照。語言這東西沒有絕對的對錯,約定俗成是最終法則,只要統一起來,方便溝通使用,就達到目的了。所以我支持他們的選擇。

事實上,我還拿“Zion Williamson”的譯名開了個小小的玩笑,下面是我模仿各種文體原創的譯名,博君一粲。

國標版:錫安-威廉姆森

詩經版:子昂-魏濂昇

水滸版:宰恩-尉烈勝

紅樓版:澤安-韋蓮生

二次元版:吉翁-威力遜(此條來自Larry)

00後純愛版:葬愛-為戀生(此條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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