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漢學的海外傳播:李白詩如酒 醉倒霍爾茨

作者:李銀波、蘇暉(武漢理工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文中霍爾茨詩作的標題系作者所加)

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德國的著名詩人阿爾諾·霍爾茨(ArnoHolz,1863—1929)是德國文學由傳統向現代轉型時期的開路先鋒之一,是德國第一個現代文學流派——自然主義文學的引領者和踐行者,也是此後的印象主義文學的重要代表,更是德國現代詩歌革命的發動者,對20世紀德國乃至西方的詩歌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他也因詩歌上的成就於1926年被任命為普魯士藝術院詩歌組院士,多次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霍爾茨取得這樣大的成就,與他從中國詩歌尤其是李白詩歌中吸取巨大能量是分不開的。

霍爾茨生活的時代,正是德國出現中國文化熱的時代。這股熱潮自19世紀末持續到20世紀二三十年代,風靡德國近半個世紀之久。其間,包括《詩經》《易經》《紅樓夢》在內的大量中國文化典籍被翻譯成德文出版,不僅有大量研究和宣傳中華文化的期刊和圖書,還出現了不少漢學組織。當時德國各領域的學者,甚至連廣大青年都被中國文化深深吸引,“就是許多對中文一點不懂的德國人,也要根據另種譯本充時髦,出風頭”。大約自1890年起出現的中國詩歌熱(主要是唐詩熱)是德國這場中國文化熱的重要組成部分,大量中國詩歌被譯成德文,對德國文壇產生了廣泛影響。德國作家兼詩人漢斯·貝特格於1907年出版了一本仿譯的中國古代詩歌集《中國之笛》,發行量竟高達10萬冊。當時李白、杜甫、白居易等唐代大詩人的詩歌幾乎全部被譯成了德文。隨著中國詩歌在德國的翻譯和傳播,德國文壇和大眾中出現了無數中國詩歌迷,其中就包括霍爾茨。霍爾茨在19世紀90年代曾熱情地將法國漢學家德尼所譯的中國詩集推薦給他的弟子和朋友們,還於1905年幫一個叫皮珀的出版商推銷其新出版的一本《中國詩歌》。

“詩仙”李白是所有中國詩人中最受德國人鍾愛和敬仰的詩人,德國的中國詩歌熱也突出表現為李白熱。李白性格狂放灑脫,詩風豪放飄逸,贏得了德國社會的廣泛傾慕。“李白突然之間受到所有人的青睞”:德國許多期刊如《明天》《青年》《煉爐》等爭相刊載李白的詩歌、生平、軼事及評論文章,詩刊《笛》還發表了一組《李白頌》,出版商也爭相出版李白的詩集、傳記等。1908年,奧地利音樂家古斯塔夫·馬勒將《中國之笛》中6首李白的詩歌譜寫成經典交響名曲《大地之歌》。克萊門斯·弗賴赫爾甚至創作了一部戲劇《李太白:皇帝的詩人》,該劇於1920年在漢堡上演。當時德國詩壇的主要詩人像霍爾茨、德默爾、比爾鮑姆、哈特、克拉龐德等都是李白的“粉絲”。李白的《春日醉起言志》,曾迷倒了整個德國詩壇,至少有6位德國知名詩人先後改編過李白的這首詩。德國詩壇及大眾對李白如此癡迷,以致當時德國詩壇出現這樣一種說法:“若想當詩人就得學習李白和中國詩歌。”而作為德國詩壇的主將,阿爾諾·霍爾茨更是李白的“鐵粉”,他對李白及其詩歌達到了頂禮膜拜的地步,其詩歌創作亦受到李白的強烈影響,這在他的詩文中有明顯體現。

唐李太白《上陽台帖》 資料圖片

第一,霍爾茨的詩歌革命思想受到李白詩歌的啟發。霍爾茨想革新德國詩歌創作,而李白則為他的詩歌革命指明了道路和方向。李白作為中國文學史上的詩歌泰鬥,不僅以其大量壯美的詩篇令霍爾茨折腰,也以其詩風和詩歌理念贏得霍爾茨的讚賞。李白的詩歌理念可用“清真”和“自然”二詞來概括,用李白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清即清麗,真即真實情感,自然即直抒胸臆,反對綺麗的雕飾。這些理念體現為李白詩作在格律上有時不及杜詩工整嚴謹,這是因為他不願因遵循詩歌格律而損害思想情感的表達,在語言上有時吸收一些方言和口語。

霍爾茨在其詩藝理論著作《詩歌的革命》中倡導散文詩,反對傳統的韻文詩,認為詩歌應放棄傳統的形式如詩節、節奏和韻律等,而採用“自然的節奏”。為此他在詩歌的語言和形式上進行了重要的革新嘗試,發明了一種無韻的“中軸體”詩歌形式。可見霍爾茨的基本詩歌理念也是“自然”,而且比李白更加激進,主張完全否定傳統詩歌形式。此外,霍爾茨還強調詩歌要以描寫自然為主要內容,並且要用自然科學的方法進行客觀精確的描寫,這不僅是崇尚“自然”,而且與李白的“清真”理念也是一致的。

第二,霍爾茨的詩作包括一些對李白詩歌的全文或局部改編。霍爾茨也全文改編了李白的《春日醉起言志》,其改作收錄在他於1916年出版的《幻想者》修訂版中。通過比較我們發現,霍爾茨改作的基本情節和思想情感與原詩相符,個別句子也與原詩接近,如開頭兩句“如果生活只是一聲大夢,為什麽還要憂愁悲傷”基本是李白原詩前兩句“處世若大夢,胡為勞其生”的翻譯。但是改作接著便大加發揮,篇幅是原詩的幾倍,添加了許多新意象,如露珠、彩羽、酒鋪等,敘述和描寫比原詩更細膩和豐富,特別是體現了他的“分秒風格”。如果說李白原詩是一幅中國水墨寫意畫,那麽,霍爾茨的改作則是一幅西洋水彩寫真畫。改作採用他首創的詩體即“中軸體”散文詩,放棄了傳統德國詩歌遵循的詩節、節奏和韻律。他還有許多詩雖不是整首改編李白的詩,但總有幾句讀起來像李白的詩。如霍爾茨於1898年發表的《花舫》,內容很像李白《江上吟》的前4句:“木蘭之枻沙棠舟,玉簫金管坐兩頭。美酒樽中置千斛,載妓隨波任去留。”再如《幻想者》(1898)的第3首詩開頭5句“飲過咖啡,躺在床上/壁爐之中火在燃燒,/雪光/透過窗戶/將整個房間照亮”,讓人聯想起李白《靜夜思》的前兩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而其中第18首詩開頭兩行是:“陽光之下群山之間/有個小城坐落河邊”,讀起來也像李白《送友人》的前兩句“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第三,霍爾茨的詩作大量采納了李白詩歌的主題、題材和意象。由於李白性格灑脫豪放,喜飲酒放歌,喜求仙訪道,親近大自然,因此他有許多詩歌是以雲遊、美景、飲酒、人生感悟等為主題,其詩歌題材多是名山大川、歷史傳說、名勝古跡、社會交往、所思所夢等,詩中喜用的意象有日月星辰、雲霧雨露、花草鳥獸、山水城郭、江河湖海、車馬舟楫、琴酒歌舞等。我們發現霍爾茨的詩作同樣也包含這些要素。霍爾茨的《幻想者》中絕大多數都是此類詩歌,讀起來有一種欣賞水彩寫真畫的感覺。如《幻想者》(1898)的第31首詩《弄蓮》:“在我烏黑的紫杉林中/一隻仙鳥/通宵吟唱。/花兒在搖曳。/星星,印在水面,/我的小舟在前進。/我的雙手如夢般/伸向水中蕩漾著的睡蓮。/水下,/深處,寂靜無聲。/遠處的岸上,傳來歌聲。”這首詩常被人引用,詩中有星星、小鳥、樹、花、湖水、睡蓮、小舟、歌聲等意象,寫的是遊歷主題。該詩較有代表性,體現了霍爾茨詩歌的一般面貌。從中可以看出,它們確具有李白詩歌的特點,只是描寫比李詩更細膩。

第四,霍爾茨在詩作中多次明確地直接提到“李太白”並表達對他的敬仰,甚至將李白視同西方文學史上的巨匠莎士比亞。他在《花舫》一詩中就公開表達對李白的崇拜:“一隻鑲金的花舫/烏木桅杆揚著紫色帆/載著我們駛入大海。/我們身後/在睡蓮之間/蕩漾著月光。/千百隻彩色燈籠在絲線上閃耀。/美酒在圓碗中盤旋。/琉特琴聲悠揚。/李太白/的一首不朽的歌/從我們心中歡呼而出!”他於1916年出版的《幻想者》修訂版中也有一首詩再次公開表達了他對李白的摯愛和膜拜:“如同/親愛的,最親愛的寵兒/李太白”,“乾杯!李太白!/乾杯!莎士比亞!”霍爾茨對李白的這種深情表白,表明他對李白的感情至深,受李白的影響至深。

李白的詩就像儲藏了千年的美酒,霍爾茨飲後真的是深深陶醉了,沉沉地醉倒了!

《光明日報》( 2019年08月12日 13版)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