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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何頓新作《幸福街》:生死沉澱之後,繡出一代人的故事

“作為作家,如果說我有什麽野心的話,就是做時代的記錄者和書記員,我希望百年以後的讀者,手裡捧著一本《幸福街》,就知道當時湖南的生活就是這樣。”在新書發布會上,作家何頓回望這部現實主義小說的創作緣起並發出如此感概。

《幸福街》描述了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幸福街的時代變遷,以及街上兩代人數十年的命運遭際,真切反映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的社會變遷,幾乎在所有細節上,都是經得住檢驗的,成為“歷史的書記”。

在何頓的作品中,始終不乏對普通人的關注與書寫。《我們像葵花》中的馮建軍、李躍進、劉建國,《就這麽回事》中的侯清清、李志斌,《黃泥街》中的張遜……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像生活在你我身邊的人。

寫《幸福街》這部書,何頓坦承自己動了十幾年的心,他一直想寫他們這一代人的故事,但一直覺得自己這一代人還有很多可能性,還不到動筆的時候。直到2015年,何頓得了一場大病,在醫院的一個黑板上,寫著他的真名:何斌,直腸癌。“我天天望著,不知道還能活多久,不找點事就荒廢了。我就想死之前把這個寫了。”

經過生死沉澱,何頓生發了寫作這本書的強烈欲望。而起名為《幸福街》,主要有三個寓意,“首先是很字面的意思,就是希望健康、幸福地活著;其次,這是一個具有時代特色的命名,與小說的現實主義風格非常契合;最後,是地域性寫作的延續。”

在評論家看來,這是一部優秀的現實主義作品,因為現在整個當代創作,流行一種非歷史化、跟現實嚴重脫節的現象,很難看到真實的生活經驗和生活歷程,而《幸福街》深刻地還原了時代的風貌。

何頓/著

湖南文藝出版社2019年3月版

《幸福街》 / 選讀

01

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末,幾乎任何一個部門或學校都成立了文藝宣傳隊。陳漫秋是一九七年進的初中,校文藝宣傳隊在那個年代是非常紅的隊伍,是讓一個個學生渴望和由衷羨慕的。嚴老師十分驚訝,因為當她問陳漫秋願不願意進校文藝宣傳隊時,她居然不說話。嚴老師板著臉問:“你不願意?”陳漫秋答:“嚴老師,我出身不好。”嚴老師“哦”了聲,“你什麽出身?”陳漫秋猶豫了片刻,答:“資本家。”

陳漫秋對自己的前途不抱任何希望,她的希望全落在童話故事裡,她覺得自己就是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陳漫秋在飯桌上,把音樂老師跟她說的話告訴母親,母親潑女兒的冷水道:“你不要有非分之想。”她不語了。下一星期的音樂課下課時,陳漫秋正準備和張小麗一起回家,嚴老師說:“陳漫秋,到禮堂來一下。”嚴老師覺得小打小鬧地唱幾支歌、演幾個節目沒什麽含義。她是那種好大喜功的女人,想排演革命樣板戲《沙家浜》。她心裡既有胡傳魁又有刁德一的人選,有兩個人可扮演阿慶嫂,首選是陳漫秋。她覺得陳漫秋的那張臉也有點像樣板戲裡的阿慶嫂,聲音也清亮,演起來一定出彩。嚴老師走進禮堂,這是學校新落成的禮堂,禮堂裡還充斥著水泥和油漆氣味。台上鋪著厚厚的杉木板,還在杉木板上放了兩塊髒兮兮的體操墊,便於學生翻跟頭練功。嚴老師走到台上,一些扮演匪兵甲匪兵乙的同學正在體操墊上翻跟頭,另一個演阿慶嫂的女同學也來了,她叫王梅,比陳漫秋高一屆,生一張長長臉。嚴老師見陳漫秋蹲在一隅,她曉得這個女生靦腆,便對她說:“你先看看,熟悉一下。”嚴老師走到台中央,對同學們拍拍手,示意開始排練。那天排練,陳漫秋整個就站在一旁看,但她很用心,不是看熱鬧,而是用學習的眼光看,留意一個個動作。猶猶豫豫而且惶惑不安的她,心裡喜歡上了阿慶嫂這個角色。天黑了,排練結束,嚴老師這才給她一本油印的《沙家浜》劇本:“你看看劇本,把台詞背熟,到時候誰好我就上誰。”

02

那是陳漫秋生平第一次於讀書時回家這麽晚,七點鍾了,她還沒回家。那時候的中學,下午只上兩節課,再加二十分鐘的讀報課,四點半鍾就放學了。趙春花五點半鍾下班回來沒看見女兒,心裡有點奇怪,她到自來水站挑了三擔水,倒兩擔進水缸,挑一擔用來洗菜,可是當她洗完菜又炒完菜,女兒還沒回家。她有點急了,準備去學校找女兒,女兒卻回來了。她繃著臉問:“你死到哪裡去了?”陳漫秋揚揚手中的油印本說:“媽,嚴老師要我看同學們排練《沙家浜》。”趙春花瞅著女兒手中的油印本,一潭止水的心起了浪花,好像有股強風從心底刮來,衣領似乎吹得都抖動了,迫使她下意識地抬手按壓。女兒說:“嚴老師想要我演阿慶嫂。”趙春花瞪大眼睛道:“要你演阿慶嫂?”女兒解釋:“嚴老師說我嗓子清亮,是天生的京劇嗓門。”趙春花不敢相信,“阿慶嫂是正面人物,會要你演?”女兒臉上飄過一絲笑,“媽,嚴老師說兩個演阿慶嫂的同學裡,她會挑一個好的。”

這一年趙春花三十出頭,多少年裡,她都為自己這張白皙、光滑、俏麗的臉蛋煩惱,現在仔細打量,臉上有些小坑坑癟癟了。她雖然對自己能下狠心,但她可不敢阻止女兒演革命樣板戲。事實上,她很愉快!她問:“漫秋,你們嚴老師曉得你是什麽出身嗎?”女兒答:“我跟嚴老師說了。”她覺得奇怪了,“曉得了還讓你演阿慶嫂?”女兒見母親的目光如鉛一樣重,自己也覺得這事沒底道:“媽,還沒確定,嚴老師要我不要背思想包袱。”多年裡為了博取別人哪怕一點點尊重,趙春花把自己的熱情壓縮成包裹,寄存在別處,成了個不露聲色的內斂的女人。她回答女兒:“媽告訴你,什麽事情先把最壞的結果想好。到時候不要你演,你也不會太難過。”陳漫秋嘀咕道:“我懂。”

03

陳漫秋與那個年代裡所有的小姑娘一樣,心裡奔湧著一股激流,這股激流讓她拚命想成為好學生!她翻閱《沙家浜》劇本,邊想若讓她演阿慶嫂,那她就翻身了。第二天放學,她第一個走到學校禮堂的大門前,大門鎖著,拿著鑰匙的演郭建光的同學還沒來。她看著天空,感覺天色很藍、很美。禮堂一旁是學校的橘子樹林,用圍欄圍著,橘子還在成長中,有幾隻雞鑽進橘樹林裡漫步,尋覓蟲子吃。陳漫秋把母親的話聽進心裡了,在那個一切以家庭出身來衡量一個人的世界裡,她對美好的事情就不抱希望。她等了幾分鐘,演胡傳魁和刁德一的同學來了,演匪兵甲匪兵乙的幾個同學也來了,演正面人物郭建光和阿慶嫂的也相繼來了。演郭建光的同學開了門,大家哄鬧著走進禮堂。陳漫秋是最後一個進去的,她蹲在一隅讀劇本。排練開始了,嚴老師糾正那女同學的一個個動作。那天嚴老師仍沒要她上,只是讓她當觀眾。排練到天黑,嚴老師累了,讓同學們回家後好好背台詞。陳漫秋感覺沒自己的事了,轉身要走。嚴老師說:“你留下,劇本看了嗎?”陳漫秋點點頭。嚴老師摁了下酸麻的腰,“你唱那段《智鬥》給我聽聽。”

陳漫秋太熟悉這個唱段了,這源於幸福街廣播站。1970年,忽然有一天幸福街就家家戶戶裝上了有線喇叭,為的是加強宣傳陣地。每天早晚,喇叭裡都會響起京劇《沙家浜》的唱段,這是居委會劉主任手中恰好有這張唱片。幸福街廣播站就設在劉主任家。劉主任是個三十幾歲的女人,是個京戲迷,也是個熱心在廣播裡要求幸福街的居民提高警惕,擦亮眼睛,隨時要與壞人壞事作鬥爭的女人。居住在四十一號的劉主任,還是個非常準時的人,無論冬夏,每天早晨六點四十五分準時放廣播,革命樣板戲《沙家浜》,每天早晨她都要播放一遍。陳漫秋已經聽熟了阿慶嫂的唱腔,一開口,就把嚴老師征服了。嚴老師興奮地睜大了眼睛,“你唱得還真不錯,你不就是我想要的阿慶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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