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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是鬥士,更是個少女!

■按:

裡爾克曾經說“女人的死在子宮裡”,為了“新生”,女人,一定要經歷一次“死亡”,那個過去的、無憂無慮的、自由自在的她,埋葬在昨日的歲月中。一個全新的母親由此誕生。

如果你不曾成為母親,你永遠無法體察到她們是如何毫無保留地付出了一切。

作家黎戈就經歷了這樣的一次蛻變,當她成為母親時,才意識到母親是一種多麽堅強的存在,所謂為母則剛。這一刻也讓她有了全新的視野,去審視過往歲月中母親付出的一切是多麽偉大。

在母親節這個特別的日子裡,讓我們追隨她的文字,一起去感受那些生活裡的細節,他們可能讓你忽視或者誤解過母親,而今,無論你是否成為了母親或者父親,都不要忘記你還是子女,可以對母親說一句我愛你,怕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By 艾茵

《愛之光源》

自我記事起,就知道媽媽眼睛不好,看東西總是要湊得很近,戴著一副笨重的黑框大眼鏡,那個年頭的黑框眼鏡,厚如玻璃瓶底的鏡片,加上遺照黑框一樣的鏡框,有一種陰森可怕的格式化的醜,和現在學院派小清新風的黑框鏡相去萬裡,我幾乎不記得媽媽去掉眼鏡的裸臉,直到有一天,我無意中看到媽媽年輕時取下眼鏡拍的照片,才發現我媽挺美,五官清秀、鼻梁高挺、皮膚白皙,像林徽因。

媽媽很小就視力不佳,老是看不見黑板上的板書,總是借別人的筆記來補。上體育課時,因為沒有看清路線上的坑洞,還摔傷過。那時家境貧窮,媽媽又很懂事,一放假就去擺茶水攤子補貼家用,更不敢開口提配眼鏡這種費錢的事,直到有次看大舅心情好,才敢囁嚅著求他給自己配副眼鏡。待舅舅發了獎金,就帶媽媽過江(他們住在江浦),到新街口配眼鏡,媽媽戴上八百度的鏡片,那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從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玻璃瓶底壓塌了鼻梁的面目模糊的少女。

那個困窘的、生存尚且大不易的時代,誰能照顧一個女孩子的美感,哪怕是她唯一的青春。我媽雖然是五個女兒裡最小的一個,但天性溫馴不爭。正逢物質極度匱乏的時代,家境也差,孩子們的衣服都是新老大,舊老二,縫縫補補給老三。每次看媽媽的照片,看到全家福裡被擠在一個角落、穿著姐姐舊棉襖的那個怯怯的小姑娘,我都想伸出一隻手去摟住她,對她說:“你很好看,真的。”

因為受累於視力差,媽媽對保護眼睛有異樣的重視,小時候常常逼我吃特別腥氣的魚肝油,到了黃昏就不許我看書。表哥上初中以後,也戴上了近視眼鏡,媽媽憶起了自己的不幸經歷,特地帶著表哥去四明眼鏡店,找了正規的驗光師,配了一副優質的眼鏡。很多年後,表哥結婚成家了,姨媽還記得這些事,常常提起。媽媽特別愛孩子,那些年,兒童服飾業不像現在這麽發達,吃雞鴨時,媽媽會把毛拔下來曬乾儲存,到了冬天,給表哥表姐和我做手套,表哥那副是深藍淺藍鑲嵌的,我的是淺藍鑲紅邊,內層是羽絲,偶爾會有鴨毛刺穿布面露出來。

生皮皮時,我媽過來伺候我坐月子。我本來睡眠就差,夜裡老要起身喂奶,睡不踏實,生產後血色素一直不達標,屬於貧血狀態。媽媽心疼我,就把皮接走讓我休息,日夜不休地照顧她。媽媽累得沒力氣洗澡,小腿上都起了皮疹,有天我抱著皮曬太陽,媽媽突然說眼睛老疼,去鼓樓醫院一查,才發現眼底又開始輕微出血,累的。

後來老公出事,因為經營問題陷入債務糾紛,我也被連累,官司纏身,常年被法院執行局和債主糾纏威逼,我四處奔走,去上級法院上訪,申訴不公,還要照顧幼小的孩子,一邊寫稿為生,專欄都是臨時性的,作者要不停輪換,也就是說隔幾個月就要失業一次。我被這顛簸超重的生活折磨得筋疲力盡,常常失眠到天亮,連神經系統都急出了病,也無暇他顧。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媽媽手在案板上摸索著切菜,下台階時總是拿腳伸出去試一下,才突然意識到她幾乎看不見了。因為怕給我添憂,所以不敢告訴我。

我趕緊帶著她去看眼科,做眼底檢查,媽媽坐在驗光室裡,對著視力檢查表,鏡片一塊塊夾上去,八百度、一千度、一千二百度,厚厚地摞在鏡架上,媽媽的頭拚命向前伸,可還是看不到醫生指的那個字母。我閃出病室,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媽媽就是拚著用最後的一點視力,在幫我帶孩子、做飯,支撐著虛弱的我,應付著我暴戾的爹,維持著一個家的運作。媽媽仍然是那個溫順的撿著姐姐舊棉襖穿的懂事女兒,直到累垮的最後一刻,都不會發出一點抱怨的聲音。

常去的醫院,有個特別溫柔的眼科主任L 醫生,對患者非常赤誠,叫我們不要花錢治療,就吃點葉黃素保護眼底,維護目前視力即可。我四處找朋友和海外代購,給媽媽買保健品。帶她去換眼鏡,檢查完她的視力,店主說:“你媽近視度數太高,換新眼鏡也無意義,浪費錢而已,別換了。”我說:“你給換一副吧,她那副舊樹脂眼鏡用了兩年了,新眼鏡怎麽都好些吧?”店主看看我說:“你就是想給你媽花點錢,心裡就舒服了是吧?”轉頭對我媽說:“你這女兒真孝順。”

店主是好心人,可是他說錯了,我整個人的情感系統,都與道德語系無關,我對老公的愛不是賢惠,對媽媽的愛也不是孝順,更類似於“對美感的回報”。他們的美好品質、溫柔善良,一直燭照著我的人生,抵禦這人世的冰冷,成為我的光源。

有天早晨我被細碎的聲音驚醒,發現是老公在修廁所的燈,那盞燈是我的夜燈。他早起上廁所時發現燈壞了,怕我晚上沒有這燈會害怕,就趕緊修,但如果我沒醒,這事我根本不會知道。這是一個愛的意象,無聲續接被愛保護的光明。

我媽媽、老公都是拙於言辭的人,不會滔滔不絕地闡釋愛的理論,他們只有愛的動作、愛的行為,他們就是愛本身。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愛,愛得密不透風,愛得鑼鼓喧嘩,愛得像獸類般野蠻粗暴,愛得像放債一樣施重……而愛得無微不至卻潤物無聲,真是愛人界的高手。即使他們不是我的媽媽和丈夫,我也會愛他們如珠似寶,這是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的感情,與倫理無涉,是以美來酬謝美。

生而為人,我遇到的幸運不多,能成為我媽媽的女兒,是其中一件。有次,我讀到一條新聞,說是一個女兒在媽媽的墓碑後面刻著“ 願生生世世做母女”,不知這是否屬實,但這也是我的心聲。

《黑子的籃球》

《媽媽,節日快樂》

突然很想寫一些關於你的事,母親節只是契機,你不肯讓我請你吃飯也不是理由,其實這些話一直藏在我心深處,今天就稍說個一二吧。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只有對喜歡的人,才使用第二人稱。

那天躺在床上,想一些小時候的事。我和朋友冷戰,你找到她家,幫我向她示好和道歉,現在想起來,你真是愛我啊,我會為了皮皮向小朋友求和嗎?生皮皮的時候,我想起你生我時遇到的冷漠。爸爸知道你生女孩,連家都不回,你沒人送飯,餓哭了。當夜來了寒流,醫院被子也不足,你用手在身子下面墊了一整夜。你說你把護士送來的我抱在懷裡的時候,心裡很踏實,想這輩子終於有了依靠。我一直到自己生了皮皮,每天早晨,護工把皮皮洗乾淨,送回來吃奶的時候,才明白你對我的依賴。你當年不嫌棄爸爸家境貧寒,拖了幾個紙箱就嫁過來,沒想到這個男人對你拳腳相加。我想著這些年來你受的委屈,在醫院睡不著的夜裡,哭了很久。

你一向寡言少語,卻時時充溢溫情。大雨的夜裡,為回家的我備好熱水泡腳,長途旅行之前,你在我的屋子裡穿梭,默默地塞進我忘掉的雜物。生皮皮之前,你像小鳥築巢一樣,一點點地幫我準備,每次來看我,不是帶套小衣服,就是縫好的小包被。到皮出生時,已經萬事皆備了。

偉大的母愛,就是這樣的點滴身教吧。我的姑姑奶奶,都很暴戾,你人老實,不會自衛,她們也不肯幫你照顧我,結果我把別針吞到肚子裡,差點劃破腸道,這類人際摩擦造成的傷害密布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去年姑姑的女兒畢業,找不到工作,你倒是托了姨父的人情,去幫她安排了。你總說,單身媽媽不容易,你姑媽脾氣不好,要是女兒工作不落實,還不急死?這件事給我很大觸動,這世界上沒有什麽不能原諒的,只要你的心夠開闊。

還有待你刻薄的奶奶,老來體弱,癱瘓在床,在床上便溺,卻是你,一次次地幫她擦洗,奶奶臨終時已經不能說話,卻拿眼睛望著你,我想她一定很內疚。這些年,瑣瑣屑屑,很多事,小時候我不解、不屑、不平的,慢慢地,都通了。很多人說我近年來變得柔軟和溫潤,想來和你有關。

你憐惜我,憐惜皮皮,你也憐惜我老公,如果米飯只有一碗,你一定自己去煮麵,把米飯省給他吃,因為他不愛吃麵食。你憐惜我姑姑的女兒,怕她沒有工作,前途盡毀,你憐惜所有的孩子,“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才是母愛。我小時候很嫌棄你,覺得你勤儉過度,出手寒酸,給我丟人,你知道我一直有膚淺的虛榮心。你用鴨子毛給我做的手套,我覺得土,不願意戴。一直到現在你都是這個作風,去年冬天去給皮皮買小棉襖,我們轉了無數攤位,價格和款式都定了,你居然從口袋裡,摸出了卷尺和清單!我和店主都很吃驚,店主說見過細心的,沒見過這麽細心的!很久以前,看過一個心理測試,說是買東西衝動的女人不可娶,她們做事任性,多半憑一時喜好,帶購物單去買東西的人,通常理性克己,賢淑有度,你正是這樣的人。回家以後,給皮皮穿了新棉襖,你和我打拍子,外公抱著她跳舞,皮快樂地尖叫。我的生命中,畢竟還是有幸福的時刻。

你下了十年鄉,所以特別能吃苦,我還記得小時候,你去給人家踩三輪,賺了十塊錢,你給我買了隻燒雞吃,那家客戶很苛刻,因為是以車作部門,就拚命往上面加貨,你上坡時,臉漲得通紅。我年少時很虛榮,老和人家說你是會計,其實你是個站櫃台的售貨員。現在我覺得很驕傲,你是如此美好,我立志像你一樣,做個樸素、沉靜、勇於承擔責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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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絡 / 本期編輯: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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