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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望丨對話摩根大通朱海斌:疫情帶來的衰退是一次性的 優先財政應對

騰訊新聞《潛望》 作者 鄔川

疫情暫時失去了金融市場的共振,但卻讓全球的經濟增長與產業鏈條陷入停頓。

一方面,美國、意大利等海外新冠肺炎感染人數依舊走在主升浪,沒能看到轉捩點出現的跡象。

另一方面,全球金融市場逐步企穩,美國股市經歷過密集的四次熔斷後波動性已然降低,並不意味著危機已經過去。

世界央行—美聯儲急忙為金融市場注入天量流動性,將工具箱可用的政策幾乎使用殆盡,此時中國人民銀行並沒有亦步亦趨跟隨放水,而是矜持地在貸款利率上作出相應讓步。

市場想知道答案:疫情對於經濟的影響,究竟是一次性的衰退衝擊還是永久性的結構改變?

中國又如何應對全球金融市場與疫情帶來的外需銳減?

對此,《潛望》專訪了摩根大通中國首席經濟學家朱海斌,他長期致力於研究金融體系與實體經濟的傳導、風險管理與金融監管。

他認為,目前而言,這次疫情對全球經濟來說,帶來了二戰以來的第二次深度衰退,但屬於短期且是一次性的。

中國應該從工具箱拿出什麽,他的判斷清晰明了:在目前的情況下,財政政策會更加有效。

但有個前提,疫情需要得到有效控制。如果人員不流動,哪怕再多的財政刺激和貨幣政策刺激,最終都是無效的。

目前而言,“看不到下一個雷曼出現的跡象。”他預測類似2008年的金融危機難以再次上演。

二戰以來的第二次深度衰退 明年回到正常軌道

騰訊新聞《潛望》:疫情對於全球宏觀經濟的影響,是一次性還是永久性的會降低經濟強度?

朱海我們對這次疫情基本的判斷是它會導致全球經濟出現一個短期的深度衰退。

現在很多人將此次疫情對標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甚至是1929年到1933年的大蕭條。此次疫情與2008年的情況有相似,但也不太一樣。2008年的起因是金融市場本身出現了問題,金融體系風險最後傳導到實體經濟,導致全球的金融和經濟危機。

這一輪經濟衰退的起因主要是疫情。新冠疫情是一個公共衛生的危機,第一波震中在中國,現在開始在歐美蔓延,下面會不會有第三波現在還不好判斷。

新冠疫情引起的公共衛生危機,導致人們的行為發生很大的變化,並直接導致經濟的崩盤式下跌。

我們可以看到金融市場的反應也非常劇烈。金融市場的恐慌情緒導致了一些資產價格的劇烈波動和金融條件的迅速收緊。這是我們看到的情況。

在對未來的分析中,一個很重要的前提就是疫情未來會怎麽樣發展。我們做的假設是這一輪疫情大概到今年年中也就是5、6月份左右會慢慢好轉。

由於采取的控制措施以及氣候等原因,可能使疫情在5、6月份會慢慢被控制住,到6、7月份以後會慢慢正常化。今年下半年,社交距離的規定可能會慢慢放鬆,經濟活動也因此會逐漸回歸正常。

所以從這點來講,我們對經濟的解讀是非常深度的衰退,但是這個衰退是一次性的。今年下半年經濟會反彈,到明年會回到正常的軌道。這是我們現在的一個基本觀點。

當然這個判斷的一個大前提就是疫情的走勢在未來幾個月或者未來一兩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內不會有新的起伏。如果疫情的判斷與我們假設有很大的偏差,比如它持續時間更長,那對全球經濟影響可能就是一個永久性的影響。

騰訊新聞《潛望》:就您團隊的測算,疫情對於全球經濟的負面衝擊有多大?

朱海我們預計今年全球經濟是負增長,-2.6%。

這是在二戰以後第二次出現全球經濟的負增長,上一次是2009年。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這是一次非常嚴重的深度衰退。

從各個國家來講,我們之前認為美國全年增速是1.8%,現在修訂為-5.3%。我們預計歐洲全年是-3.4%,日本是-3.1%,中國是正增長,但是也非常,是1.1%。

所以基本上,疫情對大部分國家都會產生很大的影響。

目前來看疫情的傳播已經發生了兩波,第一波是在中國,也就是1、2月份的時候,當時中國新冠疫情感染人數佔全球的90%以上,中國的疫情主要集中在湖北省,但是中國采取的防控措施是全國性的措施。所以疫情對中國一季度經濟的影響是最嚴重的。中國經濟一季度現在看基本同比負增長是肯定的,現在爭議就是看同比負增長是多少。

雖然我們預計到下半年全球經濟會有所反彈,但是因為上半年拖累影響太大,所以全年來看全球經濟是負增長。

騰訊新聞《潛望》:從負增長的絕對值來看,歐美似乎受到的衝擊比中國更大?

朱海都很大。因為要與沒有疫情之前對比,與1月初我們的預測對比。

我們在疫情發生之前,認為中國全年是5.9%的增長,現在是1.1%,基本上是4.8個百分點的影響。美國原先我們是看不到2%,現在是-5%以上。這差不多就是7個百分點。歐元區我們之前預計是1%左右,現在是-3.4%,是4-5個點,所以從這個指標來看的話各個國家受疫情影響都非常大。

騰訊新聞《潛望》:我們已經看到有些企業已經復工但是很多訂單被砍掉,復工複產容易,但銷量很難修複,如何看待外需銳減?

朱海這也是我們對於中國全年的經濟預測偏低的原因。

在第二季度我們認為中國會有一個比較強的環比反彈,但是我們預計二季度同比增速也還是很低,大概只有1%。也就是說二季度基本上不太可能回到一個正常值。這中間主要原因是歐美的疫情蔓延。

歐美疫情對中國經濟現在有兩個比較明確的影響:

一是歐美經濟疲軟,所以全球需求很明顯是受到影響的。中國很多出口行業也必然受到影響,比如像一些出口大省,疫情雖然得到控制,生產基本恢復正常,但是突然發現訂單沒有了。全球由於歐美發達國家的疫情影響,整體需求降低。這對中國二季度經濟恢復將有很大的影響。

二是從目前疫情防控來講,國內社區的疫情蔓延現在已經基本上控制住。但是現在大家比較擔心的是因為海外疫情蔓延的情況,以及輸入型病例會不會引起國內第二輪疫情的傳播。所以我們看到疫情防控這方面在加強。無論從措施上或者從心理上來講,這個情況都可能會拖累我們國內復工複產或者消費行為修複的節奏。

騰訊新聞《潛望》:會不會出現一輪出口企業的倒閉潮?

朱海我相信接下來的兩三個月這會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這時候就看政府在政策上會怎麽應對。如果沒有政府推出的相關措施的話,我想很多出口主導的企業,尤其是由於歐美市場的訂單消失這種情況,會面臨倒閉﹑解散或者停工的風險。

記者:您怎麽看全球補庫存周期呢?就是什麽時候會開啟?

朱海斌:全球補庫存周期與中國有類似的地方。今年年初,在疫情爆發之前,我們判斷2020年經濟展望的時候講到,去年庫存其實下降很快,已經到了一個歷史新低。所以,今年年初,我們認為工業企業可能會補庫存,也會推動工業投資和製造業投資的修複,全球也是類似,今年出現會好轉。但是應該說隨著疫情的蔓延,所有的補庫存節奏徹底被打亂了。

政策應對上優先財政政策

騰訊新聞《潛望》:就應對疫情方面的政策來看,如果和美聯儲想比較,現在中國人民銀行相對還是“矜持”一些,利率匯率調整都不及市場預期,您怎麽看貨幣政策,應該有一個什麽穩健的調整出來嗎?

朱海我覺得美聯儲和人民銀行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做法。

從效果來講我個人更支持人民銀行做法。這一輪跟2008年不一樣,2008年是金融體系崩潰所帶來的經濟下行,這一輪主要是公共衛生危機所導致的經濟深度衰退和金融體系的風險。

所以從政策應對措施來講,毫無疑問,首要的是防疫就是公共衛生的政策,有效的防疫措施,這是首要的政策和前提。

第二個,在逆周期的調整裡,在財政和貨幣政策中,我們認為財政政策應該優先。

貨幣政策細分的話可以分兩類,一類是傳統的貨幣政策工具,比如降息;另外一類是維護市場流動性和信貸的支持。

我們可以看到人民銀行現在更主要的是維持市場流動性,信貸調整到相對平穩。

我們知道經濟目前面臨最大的問題就是,因為疫情蔓延所帶來這種恐慌或者行為的改變,導致經濟活動的斷崖式下跌。

首先,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公共防疫措施相對比較確定以後才可以復工複產,如果人員不流動,哪怕再多的財政刺激和貨幣政策刺激,最終都是無效的。所以需要人員的流動,防疫措施首先要做好。

即使在這個前提之下,我們說貨幣政策在當前可能也不是那麽有效,尤其是降息。

如果我們比較在目前的情況下,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到底哪個更加有效我想毫無疑問應該是財政政策。因為財政政策主要是稅費減免,財政補貼。它的受益範圍很廣,而且是很直接的補貼。

中國的小微企業有九千萬家,九千萬家企業裡能夠受益於貨幣政策寬鬆其實少之又少,比如貨幣政策疊加銀行信貸的寬鬆,包括降息。

貨幣政策從這個邏輯上調整的話,對實體經濟並不會起到那麽大的支持。

當前貨幣政策的制定與應對,應該側重防範經濟衰退進一步影響金融市場

因為一旦金融體系的壓力和經濟的衰退“交叉感染”的話,會相互形成一個負反饋機制,加劇危機的程度,這是我們需要避免的。

也就是說貨幣政策更多的是維護金融市場的平穩運行,這是它更重要的任務。

反過來講,美國目前面對非常動蕩的金融市場,從政策效果目前並沒有那麽好,它的風險在於早期過快地用盡傳統的貨幣政策,工具箱都用完以後,其實後面的應對可能會相對更加棘手。

騰訊新聞《潛望》:後續應該如何管理市場的預期?

朱海斌:先強調一下,我不是說貨幣政策不需要寬鬆,但是各種政策搭配組合裡,貨幣政策更多是一個輔助工具而不是首選工具。

我們判斷接下來央行進一步寬鬆可能會更多按照自己的節奏走,如會進一步的降低LPR,進一步降準,但是不一定會跟著美聯儲一起降。

騰訊新聞《潛望》:保民生和保增長之間如何平衡?

朱海斌:其實盡快的復工複產可以同時解決這兩個方面的問題。盡快復工複產可以兼顧保民生和保增長。所以,我認為當前首要問題就是在防止出現二次疫情的前提下,怎麽樣盡快加速復工複產。目前中國疫情相對控制比較好的情況下,其實完全有條件加快復工複產速度。

失業率問題還是不小,因為失業率提高一個百分點,就是500萬人的就業問題。二季度出口企業由於訂單消失可能會有一個新的失業潮出現。所以今年保就業壓力還是不小。

在政策目標各種兼顧之間,防疫以及財政和貨幣政策可能需要一個比較明確的調整,我們可能某種程度上要放棄今年全年的經濟增長目標。

因為之前定的6%左右,從目前來看達成可能性基本為零。

短期來講更重要的目標是怎麽樣盡快的結束疫情對於經濟,以及對於民生和就業帶來的衝擊。下半年穩定下來以後怎麽樣鞏固防疫的成果,保民生保就業,讓經濟在下半年回到疫情發生之前的正常軌道,是我們當前的一個比較合理也更加迫切的目標。

看不到下一個雷曼的出現跡象

騰訊新聞《潛望》:會不會出現下一個雷曼?

朱海這個當然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疫情持續時間有多長。從金融市場來講,金融市場的動蕩程度某種程度上是與1929年比較接近,短期下跌幅度超過2008年。但是從持續時間來講,預計經濟是兩個季度的衰退,市場動蕩是幾個月而非幾年的過程。

關於現在的情況是不是金融危機,市場是有爭論的。爭論焦點不在於市場調整的幅度,從市場調整幅度來講,其實跟之前金融危機沒有什麽區別,基本條件都是滿足的。

但是現在跟金融危機區別比較大的就是,以往的金融危機可能都伴隨著一些重要性的大的金融機構的倒閉,政府需要救助,包括中國90年代末的四大行的技術性破產,包括日本本世紀初的幾個大銀行破產,包括美國2008年大的投資銀行和金融機構。

但是從這一輪來看,目前並沒有這樣的跡象。

未來會不會發生類似的情況,我想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第一,疫情到底能不能在未來兩三個月如我們預期的得到控制,往好的方向走;第二,通過一系列的財政和貨幣政策,市場的情緒是否能被穩定住。

騰訊新聞《潛望》:就目前美國的金融市場而言,是不是看不到類似2008年有毒資產加上瘋狂杠杆的跡象。

朱海我們一直強調這次疫情出發點是一個公共衛生的危機,不像2008年是因為金融體系出現問題。

當然金融市場並不是完全沒有問題,比如像美國股市經過了十年牛市,估值相對比較高。但是從金融體系來講並沒有像2008年出現有很多有毒資產或者杠杆率過高這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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