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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假發村”:50多道工序,奧巴馬夫人也戴過

文|新京報記者 付松

編輯|胡傑校對 | 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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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的大媽戴上一頂金色假發,滿是皺紋的手將乳白色發套皺褶的邊角拉直。放學的兒子跑進來,“媽媽,你戴這個好看。”

這是一家位於河南省許昌市建安區靈井鎮小宮村的假發加工作坊。屋內的床上和沙發上擺滿了五顏六色的假發。

在許昌靈井鎮,跑計程車的師傅,路邊打牌的大爺,地裡乾活的大媽,他們都驕傲地說,全世界的假發有一半是許昌人生產的,“米歇爾你知道吧,就是美國前第一夫人,她戴的假發就是我們這裡的。”

放眼望去,小宮村並沒有什麽特別,青蔥的麥苗,不高的樓房,但推開鐵門卻又是另一番模樣,裝滿頭髮的編織袋佔據院壩,上了歲數的女人們忙著做假發。

50多道工序製作假發

楊小靜是小宮人,在她的印象裡,小時候村子裡幾乎家家戶戶都做假發生意,每家房前屋後,甚至馬路邊都堆滿了頭髮,每天村子裡都像趕集一樣熱鬧,還能看到不同膚色的人進出,說著聽不懂的話。

小宮村村主任陸寶山說,鼎盛時期,小宮全村900多戶村民,有80%的家庭從事頭髮生意。

楊小靜從小就跟長輩學習假發製作,出嫁後,楊小靜和丈夫王少鎖也做起了假發生意。她家一樓院壩上,塞滿了裝滿頭髮的編織袋。

3月22日上午,她把編織袋裡的頭髮倒在地上,這些混合著灰塵、泥土的長短不一的頭髮散發出洗發水的味道。三名男工給地上的頭髮灑水,然後放入機器打散。兩名60多歲的女工,把打散後的頭髮按顏色分揀好,然後一層層放到拉床的底篦上壓實,用鑷子把頭髮一根根拉齊捆扎,再用木拍將頭髮拍打整齊,按長度進行分檔,4英寸長的用2道白線捆扎,稱2檔;6英寸的用3道白線捆扎,稱3檔。

81歲的王發合坐在一張篦子前給頭髮拉檔,分好檔的頭髮被稱為檔發。老人說,他從小跟父母學習做檔發,直到現在還靠做檔發營生。

拉檔講究快和準,稍不留意手就會被篦刃刮破,王發合的手指手背留下多處疤痕,五根手指已經無法伸直,“早些年就這樣了,都是拉檔造成的。”

和小宮村類似,周邊的張橋、尊莊、唐莊、魏莊等村莊也遍布著假發作坊。村民們利用自家屋子,或者搭一間簡易棚。把收來的頭髮按顏色分揀,然後初加工。

初加工後的頭髮,將被送到位於許昌市的假發企業進行深加工。在魏都區,有一個遠近聞名的假發一條街,匯集了10多家假發企業。

與村裡的小作坊不同,工廠車間寬敞明亮,有各種先進的設備。在一間密閉的車間,於志光不停地用白紙將頭髮卷在一根細小的鋁管上,然後用透明膠布固定。同一個動作每天他要重複數百次,換來每月5000多元的收入。

鋁管直徑最小的6毫米,最大的100毫米,於志光根據設計圖紙,使用不同鋁管卷發,並將其放入定型櫃,經過100多度蒸氣高壓後,就能得到想要的諸如波浪型、卷發、爆炸式等各種髮型。

女工張豔霞負責的工序是織發。她把乳白色網帽放在假頭模型上,左手將頭髮放在網帽的細縫上面,右手指握住一根筆芯大小的鋼針,極輕極輕地一毫米一毫米將黑色的頭髮鉤在網帽上。

手工織發對織工要求極高,不能少,也不能多,更不能錯,否則就會前功盡棄,推倒重來。“我鉤得最多的一頂假發,有3萬多針,織了21天才織完。”張豔霞說,這頂假發最後賣了4萬多元。

一頂假發從分揀到成品,需要50多道工序。這些由一根根頭髮通過層層加工製成的假發,從許昌出發,經陸路、水路、空中等運輸方式,抵達全球各地。

在某跨境電商零售平台,每2秒鐘就有一頂假發被買走,平均每天全球銷量4萬套,年成交額15億元,在海外成交商品中排名第一。

頭髮“搬運工”

許昌的假發作坊延續了傳統的家庭模式:男主外,女主內。楊小靜在家做假發,老公王少鎖外出收頭髮。

小宮村收頭髮的歷史最早可追溯到清末。據當地老人說,假發最早是給一些京劇班子做戲服、鬍子這些道具。20世紀初,許昌縣靈井鎮泉店村的白錫和,與外國來華商人合開了發莊“德興義”,開始收購國內的頭髮,賣給德國商人銷往海外,這些頭髮被加工成為假發,大受歡迎。

小宮村87歲的徐奶奶從10幾歲就學做假發,直到現在還在做。徐奶奶說,村裡的人最初只是收頭髮,後來德國商人提供木梳、叉子、篦子等工具,並向村裡人傳授頭髮加工技藝,把泡發、發辮一絲絲扯開、理順,再按不同尺寸分檔扎把,裝箱出口,漸漸成為享譽國內外的檔發集散地,經泉店人加工的假發,色澤光亮,手感柔軟,耐蝕耐磨,在國際市場上暢銷,被譽為“許泉發”。

泉店村的李會傑,高中畢業後就騎自行車收頭髮,李會傑說,那個時候人們的頭髮不漂不染,又黑又亮,依照發質的好壞和長短,價格每斤從十幾塊到上千元不等。最值錢的是未成年少女的頭髮,柔軟順滑,用這種頭髮加工成假發最受歡迎,一斤能賣幾千元。

李會傑說,最早頭髮生意集散地就在泉店村,上世紀90年代的時候經常能看到山東、安徽的頭髮販子把收來的頭髮運到村子上,但後來從事這行的人多了,好的頭髮越來越難見到,染發的人也越來越多,“頭髮越來越難收了”,於是本地人只得到全國各地去收,他晚上趕火車,白天收頭髮,有時出門一個月都回不到家。

再後來,國內的頭髮也不好收了,許昌人就把收頭髮版圖延伸到世界各地,“只要有長頭髮的國家,我們都會去收。”李會傑說,和國內相比,國外的頭髮普遍便宜3-5元。

許昌人的到來,讓國外的很多人嗅到了商機,一批批頭髮販子應運而生。因為宗教信仰,很多國家的女性不能隨意剪發,知道頭髮能賣錢,她們就用盒子將平日掉落的頭髮從梳子上、地上收集起來,賣給走街串巷的頭髮販子。李會傑去緬甸收頭髮,不用出門,販子就會把收來的頭髮送到酒店來給他。

在最高峰的時候,許昌有2萬人的頭髮收購大軍,他們就像搬運工,每年把世界各地上千噸的頭髮匯聚到許昌的不同村落,加工成假發賣到世界各地。

黑人女性的“頭頂時裝”

到了1980年,靠做假發生意的26歲小宮村青年鄭有全,已經成為人人豔羨的“萬元戶”。但他的傳奇是在上世紀80年代末創辦毛髮廠,掌握了從檔發、色發到工藝發的一整套工藝技術,實現了中國人做真正假發成品的夢想。2003年7月,他的公司在上海證交所上市,成為“假發第一股”。

在鄭有全帶動下,村裡很多人紛紛辦廠生產假發。丁仁河是當地某知名發製品企業總經理,在他看來,許昌的假發起初並沒有自己的牌子,大家都是靠接美、韓、日等國的訂單,生產出的假發被他們貼上自己的牌子直接賣給消費者。

為了有屬於自己的品牌,許昌人開始琢磨,他們請來設計師,但具體怎麽做,做什麽款型,大家全然不知,只能靠之前接訂單的圖紙進行模仿。經過幾十年摸索,現在,許昌生產的假發早已成為時尚潮流。許昌某發製品公司的假發設計師袁小麗說,現在的生活節奏快,假發的款型也必須經常更新,而她的靈感,主要依靠國內外各大時尚品牌雜誌、T台走秀和明星髮型。

美國前第一夫人米歇爾·奧巴馬,還有歌壇天后碧昂絲、美國前國務卿賴斯都曾佩戴來自許昌的假發。

許昌人從米歇爾身上感受到這種影響力,丁仁河說,當時奧巴馬剛當選美國總統,他們試著推出了一款米歇爾的同款髮型,沒想到,這款被命名為“米歇爾”的假發出人意料地大賣,連續幾個月都是斷貨狀態,後來他們在非洲注冊了第一夫人(FirstLady)這個品牌,銷量一直也不錯。

在許昌一家規模較大的發製品公司電商部,員工李想發現,海外假發的款式流行也高度依賴明星,“比如蕾哈娜開一個演唱會,她的同款髮型可能瞬間就會銷售一空。”現在,他們不少產品都是直接以明星來命名,比如蕾哈娜、碧昂絲、LADYGAGA。有時,還要和一些時尚博主簽約,爭取提高自家產品的曝光度。

袁小麗喜歡上網,前段時間,她發現韓國影視女演員宋慧喬的波波頭很火,就根據宋慧喬的髮型設計出多種顏色的假發。車間的工人們正開足馬力生產,幾天后,這些新款髮型就會出現在國際市場上,成為別人的“頭頂時裝”。

小宮村的楊丹7年前到非洲拓展市場,他說,對於非洲女性來說,假發象徵著美好,非洲女性喜歡黑長直、大波浪的髮型,但她們天生的自然發,細碎卷曲蓬松,根本梳不直,而且還容易脫落。黑人女性若想在造型上有更多的嘗試,假發就成了首選。

“非洲那邊的女性喜歡假發,就像我們女孩子喜歡換衣服一樣,遇見什麽新款式,省吃儉用也要買。”楊丹說,“在非洲的很多國家,戀人之間不是送花,而是送假發”。

瑞塔(Rita)是尼日利亞人,15歲那年,媽媽為她買了來自中國許昌大媽們生產的假發,她到理發店將自然發剪到僅剩5厘米長,理發師再利用鋼針,將假發編織到自然發上,形成假發發辮,整個過程,耗時3個多小時,去參加聚會,朋友們都喜歡她的新髮型。

楊丹說,假發被視為“頭頂時裝”,黑人女性人均擁有3——5頂假發。新華社曾報導,一位長在貧民窟的女孩,每月大概會花4美元在發辮上,白領黑人女性每月在頭髮上的花銷大概為15至30美元,有錢人,一個月的假發花費可以達到500美元。

而瑞塔每個月花在假發上的錢是2000奈拉(折合人民幣30多元),她喜歡中國的假發,因為款式新穎時尚,戴著舒服。另外,化纖類的假發因價格較為便宜,也受到大家歡迎,在舞會、cosplay等現場,經常會看到大家戴著化纖發片和化纖大辮子出現。

許昌市商務局電子商務辦公室主任梁金成說,現在,許昌有240多家企業、30多萬人從事假發生意,生產品種由最初的一大類十幾種規格,發展到包括人發、化纖發兩大系列,分為直發、曲發、發塊、發套、公仔頭等3000多個,產品遠銷北美、歐盟、非洲、東南亞等地。2018年,以人發、纖發為主的發製品,出口67.29億元。

把工廠“搬”到非洲市場

3月22日,許昌市假發一條街上,大大小小的製發廠門口都貼著紅色的招工啟事。做了20多年頭髮生意的李會傑說,因為缺乏工人,他已經連續幾個月沒接訂單了。雖然市場需求每年都在增長,但假發這一行現在卻越來越不好做,用工成本和五年前翻了一倍,但還是招不到人,“尤其是年輕人,沒人願意學這門既髒又無趣的工作”。

小宮村村主任陸寶山說,以前村裡可以生產出假發,生意最好的時候全村900多戶有80%的人都做頭髮生意,假發生產需要過酸處理,後來因為環保問題,家庭作坊現在只能做簡單的初加工,現在村裡最多有一半人還在堅持做,“做頭髮的九成是女性,她們的年紀都在40歲以上。”

劉新龍和妻子做了20年假發生意,最近去陝西安康收了500公斤頭髮,他請來10名工人,每天整理出20公斤頭髮,這些頭髮需要一個月時間才能加工完,賣給加工廠最多能賺5000元。他感歎說,做頭髮已經賺不到錢了,工人工資翻了十倍多,10年前請一名工人每天只需要8塊錢,現在最少也得100元。

劉新龍想讓兒子跟自己一起做頭髮生意,兒子卻說:“不做,過兩天我就出門打工了。”在他看來,留在家做頭髮看不到希望,大城市才是他們年輕人嚮往的地方。

原材料的成本也在不斷上漲,頭髮越來越難收,“以前一個人一天可以收200公斤,現在只能收20公斤。”李會傑說,頭髮質量也沒以前好,收一斤才能賺一兩毛錢,利潤很低,如果收購時不留意,不但賺不到錢,還會連本錢也賠進去。

國內頭髮難收,而國外的頭髮收購則被直接叫停。2018年12月31日,新版《進口廢物管理目錄》正式施行,進口頭髮被視為“洋垃圾”,“因為缺乏原材料,很多人已經乾不下去了。”李會傑說。

許昌市商務局電子商務辦公室主任梁金成說,假發市場始終有限,而且現在基本觸碰到天花板了,所以近年來政府在積極引導發製品企業轉型升級。目前,已有多家假發生產企業不再靠一條腿走路,而是跨行業從事房地產開發、汙水處理、旅遊、酒店等。

已經有許昌的假發企業把工廠“搬”到非洲市場,“把工廠建在國外,可以減少不少生產成本,還能實現地產地銷。”李會傑說,非洲工人的工資僅為國內五分之一,原材料每斤頭髮也要便宜3到5元。新京報記者了解到,許昌某假發生產企業因在非洲建立工廠,並把銷售網絡覆蓋到西非、南非、東非、中非等市場,2017年這家公司在非洲市場實現營業收入8.84億元,為5年來最好。

丁仁河的想法是要利用大數據,通過雲服務與國內理發店合作,通過龐大的理發店,拓展國內假發市場。丁仁河說,國內假發市場每年以30%的速度增長,可以說目前國內市場還是一片處女地。他還提議將假發一詞改成發妝,“假發總覺得不好,假的東西嘛,發妝就不一樣了,是一個人頭髮上的裝飾品。”

李會傑則想通過影視明星、網紅等傳統行銷模式,打開國內市場。“這是一個無法估量的市場,不說多,如果每人一年消費一頂假發,那就是13億頂假發。”

按照許昌市對發製品產業的振興規劃,未來目標是將許昌建設成為全球最大的發製品產業基地,到2020年,許昌假發將實現銷售收入500億元、利稅40億元、出口創匯25億美元。

但對於楊小靜來說,只要做假發還有得賺,她和丈夫都會堅守,因為除了做假發,他們也沒有別的手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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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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