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迎春：一個穿茉莉花的姑娘，在寂寞中尋找快樂

賈迎春：一個穿茉莉花的姑娘，在寂寞中尋找快樂

陳能雄/文

提及《紅樓夢》中美麗的畫面，我們常會想到“黛玉葬花”、“寶釵撲蝶”、“湘雲醉臥”等情節。在書中有一個小細節同樣打動人心，就是海棠詩社的成員組織吃螃蟹詠菊花活動的那一天，林黛玉、薛寶釵等人都在池邊樹下一邊觀魚賞花，一邊思考詩句，而賈迎春“又獨在花陰下拿著花針穿茉莉花”。一個“又”字說明她經常一個人做些挑針穿花的事，一個“獨”字讓人聯想到她常常一個人默默無聞地做自己的事，讀到的是孤獨和寂寞之感。

經常聽到一句話：“哥喝的不是酒是寂寞”，賈迎春穿茉莉花也可以說是“姐穿的不是花是寂寞”。一個人獨處最怕的是空虛無聊，心裡胡思亂想，越想越有落寞之感。這個時候，手頭應該找點事做做，轉移一下自己低迷的情緒。有些人會練練字、學學畫，讓自己的思緒在一筆一畫中遊走。賈迎春則拿起花針一針一線地穿著茉莉花，多少個單調乏味的午後時光在指尖悄悄流逝……

賈迎春溫和貞靜，有些老實懦弱，寡言少語，人們都說她是“二木頭”。小廝興兒說要用針戳她一下也不會喊疼，薛寶釵私下認為她是“有氣的死人”，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她為人過於良善，不能轄製下人，奶媽挪用她的累絲金鳳，她也沒有過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為一個小東西惹得大家不開心。當她失意之時，不會怨天尤人，而是靜靜地閱讀《太上感應篇》，從中找到自我排解的方法，她不去管別人是非善惡，只要獨善其身，做好自己就可以。

賈迎春的親娘很早就去世，邢夫人對她漠不關心，她哥嫂也不怎麽照顧她的生活。而父親賈赦則為老不尊，一大把年紀了還想強娶與迎春年齡相仿的鴛鴦，招來不少的閑言碎語，這讓迎春在姊妹間有些難為情。賈母原本很疼愛迎春，迎春和姊妹們在賈母的愛護下過了幾年快樂的日子。也正因為賈赦要強娶鴛鴦的事，使得賈母疏遠了他和邢夫人，進而與賈迎春也沒以前那麽親熱了。

賈迎春在“金陵十二釵”中資質平庸，才藝不及林黛玉、薛寶釵、賈探春，她心境平和，與世無爭。在多次吟詩猜謎活動中，她只是抱著玩樂的態度去參與，不以自己拙於詩詞為恥，也不嫉妒他人的耀眼光環。賈元春出的謎語，其他姊妹都猜對了，並得到了獎品，只有迎春和賈環猜錯，迎春把這當做玩笑遊戲之事，不計輸贏，報以微微一笑，不在心中留下半點漣漪。

實際上，賈迎春常常是以這樣的微笑地面對生活中的諸多無奈，她的笑容溫柔平和，不似史湘雲那種銀鈴般的爽朗笑聲，更不像王熙鳳那種八面玲瓏的笑臉。在書中我們幾乎看不到賈迎春狂笑或者冷笑的情節，當賈母、劉姥姥等人在她的綴錦閣吃酒時，王熙鳳、鴛鴦暗中囑咐她念錯酒令，她為了博大家一笑，也很配合地把酒令錯念成“桃花帶雨濃”，其他人不知道內情，都以為“二木頭”頭腦愚鈍，念錯了韻，都要罰她喝酒。賈迎春微笑地飲了一杯酒，不作辯解，她不覺得這有什麽可丟臉的，只要大家開心就好，自己心下快樂就可以，何必在意別人眼中的自己是怎麽樣。

迎春和惜春都是斯文安靜的女孩，都缺乏父母兄嫂的關愛，兩人都有一個孤獨清淨的愛好，一個愛好下棋，一個愛好繪畫。賈寶玉有詩描寫人去樓空的紫菱洲“不聞永晝敲棋聲”，說明迎春以前經常在這裡下棋一整天，在黑白棋子中消磨白晝黑夜的寂寞時光。迎春和惜春雖然身邊有幾個丫鬟婆子服侍著，但內心中還是有些寂寞孤單的。迎春不同於心冷口冷的惜春，惜春有出塵遁世之念，可以舍下入畫，而賈迎春卻對司棋依依不捨。

看似表情冷淡的賈迎春，其實情感很豐富，對親人朋友更是無比眷戀，她出嫁後回家探親說：“乍乍的離了姊妹們，只是眠思夢想。二則還記掛著我的屋子，還得在園子裡舊房子裡住上三五天，死也甘心了。”賈迎春溫柔沉默，觀之可親，即便她坐在一邊不語不笑，也是一個可親可愛可近的女孩。有些性格活潑的人只是相聚之時才關係親密的，離開後感情就淡了，而賈迎春不善於表達感情，沒有在人前說親道熱，反而是這種人把姊妹情誼看得很重。一個把感情看得這麽重的人，自然是一個熱愛生活、追求美好的人，對美好的未來充滿憧憬。

下棋是賈迎春排遣寂寞的一項休閑活動，在花陰下穿茉莉花是她在孤獨寂寞中尋找快樂的一種方式。林黛玉、薛寶釵、史湘雲等人都在仔細斟酌菊花詩句，只有她在安心地穿花，她不求文采絢麗，不必技驚四座，只想在某個角落做一個安靜的美人。她是一個愛美的女孩，就如茉莉花一樣素潔清芬。她拿花針穿茉莉花，就是在編織美好的夢想，希望有一天自己愛情能與茉莉花一樣悄然綻放，芬芳久遠。她或把茉莉花串成美麗的花環，戴在頭上；或者穿成一個項鏈，掛於胸口；又或是縫成手鐲的樣子，帶在手上；或是把茉莉花串掛在自己的窗前……

這種自娛自樂的方式，讓人看了都心生憐惜之情。當賈迎春還在大觀園中的生活的時候，很多人忽視了她的存在，忽視了她內心的情感世界。有一天，當她離開大觀園，才發現少了一幅美好的畫面，賈寶玉悵然若失，他徘徊在紫菱洲邊，再也聽不到“永晝的敲棋聲”，每當茉莉花開之時，再也看不到一個女孩在樹下一針一線地穿著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