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記者 王穎 | 文 陸玲 | 編輯
2019年A股行情回暖後，大大小小的場外配資平台重出江湖。近期，不少平台遭遇無法提現的尷尬，甚至直接跑路。
4月17日，海南省海口市警察局簽發立案決定書，對場外配資平台海南貝格富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貝格富），以涉嫌詐騙案立案偵查。這並非個例。據悉，4月以來，已有寶牛E配、長紅配資、紅嶺金服等有多家配資平台疑似跑路。
配資指數網站顯示，其所收錄的715家配資平台中，經營狀態來看，正常的僅有108家，394家有問題，143家停業，70家跑路。按性質來分，有171家為虛擬盤，24家標注為詐騙。
為何在股市行情向好之時，會出現如此多配資平台跑路事件？
有業內人士指出，“虛擬盤”才是症結所在。這類偽配資平台開立的账戶，未與券商連通，下單的資金也未進入交易所實盤交易。如果行情不好，投資者誤以為股票爆倉，資金全部被配資平台收入囊中；如果行情好，投資者账面浮盈，配資平台要拿出真金白銀來兌現客戶加杠杆後的收益，幾乎是不可能，只能一跑了之。
2015年股災期間，杠杆資金的助推“功不可沒”。因此，監管層一直緊盯場外配資，並於近期屢次提示配資風險。
不過，《財經》記者發現，在百度等搜索引擎上，還是能輕而易舉地搜到不少配資平台的廣告和官網鏈接，其中更不乏已經跑路的貝格富、提現困難的紅嶺金服等。
貝格富平台爆雷
4月10日，場外配資平台貝格富的官網掛出公告稱，為響應國家政策，決定停掉所有股票配資的業務。對於現有用戶的提現要求，隻留下了一個公司郵箱接收相關账戶及交易信息。這一表態引發了眾多投資者的恐慌。
針對此事，4月16日晚間，證監會發布答記者問，表示已關注到相關報導，並在第一時間組織核查。經查，貝格富不具備經營證券業務資質。17日，海南省海口市警察局簽發的立案決定書顯示，對貝格富以涉嫌詐騙案立案偵查。
近日，《財經》記者加入了一個名為“貝格富詐騙維權群”，群內人數達359人，期間不斷有投資者加入，涉案金額幾萬到幾十萬元不等，受害者遍布全國各地。
由於群內混進了一些配資中介，群主決定另設眾籌群，除了提交轉账截圖和與客服聊天記錄，入群者每人交100元，作為受害者代表前往海口報案的經費。該眾籌群共有204人，籌資2萬餘元，集體去海口報案已花去了1.5萬元，換來了立案告知書及各種最新進展。
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合夥人諶江濤律師告訴《財經》記者，受害人在當地警察機關報案即可，當地警察機關會將所做的筆錄材料移交給海口警察機關。
“還好撤得早。”有受害者對《財經》記者感歎，“經朋友提醒，發現買股票的委託在其他行情軟體上不顯示，當時就覺得有蹊蹺，撤出了大部分資金，不過貝格富利息低，太有誘惑力了，就沒全撤出來。”
而大部分投資者就沒有這麽幸運了。“我陸續投了9萬，4月8號提現時開始發現不對勁，先是聯繫客服，客服一拖再拖，之後讓我們直接發郵件到指定郵箱，沒過幾天發現網站打不開，交易軟體上的账戶餘額無法顯示，客服也無人應答。” 一位受害者稱。
天眼查顯示，貝格富成立於2018年9月3日，注冊資金為5000萬元，江俊為最大股東，出資3000萬元，持股比例為60%，另一大股東為莊宇航，出資2000萬元，持股40%。
公司曾因通過登記的住所或者經營場所無法聯繫，被海口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列入經營異常名錄。
據了解，有受害者接到海口市警察局的短信答覆，稱經民警初查，貝格富注冊地為海市高新區創業孵化中心A樓5層，但實際不在該地址辦公。經開發區警察分局刑警大隊調查核實，貝格富涉嫌詐騙一案，河南省禹州市警察局刑偵支隊已於2019年3月20日立案偵查，該公司账戶已經被河南省禹州市警察局凍結。
有受害者分析，貝格富此前交易轉账一直是用對公账戶，4月2日突然改為私人账戶“王余兵”，4月3日又改為私人账戶“黃奕林”，微信客服給出的理由是：“近期公司對公账戶資金流動量過大”，估計與3月20日對公账戶被凍結有關。
“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河南省警察局3月20日就已經立案，凍結了對公账戶，為什麽不查封平台？平台還能操作，陸續還有新的配資者往裡面打錢，被騙人數不斷增加。”上述受害人向《財經》記者吐槽。
虛擬盤利益鏈
貝格富和其他配資平台相比，手續費較低，杠杆倍數較高。網站上宣傳語顯示：“行業公認最大實盤股票配資平台 1-10 倍杠杆，1000 起配，VIP 利息低至 0.6 分，5 分鐘快速開戶。”
“月利率0.6%，配資公司還要扣除人工成本、運營資金成本，怎麽可能掙錢，說不定還要倒貼呢？肯定不可能是正規實盤交易。”有配資行業人士坦言。
“‘虛擬盤’會陷進去都是因為貪圖小便宜，這類公司還經常有送紅包、首月免息等優惠活動。”有受害者向《財經》記者解釋為何選擇貝格富平台，“我是通過百度搜索找到這家平台的，貼吧、公眾號、各類配資平台排行榜上都能看到貝格富的廣告。先充了100元試試，發現可以提現，就放心用了。”
《財經》記者在百度上搜索“2019年股票配資平台排行榜”，一篇《2019年股票配資平台排行榜前十名配資公司實力大比拚》文章中，貝格富赫然在列，位居榜首。入選理由寫的是：“國內公認最大實盤配資平台”，狀態為“正常配資”，還稱：“貝格富股票配資平台與美國華爾街著名投資大師 Peter Lynch旗下投資團隊洽談三年共同出巨資創辦，貝格富前身是已有十六年歷史的配資公司。”
記者輸入“場外配資是什麽”的關鍵詞，發現看似知識科普類網站，點擊進去直接跳轉到股票配資平台界面，這樣的標題摘要極具迷惑性，容易讓不了解配資的投資者深陷其中。
有配資業內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按說，作為一個配資公司，其在牛市行情裡有著“穩賺不賠”的天然優勢，斷然沒有卷款跑路的必要，除非其本身做的就是詐騙的營生，用虛擬盤來偽造虧損，並借此名義吞沒掉投資者的本金。
所謂虛擬盤，也被稱為“對賭盤”，投資者和配資平台形成對賭。這類公司給客戶開立的账戶，未與券商連通，下單的資金也未流向交易所實際發生交易，只是平台虛擬出來的交易，讓客戶信以為真。
“虛擬盤配資公司一般會在其網站首頁上宣傳’100%實盤交易’、‘券商軟體’、‘券商風控’等內容，以迷惑客戶。如果行情不好，投資者誤以為股票爆倉，資金全部被虛擬盤配資平台收入囊中；如果行情好，投資者账面浮盈，配資平台要拿出真金白銀來兌現客戶加杠杆後的收益，幾乎是不可能，只能一跑了之。”上述配資人士直言。
有資深配資人士分享了辨別實盤和虛擬盤的幾個方法：一是看利息，一般正規平台月息都在1.5%到2.5%，低於這個的最好不要碰；二是掛單後，用其他股票行情軟體進行查看，驗證是否掛單成功；三是要求配資平台讓券商列印交割單；四是要選擇那些注冊時間較早，長期穩定存在的配資平台，熊市時容易因為股市暴跌而發生穿倉、爆倉事件，只有那些資金相對雄厚的配資公司才能安全度過。
上海漢盛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李旻律師告訴《財經》記者，場外配資機構均不具備證券經營業務資質，涉嫌非法經營證券業務，採用“虛擬盤”的方式則涉嫌詐騙。如其所稱的配資資金並非自有資金，而是來源於P2P平台等渠道，還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
“是否構成犯罪以及構成何種罪名，需要結合具體的事實進行判斷。如果虛擬軟體提供方明知對方將軟體用於非法活動，仍然予以提供的，構成共犯。”李旻律師說。
場外配資風險不容忽視
場外配資一度被認為是2015年“股災”的元凶。眾多配資資金借助恆生HOMS系統流入股市。2015年7月，證監會重拳出擊，整頓場外配資業務，發布《關於清理整頓違法從事證券業務活動的意見》，督促證券公司規範信息系統外部接入行為，甚至直接叫停了券商系統的外部接入功能。
不過，隨著股市階段性大漲，一度銷聲匿跡的場外配資又“死灰複燃”。
實際上，相較於場內配資，即券商融資融券業務，場外配資的風險則大了許多。開通融資融券業務需要50萬的個人資產門檻，杠杆為1倍，受到證監會的嚴格監管和風控約束；而場外配資最低100元起配，幾乎人人均可參與配資，對於投資者的風險承受度沒有預判，杠杆1~10倍甚至更高，風險極大。
由於配資機構並非從事證券經紀業務的合法機構，違反账戶實名製和未經許可從事證券業務活動，沒有內部風控和外部監督，遊走在法律監管的灰色地帶，資金涉及信託、銀行、基金等金融機構，存在監管真空。
《財經》記者隨機查閱了多個線上配資公司的官網發現，公司會在顯著位置標注： “1-10倍杠杆隨意配”、“券商账戶，杜絕一切虛擬盤”等宣傳語。不過相較於線上配資平台，線下配資平台顯得謹慎得多，記者聯繫走訪了多家線下配資平台，均表示最多只能配4倍杠杆，10倍的風險太大了。
“還要根據持倉的股票類型，如果都是創業板股票，連4倍也到不了。”某線下配資經理表示。
“散戶不是莊家，不能保證自己買的價位是階段底部，股票漲漲跌跌回撤個15%很正常。如果配資的倍數過大，一個跌停可能就爆倉了，血本無歸，所以5倍以上配資都不靠譜。”上述配資經理稱。
線下配資平台為確保出借資金的安全，會設置平倉線和預警線。比如本金10萬，4倍杠杆，總資金50萬，47萬達到預警線，46萬強製平倉。客戶操作账戶，須滿足相應的風控要求，如不得買ST股、新股等，主機板單隻股票不超過倉位70%，創業板不超過30%，總資金盈利10%以上方可體現。
據配資經理介紹，公司與國內知名證券公司、銀行合作。在券商那開設有合法兩融账戶和私募基金账戶，稱之為母账戶，通過分倉軟體，給客戶一個子账戶。比如10萬元配4倍杠杆，客戶將10萬元保證金打入配資公司法人或股東的私人账戶，配資公司分給客戶50萬元的分倉账戶。子账戶只能下單，不能提現。提現需告知配資公司，由配資公司後台操作轉給客戶。“作為配資公司，我們也要保障账戶的資金安全嘛。”某配資經理說。
此番場外配資的卷土重來，已經引起了監管部門的注意。
2月25日晚間，針對市場反映場外配資有所抬頭，證監會表示密切關注場外配資，並指導有關方面依法加強對交易的全過程監管。證監會要求，各證券公司嚴格執行經紀業務及融資融券客戶適當性管理，加強異常交易監控，認真做好技術系統安全防護。
3月8日，中國證券業協會召集部分券商代表開會，要求規範外部接入業務，嚴控配資風險。有監管人士提出，要深刻反思並吸取2015年股票市場異常波動的教訓，證券公司切實履行主體責任，外部接入要嚴格規範，排查風險，營業部及從業人員不得為場外配資提供便利。
4月16日，證監會重申，高度關注資本市場場外配資情況，堅定不移地打擊違法違規的場外配資行為，鄭重提醒廣大投資者，所謂的場外配資平台均不具備經營證券業務資質，有的涉嫌從事非法證券業務活動，有的甚至採用“虛擬盤”等方式涉嫌從事詐騙等違法犯罪活動。
而各地證監局也頻頻召開座談會了解場外配資情況，對場外配資和場外個股期權發出風險預警，督促所屬地券商逐漸落實風險防範措施。
3月7日，廣東證監局召集轄區相關證券營業部負責人座談，提出禁止與各類配資機構合作開展業務；加強異常交易監控和技術系統安全防護。深圳證監局於4月18日召開深圳轄區證券公司分支機構監管工作會議，強調要嚴防死守場外配資，監管部門正在開發一套監控場外配資的軟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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