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當年折騰過要買藥續命的人坐在黑暗裡，看著電影《我不是藥神》，全程一言不發。
十年前在網上看見並且當成退路選擇的那款印度仿製藥，大螢幕上正逼近眼前地演著代購人和病友們的故事。
《我不是藥神》有原型，點映口碑爆棚之餘大批專業和科普文章刷屏。誇演技到位題材突破的，科普專利藥仿製藥機制的，細究主角原型代購的藥品療效的。
單純就看電影故事，我覺得這應該是近年來國內少有的寫實到能令大多數觀眾動容代入的好電影。
這電影在說一個灰色的故事。
現實題材片，寫實到像是沒化妝，其實當然有，往無限接近日常無法再顧及的種種不潔細節裡化。
得這種病的男女老少都有，影片裡有帶著病孩的單親媽媽，沒說出來的也許是賣肉養孤兒的慘，有信主的神父，有剛當爹的男人，有被遺棄的人。每個病人後面，都有影片裡沒有再展開細說也沒法細說的籌錢買藥續命故事。
電影裡的假藥販子有句話，世界上最沒治的，是窮病，這話貌似搞笑實則特別凶險，所以他是假藥販子。
而實際上，所有小概率事件，一旦落到個人頭上，那就是百分之百。得病的人們也許只是不夠幸運，一步步踉蹌退到如此境地。
在毫無詩意的病房日常裡，奧地利詩人裡爾克的那句名言卻是非常貼切：“有何勝利可言，挺住意味著一切”。還可以再加上一句：趴著喘氣的也算。
只是一切再回不到從前，在此之前你不會想到，不需要吃藥，也是堪比發財的幸福之一種。
差不多十年前，我攤上的情節是：
剛供完自己的房子，心說再好好上班加兼職攢點便當錢，就可以躲進小樓成一統，省點花也夠個安樂茶飯，人生積分賽裡咱選個能稍微偷點懶的，不做大富翁，做個下中農。
沒高興幾天，十年來相處愉快的伴侶他親媽感冒低燒去醫院做個檢查，確診是白血病。
我心裡還在吐槽申訴這情節你還講不講道理兼老套沒新意，那邊一輪愕然震驚反覆確認繼而住院化療什麽的已經迅速快進到了醫生通知家屬，要自費自行購買特效進口藥的時候。
那藥每瓶吃一個月，折成當時的房價，相當於三到四個平方換一瓶。如果起效，八成的幾率能活下來。
雖說情節老舊別人的故事已經看得很熟，可真輪到自己攤上，說不懵是假的。
有天在網上遇到老友，說了一嘴這事，隔著電腦螢幕都似乎能看見遠在千里的她差點把水杯扔到了鍵盤上。
她問，那你這日子還要往下過嗎？
呃，說好的有難同當呢，我這跑了算哪回事……
她再問，你可不可以偷偷給自己留點錢？
咦，還有這操作。想了想回復她，我錢都買房了，手裡剩的那幾毛錢，留和不留有毛線區別。
過兩天網上再遇見她問起這事，和她說我打算就這麽認了。
一點一點給自己攢積分，一朝要清零，換誰都高興不起來，可那要拿去換命，有啥好說。她又問了句，如果最後還是不夠怎麽辦？
也只好到時候再說，做好以後要租個破屋蹲街邊煮飯的心理建設。
只是女友的情也要領，這種時候肯勸你自己留點錢的，都是親生的女友，不然誰樂意做那個奸角，勸你考慮中途打著小算盤抱著點小細軟跑路。
半道上改戲路落跑，或者到最後拿著剩下的塊兒八毛死活不肯拿出來，其實也撲街，餘生會嫌棄自己，那肯定不能叫安樂。既然這樣，那啥也別改，直接撲街就好。
原來自己並不是個腰杆筆挺的人。如果冥冥中的腳本寫好了要虐，直接就趴下放撇不抵抗。
糾結完畢，卻發現那麽貴的藥……沒貨。
什麽時候有？難說。要先登記預定，要排隊等。
一輪電話下來，本社交恐懼症患者翹班摸到閨蜜的閨蜜辦公室，兩眼發直再看她打電話等消息，好歹勻來了兩瓶先救急。當其時，她就是仙女，活的。
藥有用，可那畢竟是藥，有些人吃下去的反應是會吐。聽說病房裡有別的病人，吐了之後恨不得能再吞回去，因為實在是貴。
稍緩過神，迫在眉睫的是論持久戰。這藥在香港便宜差不多一半，但前提是有醫生處方才能買，而且帶過關是違法的。另一位仙女也是閨蜜，她把這事給辦了。
好像是出門到處遇貴人，然則完全不能細想，因為所有細節關竅處都是灰色的。
那時候網上有賣印度仿版藥，價錢是專利藥的十分之一。家裡商量的結果是，到手裡的錢實在頂不住時再說。
不到一年，需要吃藥的人不在了，她沒能被統計在那百分之八十裡。
那是種成年後才知道的灰色感覺。錢還在人沒了，人還在錢沒了，怎麽著都不對，全都是會哭的結局。
不知道生活有否開始虐你，或者尚未，或者正在，或者曾經。
真遇上時，會崩人設，崩你之前在心裡設定的自己。
至於崩多少，那和被虐的程度正相關。
原本以為的人設，叫做“我這暴脾氣”，稍加試煉就發現，真是想多了。
年少時玩過古早版的《大富翁》遊戲，阿土伯在第一版的時候還叫做阿土仔。一群人憑扔骰子看運氣，在遊戲裡兢兢業業掙錢買地買加油站建房子收租金什麽的，運氣不好，就飛來個災難，啥都沒了。
要人到中年，才會覺得或許人生如遊戲，不定什麽時候就已經給你啟動了災難模式，或輕或重地開虐。
有時候單虐，有時候群虐，似乎也不太看人品。區別是你都沒搞清楚是誰扔的骰子。
《我不是藥神》和你說一個灰色的故事，可是那不確定的灰色其實一直飄忽在每個人的頭頂上空。
不知道是誰擲的骰子，好端端的生活就開始虐你，人人身不由己。
這部電影會是每個觀眾對生活開虐模式的體驗版，複習版和預習版，你可以去坐電影院裡安全地體驗。
情節裡面也有笑聲，那是鎮痛劑。
善良的人性，從來都是故事裡的光，穿透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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