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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李紈:幽蘭獨自放,無花也有香

李紈,字宮裁,金陵名宦李守中之女,榮國府長孫賈珠之妻。夫早亡,《紅樓夢》中說她“雖居家處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見無聞,唯知侍親養子,外則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而已”。

因此,《紅樓夢》中,賈府中的很多宴會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但她從來不是主角,而是和王夫人、尤氏、鳳姐等親自捧羹把盞,侍立在旁。此外,黛玉到來以後,賈母就將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這邊房後三間小抱廈內居住,令李紈陪伴照管。這都是她身為兒媳的事親之道。

“竹籬茅舍自甘心”,青春守寡的她不愛熱鬧,連她自己的丫鬟碧月也說:“我們奶奶不頑,把兩個姨娘和琴姑娘也賓住了。……”寶琴等人住到她那裡後,因為她不玩,也變得縮手縮腳,不好放開了玩。

李紈

但賈蘭在她的教育下被培養得十分優秀,小小年紀學業就勝過賈環、寶玉,當他的叔叔賈寶玉還在那裡上逗鳥弄魚時,他卻在追著小鹿演習騎射。

儘管如此,賈蘭的性格卻也和她一樣十分淡漠孤僻,當叔叔賈寶玉等人大鬧學堂時,他極力攔住賈菌:“好兄弟,不與咱們相乾。”當榮國府上上下下都在賞燈取樂時,他卻因為賈政沒有叫他就不肯來,被眾人認為是“天生的牛心古怪”。

賈蘭

這說明,很多時候,李紈都教育兒子,對大觀園中的是非要采取一種自覺疏離的態度。

“桃李春風結子完”,賈珠死後,李紈就成了一個沒有春天的女人。《詩經》中說:“豈無膏沐,誰適為容。” 不但周瑞家的送宮花沒有她的身份,她竟乾脆連脂粉這樣的東西也沒有。日常穿戴極盡樸素,“白雪紅梅”一回中,眾人穿戴雖不如寶玉、寶琴那般奢華,卻也或是鬥篷,或是鶴氅,再不然就是像史湘雲那樣的貂鼠大褂,顏色上除薛寶釵外都是大紅,只有她穿著青哆羅呢對襟褂子,顯得十分樸素。隻比當了冬衣的邢岫煙好一些。

賈母賞雪圖

然則,“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這些行為並不代表她的內心就真的是古井枯木,毫無波瀾。稻香村內被稻莖掩護、牆頭阻隔的幾百株噴火蒸霞般的杏花,象徵了她那被掩蓋了的生命激情。

在大觀園中,當與眾姐妹們在一起時,李紈的生命就重新煥發了生機。當探春提出要建海棠詩社時,她不僅自薦掌壇,還主動為寶釵、寶玉起號,把自己的稻香村讓出來給大家做場地,兄弟姐妹們無不稱心。

身為“稻香老農”,她雖不善寫,卻善評詩,但寶玉卻因黛玉和寶釵的白海棠詩與她有了分歧。不過,俗話說“詩無達詁”,每個人的喜好不同,寶玉喜歡黛玉的靈動,李紈卻喜歡寶釵的“有身份”,因此說:“若論風流別致,自是(黛玉)這首;若論含蓄渾厚,終讓蘅稿。”這種評價原是的評,但細究之,恐怕與李紈的自我認知有關係。

總體上來說,李紈的評詩還是很有水準的。這說明她能以一個客觀的身份來看待文學作品,也說明她與父親所說的“女子無才便有德”並不完全相稱。要之,善品詩歌本身也說明了她的文學評鑒能力不低。

此外,《紅樓夢》第六十三回,大觀園群芳開夜宴,李紈笑道:“有何妨礙?一年之中不過生日節間如此,並不夜夜如此,這倒也不怕。”不僅如此,她還和姑娘們玩得十分開心,甚至她還和湘雲等人一起強死強活的灌探春喝酒。這時的李紈已忘記了自己特殊身份,忘了那繁瑣的禮教,那一句“人家不得貴婿反挨打,我也不忍的”的幽默,讓大觀園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雖然這也是她“侍親養子,陪侍小姑”分內之事,但她對此一事件的積極態度,反倒讓人處處感受到了她那難得的生命力的綻放。

詩社活動

試想賈珠在時,李紈紅袖添香,二人夫唱婦隨,定然羨煞旁人。

只是這一切都隨著賈珠的逝去成了過眼雲煙。

“鏡裡恩情,更那堪夢裡功名!”賈珠去後,賈母憐她寡婦失業,所以對她十分照顧,不僅每個月給她十兩銀子的月錢,還給地收租子,加上賈蘭又額外給了十兩,和賈母、王夫人平等。不僅如此,在眾人為鳳姐生日酬錢辦壽時,賈母也表示要替她出禮金。

這讓身為管家的王熙鳳十分嫉妒,讓老太太好好算算账。甚至主動表示不如乾脆讓自己替她出那一分錢,到時候多吃一點兒就賺回來了。當然,王熙鳳的心機可以瞞得過賈母等人,卻瞞不過身為寧國府女主人的尤氏,所以她故意在鳳姐送銀子的時候按數一點,發現果然沒有李紈的份。

誠然,鳳姐想得不錯,李紈雖然表面樸素,但確實很有錢,她早已在內心替李紈打了無數的小算盤,或許還估摸著如果能把李紈那一筆銀子拿出來放貸,收入應該相當可觀。所以,當李紈為詩社的事帶著一幫人找王熙鳳要錢的時候,王熙鳳替她算了一筆账,句句戳心,戳中了李紈的軟肋。

李紈和王熙鳳

她無以為辯,氣急之下只好以平兒被打為理由,讓王熙鳳不得不就范。

按理說,這不太符合王熙鳳的風格,她是個霸王似的人物,怎麽會被李紈幾句不合邏輯的話就駁倒了呢?

不過,她還真犯不上和李紈爭,因為她才是榮國府的關鍵,詩社的錢本來也應該出的是公中的錢而不應是李紈個人掏腰包。她這樣一算只是故意在眾人面前讓大家知道李紈的隱藏實力罷了。

關於管家這件事,本來,原先邢夫人也當過家,但是她當得不好,所以賈母就移權到了王夫人這裡。可是,為了給賈赦臉面,還是讓他兒子賈璉的媳婦來管家。這樣的話,兩邊都可以照顧到,這也許是一開始賈母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賈赦那邊不反對的原因。

王熙鳳和賈璉

在這種情況下,吃虧的就是李紈了,無形中做了賈母平衡術中的犧牲品。

正因如此,賈母才會覺得虧欠她,王熙鳳也才會覺得虧欠她,因此不與她一介寡婦分爭,但卻拚命巴結討好賈母。

雖然在錢財上面,賈母沒少補償她們娘倆,可是關愛上,還真的是虧欠得更多。

王熙鳳可以在賈璉追打的時候逃到賈母那裡。可李紈呢?誰知她的冷熱?

王夫人因為嫌賈蘭的奶媽夭喬,不打聲招呼就給清退了,何嘗顧忌過李紈和賈蘭的心情?

王熙鳳嫉妒李紈的銀錢,李紈未嘗不嫉妒王熙鳳得到的關愛。她多次表示,羨慕鳳姐有個平兒一樣的臂膀,也說明她是真的很欣賞平兒這樣的女孩。

平兒和探春

在賈府中,李紈的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的。因為沒人敢指望,也沒人能指望,所以她必須靠自己。靠自己的銀子,以及自己的兒子。

巧不巧?她們母子還真的迎來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日子。

賈府敗落了,當日風光無限的璉二奶奶也死了。她的孤女巧姐淪落到了煙花柳巷。

在這種情況下,救還是不救?

或許,她的心中有過猶豫。但轉念又一想,關她什麽事,又不是她害的,憑什麽讓她傾囊去贖?這些錢可是她耗盡青春年華換來的。

更何況,王熙鳳還曾經剝奪過很多本該屬於她的東西。

於是她就“隻自吃一杯,不問你們的廢與興”。

這其實非常符合她的性格。以前,她也這樣,而且她這樣的時候,總有別人出頭把事態平息。現在,能指望她改變嗎?

也許,人越老,就越容易執著於金錢,執著於到手的榮華富貴,也更執著於自己擁有的,包括錢財和生命。

正因為她執著於此,所以作者說“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不“積陰騭與兒孫”,自然榮華富貴也更容易消逝——“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腰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 也只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

李紈

兒子賈蘭很快就去世了,她自己也“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可是,她真的做錯了嗎?

她得到的,不過是她應得到的;她失去的,也只是她終究會失去的而已。

曹翁對她,有的恐怕不是挖苦,而是規勸和惋惜,更由此生發出一種對於世事無常的感慨。

是啊!電光火石之間,一段歡喜悲辛何人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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