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記者 信娜 實習生 吳俊蕊 | 文 王小 | 編輯
醫美平台新氧App、“種草神器”小紅書，因美容產品“肉毒素”接連“著火”。
7月15日，新氧APP被曝違規銷售肉毒素。第二天，新氧“匆忙” 下架涉嫌違售藥品商家。半個月後，小紅書也因違規展示“肉毒素”等問題被下架。App內本存在的違禁肉毒素醫美筆記無法查看。
8月1日凌晨3時43分，小紅書連夜回應，“已對站內內容啟動全面排查、整改”。
上述肉毒素，實為“注射型A型肉毒毒素”，是一種神經外毒素，更通俗的名字是“瘦臉針”。向面部注射後，可影響運動神經傳導，放鬆臉部肌肉，從而緩解動態皺紋，讓人看起來更年輕。
這類肉毒素產品在中國的需求量瘋長，但目前中國僅批準上市了兩款“瘦臉針”，分別為國產肉毒素產品“衡力”及進口肉毒素保妥適（Botox）。作為處方及毒麻類藥品，從流通到使用，肉毒素均受到嚴格管控。這意味著，除了上述兩種肉毒素注射產品，售賣或注射其他產品均違法。
2017年5月至2018年4月，國家衛健委曾聯合7部門打擊非法醫療美容。在此期間，中國海關立案偵查、調查各類肉毒毒素等走私違法犯罪案件近千起，案值8800多萬元，偷逃稅款981萬元。
醫美市場因互聯網，變得分外雜亂，混入的違禁違規者眾。嚴格管控下，不明來路的肉毒素仍被公開買賣、注射，是管理的問題，還是供需的天平已經失衡？
肉毒素銷售需規範
媒體曝出，新氧App的個別平台商家在線下違規售賣肉毒素等違禁藥；內容社區小紅書公開分享買賣違禁藥品的信息時，兩家隨即整改並回應。然而，踩線的遠不止這兩家。
8月6日，《財經》記者不完全統計發現，名為“肉毒素”的百度貼吧中，前兩頁有18條帖子涉及“肉毒素”違規買賣或使用的信息。在一條標題為“誰有肉毒？自己有工作室的優先，騙子！宰人，勿擾”的帖子內，有8條跟帖回復稱“有貨”。
這種可瘦臉、能讓人皺紋消失的“神奇”針劑實際上是肉毒毒素，即肉毒杆菌產生的神經外毒素。該物質存在於細胞胞漿內，隨著細菌死亡而被釋放。其可特異性作用於運動神經，阻斷神經遞質乙酰膽鹼的釋放。在這種情況下，肌纖維無法收縮，臉部肌肉得到放鬆，從而緩解動態皺紋。
肉毒素可分為8型，其中A型毒性最強，是目前僅有的市售肉毒素，也就是所謂的“美容針”或“瘦臉針”。其在中國需經藥監局批準才可上市流通，且屬於處方藥，得有醫生處方才能購買和注射。
2006年，原國家食藥監局將其列入毒性藥品。該類藥品毒性劇烈，治療量與中毒劑量相近，使用不當還會致人中毒或死亡。這就意味著，從銷售流通到使用，肉毒素均需嚴格管制。
肉毒素產品需由指定經銷商售賣，且只能銷售給特定的醫療機構或醫療美容機構。這些機構需取得《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才可從事注射美容。
目前，中國僅批準了兩種肉毒素上市。一種為國產產品“衡力”，由蘭州生物製品研究所生產。另一種為進口產品保妥適。前者隻批準了77家經銷商售賣。保妥適的中國銷售商為國藥控股分銷中心，指定了56家二級經銷商。因此，醫療機構或醫療美容機構只能向上述經銷商採購合規肉毒素。
可是在各種渠道內，充斥著違規產品。“肉毒素”貼吧內，一位網友發帖詢問能否鑒定“粉毒”，並附上了藥品包裝的照片。兩位網友跟帖回復，“正品”。
這種在中國俗稱為“粉毒”的產品，也是A型肉毒毒素，由韓國肉毒素廠商Medytox生產出品。雖然在韓國已獲批上市，並出口其它國家，但在中國仍未獲批上市。
然而，據韓國媒體此前報導，“粉毒”出口中國金額已佔韓國肉毒素出口總額的50%。
這些違規潛入中國的產品存在隱患。北京某連鎖整容醫療機構醫師告訴《財經》記者，肉毒素需避免日曬，並在2—8℃的條件下儲存運輸。代購來的肉毒素無法保證運輸環境，很有可能提前失效。即使從某些聲稱“從正規醫院渠道拿藥，保真保正”的代購商中拿到的肉毒素，也無法確保真正有效。
“100u的粉毒找代購拿才450塊錢，比去醫院兩三千塊錢打一針便宜多了。”一位剛畢業接觸醫美的大學生對《財經》記者說，在正規的整形醫院或者醫療機構內，注射一針“衡力”需要2000元到3000元，進口“保妥適”價格更高，一針可達上萬元。
巨大的市場需求和利潤差催生了藥品走私、代購的銷售鏈條。
2018年，重慶市警察機關曾破獲一起銷售假藥案。程某、宋某等人從國外採購肉毒素等美容類假藥，後分銷給何某等全國多省市的銷售商。後者將購買的假藥加價銷售到美容市場，牟取暴利。
據調查,何某等人購入“肉毒素”的單價僅約200元,經包裝、推銷後,以千餘元賣給美容機構。該團夥成員銀行账戶每月進账為上千萬元。目前，已抓獲8名涉案人員。
三年前，原國家食藥監局曾發文加強肉毒毒素管理。其中提到，重點檢查肉毒素流通環節，並根據銷售記錄抽取一定比例的產品，跟蹤核實銷售流向。如果發現違法違規行為，會依法嚴厲處罰；涉嫌犯罪的，及時移送警察機關。
對此，京師律師事務所律師艾清特別提示“海外代購”的法律風險。他告訴《財經》記者，海外代購違禁藥品屬於非法走私行為，走私稅達到五萬以上要承擔刑事責任。
不當注射可致呼吸衰竭
“43天了，每天臉的狀態都不一樣。總體上是全臉肌肉塌陷，面部開始出現肌肉斷開的坑，不能自然笑只能用力笑。呼吸有好轉，但鼻子一直不通氣。”2019年4月底，一位注射“粉毒”的消費者在“小紅書”上分享了自己的經歷。
近10年，中國消費者協會數據顯示，中國年均因整形美容導致毀容毀形的投訴約2萬起。
2014至2015年，丁某在未取得任何經營許可的情況下，擅自在山東經營並銷售違規肉毒素等美容整形產品。後其又在北京開設美容工作室，儲存肉毒素並私自開展危整形手術。經鑒定，丁某共銷售“保妥適”牌肉毒素200多萬元等。
陝西省高級人民法院終審認為，丁汀違反國家藥品管理法規,明知是假藥而予以銷售,情節特別嚴重,其行為已構成生產、銷售假藥罪。此外，還構成非法經營罪。最終，判處丁某有期徒刑十四年，並處罰金410萬元。
2016年，原食藥監局曾專門發文警示注射肉毒素的風險：不當使用注射用A型肉毒毒素可能會引起肌肉鬆弛麻痹，嚴重時可能會引發呼吸衰竭、心力衰竭等危及生命健康的症狀。
面部注射屬醫療行為，對藥品、藥械、醫療環境和注射醫生均有嚴格要求。假藥注射容易導致面部塌陷、不對稱。如果進入血管，還會導致全身中毒，呼吸苦難，對藥物成分過敏者會甚至直接休克。
上述整容醫療機構醫生告訴《財經》記者，注射肉毒素非常考驗醫生的技術。注射時如果推針太快，就不能保證肉毒素在特定部位均勻分布。如果一次性注射量過多，會影響面部肌肉活動，肌肉僵化。
注射失敗之後，再到醫院進行面部修複的患者越來越多。北京大學人民醫院的一位護士告訴《財經》記者，注射美容一旦失敗，藥物是無法取出的，也就是說造成的損傷幾乎不可逆。後期的修複需要相當漫長的時間。
今年4月，一名23歲重慶女生去一家醫療整形機構打肉毒素，希望能瘦臉和腿。幾天后，卻逐漸出現渾身乏力、胸悶、頭暈等症狀，去醫院檢查後被確診為“A型肉毒素中毒”，住院治療後脫離危險。
中國整形美容協會副秘書長曹德全介紹，從事醫療美容診療的醫生，除了經考核取得執業醫師資格，還需經過專業學習，並備案為醫療美容主診醫師。
消費者在哪些醫療機構，能注射到合規肉毒素？
曹德全告訴《財經》記者，目前正在建立可提供正規產品的醫療機構名單。以肉毒素為例，會與生產廠家合作，公布可提供“衡力”及“保妥適”的正規醫療機構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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