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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色彩,曾讓藝術家瀕臨破產也在所不惜

藍色裡有著怎樣的極樂啊……

——納博科夫

BLUE

藍色,威嚴、憂傷、孤獨、神秘。

有多少種藍?

海軍藍、普魯士藍、土耳其藍、埃及藍、湖藍、蒂凡尼藍、嬰兒藍、電光藍、靛藍……

從中世紀最昂貴的群青藍開始,人類就無法克制對藍色的迷戀,在各種藝術作品中不斷發現、創造著新的藍色色系。

群青——最高貴的藍,來自大地

藍色一直是特殊的;這一點應該已經很明顯。它是最古老的合成色料,在中世紀晚期被奉為神聖純潔的象徵。

藍色中有什麽東西如此一貫地誘惑著畫家們?威嚴,是的;憂鬱,當然,還有神秘。按康定斯基的說法:

在藍色中能找到深刻意義的力量……藍色是典型的天上的顏色。它創造的終極感覺是與安息相近的。當藍色下沉得幾近於黑色時,它喚起的悲傷幾乎超越了人類情感。

中世紀晚期,當藍色被證明存在於最著名、最珍貴的色料,也就是群青中時,其無論如何都很難繼續成為從屬的顏色。比最好的紅色(朱砂)更昂貴的顏色——實際上,比黃色在中世紀的類似物,即金色本身還要昂貴——怎麽可能不是原色?

群青、朱砂和金色是中世紀調色板的榮耀;無疑,一種將價值等同於美德的文化,必定傾向於賦予這種崇高的三色組合以特殊地位。

青金石意思就是“藍色的石頭”。它是一種深沉、濃鬱、誘人的藍色,但是這種顏色的純度一經研磨便會消失,這就是藍銅礦為古代世界提供了天然的藍色色料的原因。這種藍色的石頭實際上是礦物的混合物;其顏色來自主要組分——一種叫作lazurite的青金石礦物(不要與藍銅礦混淆)。

青金石,經過複雜而費力的工序,可以從這種石頭中提取天然群青

群青在無機色料中是不尋常的,因為其鮮豔的顏色不源自過渡金屬的存在。青金石礦物是鋁矽酸鹽化合物,是一類礦物中的一種,其中晶體的基本骨架由鋁原子、矽原子和氧原子組成。鋁矽酸鹽通常是無色的,但是青金石礦物的出色之處在於,其組成成分中也包含硫。硫原子以兩個和三個基團簇集,其晶體通過在不同硫原子之間使電子穿梭移動來吸收紅色光。青金石的深藍色通常帶有金色條紋,這增加了它作為半寶石的吸引力。

天然群青的顏料

製造群青的技術似乎是一項中世紀的發明:20世紀初皇家美術學院研究藝術家材料的專家阿蒂爾·洛裡認為,優質的群青在1200年前後開始出現在西方藝術中。

青金石是一種稀有礦物。實際上在整個中世紀,其唯一來源地是巴達克尚,位於現今的阿富汗。雖然在奧克蘇斯河上遊地區很難獲得這種珍貴的藍色石頭,但自從美索不達米亞文明時代以來,為獲取它,許多采石場似乎還是進行了發掘。只是在相當晚近的時期,才在西伯利亞和智利發現了大量礦藏。

馬可 · 波羅於1271年來到這些采石場,並對它們感到驚訝:

這裡有一座高山,從中開採出了最好和最細的藍色。在石頭地面上有礦脈,藍色就從其中製得;還有許多山,銀就是從那裡開採的。平原上很冷。

它的色相標誌著從黃昏到夜晚的過渡,帶著一點紫色來增加威嚴感。琴尼諾狂熱地讚美它:“群青藍是一種鮮明、美麗的顏色,最為完美,超越所有其他顏色;找不到任何詞來形容它,也不知道拿它來做什麽,它的品質無法超越。

《酒神巴庫斯與阿里阿德涅》(1523),提香幾乎使用了所有已知的16世紀早期的色料,群青被濫用了,不僅用在阿里阿德涅的長袍上,還有天空、遙遠的山丘,甚至用在一些肉色的陰影中

使用群青不僅是為了顯示財富,在中世紀的神聖作品中,更重要的是它把德性傳遞到繪畫中。

這一點在聖母無處不在的藍色長袍上表現得最為明顯。

聖母馬利亞著藍色長袍,均由昂貴的群青繪製

對修道士畫家來說,此種材料的使用傳達了恰當的敬意。但是隨著藝術家越來越多地與富有的讚助人訂立私人合約,就可以通過規定使用群青,不僅顯示讚助人的財富和社會地位,還突出他本人的虔誠和功德。

由此看來,為什麽基督的母親如此典型地穿著藍色,其原因相當世俗——這項慣例一直持續到文藝複興之後很久。

普魯士藍——實驗室的美麗意外

濫用群青的傾向大多局限於意大利,主要是出於商業原因:其港口是色料流向西部的管道。 群青在北歐藝術中並不罕見,但運用得更加克制:一位評論家在1566年指出,群青在德國很少被發現。阿爾布雷希特 · 丟勒是極少數使用它的德國畫家之一,他在給讚助人的信中曾大聲抱怨群青的費用。1521年,丟勒在安特衛普購買的群青價格是土質色料的一百倍。

《戴珍珠耳環的少女》(1665)

《倒牛奶的女傭》(1658)

這兩部作品中,約翰內斯·維米爾使用了天然群青

維米爾摯愛藍色,但因為藍色顏料價格過於昂貴,幾乎讓他破產

雖然情況並不總是這般糟糕,上等的藍色在數百年中對畫家來說仍然是奢侈品。與紅色(朱砂、紅鉛、茜草紅和胭脂紅色澱)和黃色(印度黃、藤黃、那不勒斯黃、雌黃、鉛錫黃)相比,藍色的選擇範圍極為有限。

18世紀初,由於柏林顏料製造商迪斯巴赫的一次偶然發現,這種情況有所緩解。這就是那種快樂的意外,在藝術家的顏料史上發生過多次,事實上在一般的技術創新中也不少見。

迪斯巴赫本來想製造一樣東西,結果卻造出了另一種,這是不純試劑那令人愉悅的“受害者”。

迪斯巴赫當時正在製作胭脂紅色澱,要用到硫酸鐵和鉀鹼。他從一個名叫約翰·康拉德·迪佩爾的煉金術士那裡獲得了鉀鹼,迪斯巴赫就在他的實驗室裡工作。據推測,為了節約成本,迪斯巴赫請求迪佩爾給他一批被動物油汙染過的鉀鹼,這些鉀鹼正要被丟棄。迪斯巴赫很快就發現,這樣節約是不對的,他得出的紅色色澱極為淺淡。既已弄糟,那就全力補救,於是他試圖加以提純,隨後顏料先是變成紫色,再變成深藍。

迪斯巴赫感到困惑,欠缺化學知識的他於是向迪佩爾討教。這位煉金術士推斷,藍色來自硫酸鐵和被汙染的鹼之間的反應。他能說出來的也就這麽多了;但事後回望,我們可以看出,鹼已經與迪佩爾那從血液製備的油發生了反應,生成亞鐵氰化鉀(一種在德語中仍被稱為 Blutlaugensalz的化合物)。亞鐵氰化鉀隨後與硫酸鐵結合,形成被化學家稱為亞鐵氰化鐵的化合物,其色料名稱普魯士藍更為人所知(即使是對化學家們來說)。

普魯士藍的顏料

這份報告繼續聲稱:“它是無害的:這裡面的東西都不含砷;沒有什麽不利於健康,而是一種藥物。那些由糖製成的東西可以用這種顏色塗抹後吃下去,毫無危險。”

令人驚奇的是(考慮到其含有氰化物),事實基本如此:這種色料沒有顯著的毒性,還被用於化妝品。

關於合成過程,法國化學家讓 · 埃洛於1762年指出:“恐怕沒有什麽比獲得普魯士藍的過程更為特別;必須承認的是,如果不假偶然機會之手,則必須有深刻的理論來發明它。”

普魯士藍的豐滿色相使一些色彩理論家和技術專家把它列為“原色”藍的候選對象。雅各布·勒布隆在早期嘗試三色印刷時,就是按原色來使用它的。雖然由於顆粒極細而呈半透明,普魯士藍其實具有很高的著色強度——在白色中加入一點點就能賦予強烈的藍色。在美國,這種顏色以特有的美國式直率被稱為“鐵藍”,最遲自1723年起便被用作房屋塗料,並且也被證明適合作為絲綢和棉布的染料。

藝術家和顏料商更為謹慎。1850年,喬治 · 菲爾德評論說,它“在純度和亮度方面絕對無法媲美鈷和群青,也沒有後者那完美的耐久性”。

19世紀,這種顏色變得越來越不那麽“難以避免”;不過,從18世紀到20世紀的畫作中,不難發現普魯士藍。到1878年,溫莎&牛頓公司已經在出售一系列基於這種材料的顏料——不僅是普魯士藍本身,還有安特衛普藍(混入白色)和另外兩種由它和藤黃混在一起形成的綠色。

《星夜》(1889),梵高所使用的普魯士藍和鈷藍

威廉·賀加斯、威廉·布萊克和約翰·康斯太勃爾都是用它混合綠色的人,它也出現在莫奈、梵高(尤其明顯的是在《日本姑娘》La Mousmé,1888 中)和畢加索所用的藍色中;對於畢加索來說,相比於鈷藍或群青這些明亮色調,其略帶灰綠的色調在“藍色時代”更適合他的憂鬱目的。

20世紀的藍——科學和藝術的召喚

普魯士藍和相關的亞鐵氰化物顏料今天仍然大量生產(方法遠為簡單),主要由於價格低廉而作為商業塗料受到青睞。這種藍色也被用作印刷油墨,直到被苯胺染料取代。

然而,對於藝術家來說,普魯士藍仍然不能取代群青。和靛藍一樣,它帶有淡淡的綠色調;正如喬治·菲爾德所說,它可能不太穩定。到了19世紀的黎明,人們仍在竭力尋求強烈的、經濟上能夠承受的藍色。

到那時,化學家已經接受了一個觀念,即自然的無機材料可以通過實驗室合成重新創造出來。化學家的技藝必定能夠召喚出人造群青嗎?

1814年,法國化學家M. 塔薩爾特請尼古拉 · 沃克蘭分析從一家玻璃廠的蘇打窯中獲取的藍色材料。沃克蘭報告說,該物質在組成上與德索爾姆和克萊芒提出的群青配方相似;塔薩爾特於是向全國工業促進協會建議,稱化學家或許可以使用這種見解來開發人造群青。

1824年,協會采納了這個想法,提供6000法郎以獎勵任何設計出可行生產工序來製造群青的人,不過前提是產品能以每公斤不到300法郎的價格銷售。

1828年2月,協會確定,來自圖盧茲的顏料製造商讓—巴蒂斯特 · 吉梅完成了任務。吉梅在巴黎創立了一個群青製造工坊,之後立即開始以每磅400法郎銷售——價格大約是其天然色料成本的十分之一。

19世紀30年代初期,天然群青在英國是每盎司8幾尼,而合成群青每磅價格在1到25先令之間:差別在100到2500倍之間。

此外,儘管有種種謠言,其合成材料與天然材料其實同樣耐久。到19世紀70年代,人造群青成為畫家的常用藍色——甚至比鈷藍更為常用,畢竟鈷藍明顯更為昂貴。

它在印象派畫家的調色板,特別是在雷諾阿密集使用藍色的《傘》(The Umbrellas,約1880—1885)中發揮著顯著作用,也被塞尚用於精致的混色。梵高《麥田和絲柏樹》(A Wheatfield, with Cypresses, 1889)中的亮藍色也靠它來表現。

《傘》(The Umbrellas,約1880—1885),雷諾阿

《麥田和絲柏樹》(A Wheatfield, with Cypresses, 1889),梵高

看到群青作為中世紀無可爭議的色料女王,在20世紀落魄成隨時能夠買到的另一種藍色,讓人難免有辛酸之感。

這是繪畫材料常常經歷的命運軌跡:從奇異的、顯赫的外來物品,帶著稀有香料或熏香的全部神秘,變成廉價商品。但也許這個觀點過於消沉了,畢竟藝術肯定受益於調色板的巨大擴展。

隨著更多色調的藍色被引入,這個過程一直持續到了20世紀。兩種新色料於1935年到達:單星藍和錳藍。

第一種是由帝國化學工業公司的銅酞菁製成的色澱色料的英文商品名。對它有很多溢美之詞,比如說它是“自普魯士藍和人造群青以來最重要的發現”,其巨大的商業影響也無人懷疑。作為藍色色料,它完全沒有群青的華麗色相;單星藍的重要性在於,它幾乎能完全吸收紅色和黃色,同時透射或反射藍色和綠色,這就使其成為三色印刷可用的理想青色。

錳藍是附著於硫酸鋇顆粒的錳酸鋇,同樣顯示出微綠色。它於1935年被德國顏料卡特爾法本公司申請專利,最初用於為水泥著色。錳藍從來沒有成為藝術家的主要色料——這些日子,藍色顏料市場太不景氣,除非能提供極為特別的東西。

我們不需要費力尋找就能在20世紀的作品中看到藍色主題。我希望特別說一說伊夫 · 克萊因:由於對顏料技術不同尋常的投入,克萊因發明了一種新的藍色,以他的名字命名。

克萊因於1961年在意大利卡西亞聖麗塔女修道院神龕放置祈願奉獻物,其中是從中世紀沿襲下來的三原色:群青、金子和一種取代朱砂的完全現代的粉色。

他向愛德華·亞當求助,亞當是巴黎的化學品製造商兼藝術家材料零售商。在亞當的幫助下,克萊因於1955年找到了解決方案:一種名為羅多帕M60A的定色劑樹脂,由羅納—普朗克化學製品公司生產,可以通過與乙醇和醋酸乙酯混合來稀釋。克萊因說:

它賦予色料微粒完全的自由,就像它們以粉末形式存在時那樣,它們或許彼此結合,但是仍然是自主的。

有什麽會比琴尼諾那卓越的群青更加特別,雖然現在它已是合成化學的產物,離開了其礦物來源?然而,琴尼諾喜歡的是這種材料的富麗堂皇,克萊因則被某種更抽象的東西吸引,那是一種藍色的觀念,將引領觀眾超越任何表面的輝煌。對他來說,實現這種藍色所涉及的技術成就,只是通向概念目的的一種手段。由此看來,他在1960年為這種新顏色申請專利為“國際克萊因藍”,與其說是商業行為,倒不如說,一方面是對他的媒介所代表的形而上學觀念的正式確認,另一方面也是確保其他人不會以破壞“這種純粹理念的真實性”的方式來使用它。

《IKB 191》(1962), 克萊因使用國際克萊因藍創作的作品,它主要是一種合成群青,但結合了一種不會降低色料的光澤和強度的黏合劑

在《藍色地球》(Blue Globe, 1957)和關於地形學的《星球救援》(Planetary Reliefs, 1961)那塗著國際克萊因藍的世界中,克萊因揭示了對一顆行星的烏托邦視野,氣候調節的“永久奇跡”使這顆行星顯得舒適而和諧。

《藍色星球》(1957),伊夫·克萊因

沒有什麽比尤裡·加林林於1961年所說的話更能讓人對這一視野加深印象:“從太空中看,地球是藍色的。”

菲利普·鮑爾,一位在牛津大學主修化學,在布裡斯托爾大學獲得物理學博士學位的科學作家,在著作《明亮的泥土:顏料發明史》一書高職辟章節,追溯了藍色在人類藝術史中的演進。本文即節選自該書,授權轉載於公眾號:譯林出版社。(《明亮的泥土》[英]菲利普·鮑爾/著,何本國/譯,譯林出版社2018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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