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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曉波:說到反壟斷,我想起了這些事

  意見領袖丨吳曉波

  在互聯網世界,消滅現有壟斷者的可能性,是另外一個潛在壟斷者的出現。他要麽把壟斷打破,讓市場歸於均勢,要麽成為下一個壟斷者。

  不久前去深圳出差,傍晚的時候,站在街邊叫網約車,滴滴上一片空白,加了價還是沒有反應。這時候,一位朋友對我說,你要不試一下高德地圖?

  我的手機裡沒有這個App,於是緊急下載了一個。打開地圖,居然一下子跳出來二十多個可約的車型,有深圳當地的計程車,更多的是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出行品牌。我真的不知道,在網約車這個賽道裡,居然還有這麽多“打不死的小強”。

  從此以後,滴滴、高德輪著用,我有了一個新的選擇項。

  滴滴一度被看成是網約車領域的壟斷者,而它的市場地位完全是靠錢燒出來的——這是一個眾所周知的瘋狂故事。按照“壟斷者規則”,一旦獲得控制性的市場佔有率,滴滴就將靠兩招實現盈利:抬高裡程價格,壓縮司機分潤。

  然而,從2012年創立到今年,滴滴的累積虧損已經超過500億元。

  滴滴之所以無法“隨心所欲”地扭虧為盈,不是因為出現了另外一個滴滴,而是發生了一場意外:高德地圖、百度地圖等地圖公司彎道殺入,通過平台開放的方式,把滴滴鉗製住了。

  2018年秋天,我做《十年二十人》節目訪談程維,在幾個小時的對話中,說到未來的競爭格局,Uber、首汽約車甚至連印度的網約車公司都談及了,但是卻始終沒有提到一家地圖公司。

  電商直播這個模式,是淘寶的一個小團隊率先探索出來的,早在2016年,薇婭、李佳琦等人就開始試水了。2017年的直播電商GMV只有300多億元,到2019年達4000億元,今年的疫情讓它猛然火爆,估計將突破一兆元。

  但是在今天,對未來最憂心忡忡的,卻正是“始作俑者”的淘寶天貓。它可能幹了一件“引狼入室”的創新。

  在直播電商模式誕生之前,互聯網的流量涇渭分明,資訊流量、社交流量和電商流量有各自的業務和獲利模式。在三大流量中,電商流量的DAU(日活數)是最低的。不過,阿里並不太擔心,儘管微信、百度乃至今日頭條的日活都遠高於淘寶天貓,可是,它們都與電商業務無關。

  然而,直播電商的賽道清晰之後,三流合一,壁壘居然消失了。當購物一旦被內容化和場景化,任何視頻流量都可能直接轉化為電商。

  於是,抖音、快手迅速入局。明年,微信視頻號加上企業微信,也將成為一股勢力。一位阿里高管對我說,在去年之前,我們盯著的競爭對手是京東和拚多多,抖音和快手出現在流量合作的序列裡,現在,突然就變了。

  按市場份額分析,如果明年直播電商的GMV突破2兆元,淘寶天貓能否吃到一半的份額,可能都是一個懸念。這是十多年來,從未發生過的情況。

  零售電商的壟斷者燒了一把火,卻可能把自己給點著了。

  在過去的二十年間,互聯網企業通過對數據的控制和驅動,構築了國民經濟新的基礎設施。但是同時,巨頭們也形成了令人畏懼的壟斷能力。

  商業界最大的悖論是:所有的企業都試圖追求壟斷,而沒有一種壟斷是值得讚美的。

  壟斷可以被分為兩種,行政性壟斷和市場性壟斷。對後者的政府乾預,在任何一本經濟學教科書裡都語焉不詳。

  互聯網壟斷更是近半個世紀以來,最具爭議性的公共治理課題。中國如此,美國也是如此。

  “我們似乎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命運了。如果我們不喜歡某個互聯網公司或有線電視,我們要麽無處可去,要麽別無選擇。”今年3月,諾獎得主斯蒂格利茨在一次接受訪問時,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斯蒂格利茨出身於麻省理工,擔任過美國總統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和世界銀行的首席經濟學家。在理論界,他以反對芝加哥學派的自由市場主張而聞名。

  1989年,他寫過一篇非常著名的長篇論文《政府的經濟角色》,專門討論“市場失靈與政府調控的邊界到底在哪裡”。

  根據斯蒂格利茨的觀點,芝加哥學派的科斯等人提出的“自願聯合”或“協商解決”是不可能實現的,“只要在信息不全或市場機制不完整的狀況下,國家的乾預就必然存在,以有效改善資源分配的效率”。不過,他同時又警告說:“政府應該在更正市場失靈和市場局限,以及追求社會公正方面,扮演重要但有限的角色。”

  回到互聯網壟斷這個議題,斯蒂格利茨在抱怨之餘,似乎也沒有給出什麽有效的實際政策建議。在20世紀中後期,美國政府為了遏製電信和電影行業的壟斷現象,相繼分拆了AT&T、推出《派拉蒙法案》。那麽今天,將如何對付谷歌、亞馬遜、臉書和蘋果?美國人估計也很焦慮。

  斯蒂格利茨的結論是:“壟斷權力只是暫時的,隨之而來的是誰將成為壟斷者的競爭者,從而將創新和消費者福利最大化。”

  換成大白話就是,消滅現有壟斷者的可能性,是另外一個潛在壟斷者的出現,他要麽把壟斷打破,讓市場歸於均勢,要麽成為下一個壟斷者。

  互聯網二十年的發展史,似乎正在印證著斯蒂格利茨的無奈。

  百度是搜索市場的長期壟斷者,2011年如日中天的時候,它的市值超過騰訊和阿里。在當時,即便發生了極其惡劣的魏則西事件,仍然無人對它可以奈何。然而,移動互聯網時代到來了,人們的搜索場景發生了轉移,百度變得越來越邊緣化,現在,它的市值還不到騰訊的十分之一。

  所以,如同製衡滴滴的是地圖公司、讓淘寶天貓如坐針氈的是短視頻平台一樣,最終化解百度壟斷者優勢的,是市場的抉擇。市場在一定的時間裡可能會“失靈”,但是,它帶有自我修複機制,關鍵是要有三個前提:法治的環境、公平競爭的機制和自由的思想空間。

  互聯網世界正在發生的壟斷呈現出三個特徵:

  ——信息具有天然的耗散性和分布式特徵,“數據”在此岸為金,到彼岸就成了沙,消費者主權統治一切,壟斷者本身朝不保夕。

  ——技術創新和商業模式的迭代,往往是“以下克上”,帶有強烈的破壞性和非線性特點,即便新的壟斷者誕生,它也並不呈現為原有的商業面貌。

  ——互聯網經濟的創新曲線既陡又窄,具備“小步迭代試錯快跑”的特徵,行政性的反壟斷政策很容易成為“追風箏的人”。

  這幾個特徵,完全不同於農耕和工業文明時代的壟斷。你控制了鹽場、鐵礦、石油、通信和銀行,就可以構成為壟斷能力。對之的瓦解,是可以通過強製分拆、牌照限制、專利有限期保護乃至暴力剝奪等手段來實現。

  與鐵礦、石油等自然資源的高度確定性相比,互聯網公司的產品就本質而言是數據和服務,最底層資產則是信任。它的核心競爭力帶有極大的流動性和不確定性,你無法錨定;即便錨定了,它也將生態化地突變。

  在這個意義上,試圖以過往的行政性手段,強力拆解互聯網巨頭們現有的壟斷局面,恐怕是無濟於事的。它可以在一定的時期內遏製壟斷者攫取利益的欲望,但是,很難將之真正地均勢化。更糟糕的是,它將以延緩技術創新和降低市場效率為最後的代價。

  也正因此,各國對互聯網巨頭們的壟斷既擔憂又畏懼,卻迄今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守夜人”,終而成了國際級的難題。

  最近這段時間,國內的反互聯網壟斷成為一股熱烈的輿論攻勢——其實熱議的一些新聞都與壟斷無關,比如互聯網金融、社區團購。討伐之餘,還是該認真地想一想,除了情緒性的聲討,理性的思考和行動到底是什麽,而實際的行政性措施更需要慎之又慎。

  (本文作者介紹:財經作家。本專欄為吳曉波微信公眾號“吳曉波頻道”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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