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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了華農兄弟的老家,看看竹鼠還好嗎

“其實我們很少吃竹鼠。”

持續數天的陰雨過後,一縷久違的陽光照進豐茂的贛南。風靡網絡的竹鼠場就隱藏在這竹林和松樹交錯的山谷深處。

“今天是什麽理由吃竹鼠?”

“氣象冷了,暖暖胃。”

依山而建的養殖場。

2018年夏天,一段名為《吃竹鼠的一百種理由》的影片在微博爆紅。漂亮、中暑、打架、抑鬱……這些聞所未聞的症狀,原來都可以成為被吃掉的理由。

從此,竹鼠跌宕起伏的命運,牽動了無數網友的心,連帶著“萬惡之源”華農兄弟,一躍成為2018年的新晉網紅。

比起上千隻瑟瑟發抖的灰竹鼠,萬裡挑一的小白是個例外,胖了可以散步,受傷可以治好,還擁有多個“老婆”,被網友尊封為“太子”。

養殖場約三百平米,前身是個養豬場,如今四周蓋上了厚實的尼龍布,為竹鼠們遮光保暖。

場內一片漆黑,一千多隻毛茸茸的小網紅被分散在六百多個格子間內,齊刷刷啃著新鮮竹子,發出密集而低頻的聲響。

中午,劉蘇良在給竹鼠投喂剛從山上砍來的竹子。

養竹鼠和拍影片,是華農兄弟一天中最重要的工作。

內容都是即興的,兩人先在養殖場碰頭,再決定竹鼠當天的命運。

劉蘇良負責出鏡,他先在場內巡視一周,相中一隻體型肥大的竹鼠。

正愜意的小家夥被一把拎起,在半空中慌亂地抖動四肢,劉蘇良端詳片刻,說出網友期待已久的台詞 —— “這隻竹鼠毛色發黃……”

一旁的胡躍清早已架好機位,調好燈光,捕捉下這一幕。

死因:毛色發黃。

下一個鏡頭,是光溜溜的“去世竹鼠”被提到砧板上,切成小塊,放進鍋裡燉。殺竹鼠的環節是故意省略的,“讓觀眾看這麽血腥的內容不好。”

鏡頭外,胡躍清舉著相機忙前忙後,不停切換拍攝角度。

劉蘇良在廚房燉竹鼠。事實上,華農兄弟很少吃竹鼠,除非它們病了。

影片裡的十幾秒,約等於現實中的一小時。

等待的時間,劉蘇良將一碗米灑在地上,最先嗅到米味的是兩隻小黑豬,緊接著十幾隻不甘落後的土雞咯咯咯跑來,擠成一圈。

凡是在影片中露臉的動物,都會被網友刷屏“漂亮警告”,兩隻小豬也不例外。

現實中的拍攝要辛苦許多。

正值十二月,冷空氣穿過竹鼠場後山的竹林,竹筍在地底悄然生長。午飯過後,胡躍清提議去拍挖竹筍。

這不光是體力活,還得靠運氣。好挖的竹筍早已被挖光了,華農兄弟提著相機和鋤頭,穿過雜草叢生的小徑,不時用雙腳踩踩土,尋找竹鞭的蹤跡。

四五個小時過去,他們終於挖到一顆兩斤的“筍王”,得以收工。

數天后,胡躍清在網上發布了這段三分鐘的挖筍影片。

華農兄弟給冬筍拍攝特寫,胡躍清的弟弟也來幫忙找筍。

當天的拍攝結束後,胡躍清會回鎮上,吃晚飯、剪影片,常常忙到深夜。

開始做自媒體後,他就沒在十二點半前睡過覺。

胡躍清在房間裡剪影片。

華農兄弟出生的贛南農村地區,在竹鼠走紅之前,人們對它的印象大多停留在臍橙的產地上。

村子留給年輕人的機會不多。大多數本地人的軌跡是讀到初中,留在家鄉種地,或者去兩三百公里之外的珠三角打工,然後努力攢錢,結婚生子。

劉蘇良的母親每天都會送來剩菜剩葉給家禽吃。

劉蘇良和胡躍清也不例外。初中畢業那年,他倆背著大包小包去了珠三角,一個奔向東莞,一個奔向深圳。

胡躍清在一家三千多人的大廠做螢幕質檢。每天在工位上熬八小時,重複同一個動作。

說不上輕鬆,也說不上太累,要命的是無止境的枯燥和壓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整整十年。

流逝的時光就像一件舊衣服,有人直接扔了換上新的,胡躍清卻始終選擇在衣服上打補丁—— 十年來,他沒有換過一家工廠。

轉折發生在2015年。工廠效益下降,開始大幅度裁員,胡躍清咬咬牙申請了主動被裁。拿到一筆幾萬塊的賠償金後,胡躍清打電話告訴妻子,他想回贛南。

胡躍清在山上拍攝空鏡頭。

劉蘇良則去了一家汽車維修廠,上班十小時,下班和老婆擠在十多平方的出租房。兩個人的工資加起來,除去每月寄回家的兩千塊,剛好夠過日子。

生活沒有太多起伏,只是兩歲多的兒子和年邁的父母不在身邊,成了最大的牽掛。劉蘇良偶爾開玩笑:“要不辭工回家吧。”

次數多了,他開始認真起來:“誰不辭工就是小狗!”

在二十多歲的年紀,兩位小鎮青年都不約而同地嘗試另一種選擇 —— 不打工,回農村去。

胡躍清老家的房子已經被拆除,大部分村民都搬到了鎮上。

回到家後,劉蘇良開始籌劃著養竹鼠。

老家有大片竹林,野蠻生長,無人打理,剛好適合養竹鼠,賣給隔壁的廣東人,一只能賣兩三百。

這麽好的價格,村子裡不是沒人養過,只是竹鼠嬌氣,村民都無一例外地養失敗了。大家都勸劉蘇良放棄,不如去種橙子,但他不肯,堅持要養竹鼠。

劉蘇良在挨個檢查母竹鼠的懷孕情況。

劉蘇良東湊西借了四萬元,在自家的老房子裡造出大小不一的格子間,買來30隻竹鼠練手。

他按照網上的教程,小心翼翼地伺候著,竹鼠的身子一天天變胖變圓。直到一晚他忘了關窗,半夜刮起風雨,十幾隻竹鼠被淋濕後相繼死去,損失慘重。

竹鼠對溫度十分敏感,容易中暑也容易感冒。冬天,竹鼠場的溫度始終保持在10度以上。

另一頭,回家胡躍清和朋友合夥種了幾十畝石斛。空余時間,他開始迷上短影片。

胡躍清留意到三農題材特別火,2017年,他在西瓜影片上注冊了一個账號,取名“華農兄弟”。

第一個發布的影片叫《重回八十年代的記憶》,胡躍清和朋友穿著西裝,在水庫釣魚。用妻子的話說,那個影片“東倒西歪的”,點讚量也稀稀落落。

胡躍清沒有泄氣,繼續保持著更新,內容五花八門:晚上到農田旁的小溪摸魚;去荒廢的老房子炒雞蛋;翻過幾座深山去摘野果。

劉蘇良上山砍竹子。

漸漸的,點擊量開始有了起色,謾罵也循跡而來。因為胡躍清和朋友都穿著西裝出鏡,網友噴他們不真實,分明是城市人裝農村人來體驗生活的。

胡躍清十分委屈,西裝是從深圳就開始穿的,就是日常的裝扮。他也苦惱過,自己是否該做出妥協,打扮得“像個農村人”。

如今胡躍清經常穿一件綠色迷彩服,裡頭套藍色襯衫。舊的迷彩服破了,他又買了件相似的新款。

搭檔的朋友扛不住罵,天天失眠,幾個月後便退出了,回到了城市的流水線上。胡躍清的母親也勸他回去:年紀輕輕的,不出去打工,拍這玩意能養活自己嗎?

但胡躍清不想再打工了,打工只是混日子。現在每天拍影片,拍自己喜歡的東西,日子才有了充實的感覺。

何況,經過幾個月的努力,“華農兄弟”已經累積了初期的粉絲。不善言談的胡躍清決定物色新的拍攝搭檔。

2017年10月,一個場滿月酒上,胡躍清舉著相機忙前忙後,剛好被劉蘇良看見。

那時,經歷過雨夜重創的劉蘇良已經摸索出一套全新的飼養方式,竹鼠個個長勢喜人,初具規模,需要“宣傳宣傳”。

兩人一拍即合。

“很漂亮喔!”

是劉蘇良的口頭禪。

路上看見一串野果子,他脫口而出;去朋友家的豬圈,看見精神滿滿的小豬,也要讚美一番;自家的竹鼠更不用提了。

比起“話很少很少”的胡躍清,劉蘇良說話總帶著一種天然的呆萌感。他一邊露出“邪惡微笑”,一邊正經地宣告竹鼠的“死亡原因”,是網友最喜愛的環節。

不過直到今天,劉蘇良拍攝時還是會緊張,卡殼,說錯話。他看到自己第一次拍的影片,“整個臉都是紅的”。

事實上,倆人早期拍的都是正兒八經的竹鼠養殖知識,比如如何控制竹鼠攝入的水分,怎麽給養殖場降溫。

直到今年夏天,一隻竹鼠高溫中暑,命不久矣。中暑是要被吃掉的,胡躍清心想,反正要吃,不如拍下來吧。

吃竹鼠的影片反響特別熱烈。於是胡躍清在往後的影片中,都把吃竹鼠的環節重點突出。

真正的爆紅是在去年九月,華農兄弟收到大量網友的留言,說他們在微博上火了。劉蘇良趕緊登陸微博,一看,發現自己上了熱搜。

拍攝竹鼠的特寫。

劉蘇良說,自己是躺贏,不知不覺就火了。

大批的粉絲和記者開始湧入這個不知名的贛南小鎮。那年國慶節,華農兄弟接待了100多位來看竹鼠的粉絲。

銷路自然是不愁了,想買竹鼠的人太多了,華農兄弟始終不敢開放賣。他們隻養了一千多隻,還要留著下崽,真的開放,“估計一天就賣完了”。

華農兄弟給小白量身圍,準備給他定製一件冬裝。

走紅的滋味是陌生的,他們小心翼翼地摸索著。

第一次直播時,觀看人數達到了100萬。初次面對洶湧的提問,劉蘇良頻頻緊張,不知所措,然後陷入良久的停頓。

後來,他每次直播前都會列好提綱,卡殼時就偷偷瞄一眼。

華農兄弟提著兩隻竹鼠做直播。

廣告商也陸續找來。第一個邀約是推銷大閘蟹,兩人考慮了很久,決定接下。他們在直播中跟粉絲解釋:“小白每天吃兩毛九,開支越來越大,我們只好接了個廣告。”

生活好像變了。

這半年來,華農兄弟每天都會接到採訪電話,每周外出參加活動。在機場被粉絲認出,還會追著要簽名跟合照。

胡躍清在樓頂剛接完採訪電話。

但又好像什麽都沒變,回到小鎮上,還是那個朝九晚五,拍竹鼠和養竹鼠的生活。

院子裡,十幾隻雞和兩隻小豬依然優哉遊哉地覓食,大狗子使勁擺著尾巴,偶爾跳到他們身上,在衣服上留下泥巴印子。

劉蘇良抱著自家的大狗。

鎮上,沒人把他們當成“網紅”。許多老鄉認為他倆不務正業,成天吃飽了沒事乾,只知道拍拍拍。

偶爾,胡躍清去雜貨店買八角,老闆會心一笑:“今天又要煮竹鼠啦?”

華農兄弟在玩一款竹鼠生存遊戲,名叫《竹鼠:活下去》。

今年七月,胡躍清將開了幾年的摩托換成小轎車。每天到竹鼠場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水龍頭,把小轎車沖洗得錚錚發亮。

劉蘇良調侃,“他愛這車還多過愛老婆。”

華農兄弟在村裡的小河上拍影片。

拍完影片,回家的路程一共二十公里,兩旁的松樹密密麻麻地往山頂上延伸。

有時胡躍清會開得很快,有時又會放慢車速,汽車騰起的泥塵彌漫在半空中。

他不愛說話,開車時喜歡聽《沙漠駱駝》——

前方迷途太多

堅持才能灑脫

走出黑暗就能逍遙又快活

對於突如其來的名氣,華農兄弟多少有些惶恐。他們明白,這種熱度總有一天會衰減,甚至消失。

“還是要擁有實業,竹鼠也會一直養下去。”

劉蘇良對竹鼠養殖從沒松懈過,每隻竹鼠的生活習性、身體狀態、下崽時間都了如指掌。

出去參加活動,他也心心念念著家裡的竹鼠準備下崽,不及時隔開會打架受傷。

午後,兩只被放出來曬太陽的竹鼠。

跟許多熱熱鬧鬧的農村自媒體不同,華農兄弟記錄的,都是最尋常的鄉村日常,養竹鼠、摘野果、去河邊釣魚。

胡躍清的母親大輩子都生活在農村,時常感到疑惑:“釣魚這些東西拍上網,居然還能掙錢?”

直到家裡的收入變多,媒體蜂擁而至,她才開始理解。

對打工歸來的胡躍清來說,這些日漸消逝的田野趣味,恰好是他最珍視的。就像第一個影片《重回八十年代的記憶》,就像倆人在直播中不斷強調的 ——

“華是中華的華,農是農村的農。”

“我們養竹鼠,想把農村生活分享給大家,所以叫華農兄弟。”

散養的兩隻小豬跑到山上玩。

影片中呈現的,就是他們最真實的生活。

胡躍清最怕粉絲說他們不真實。他曾花兩萬塊更新相機,試拍後卻頗為失望,這個“好看”已經脫離了他們原來的風格。

在一次採訪中,手機那頭的女編導問他:以後會考慮離開農村嗎?

他嘴巴貼近手機,用略帶方言的國語回答:

“我一輩子都會留在農村,直到老去。”

胡躍清站在老家的路口旁。

參考資料 -----------------------------

[1]″華農兄弟″養竹鼠爆紅網絡 家人曾認為自媒體不務正業,人民網

[2]爆紅後的華農兄弟:國慶有100多人來看竹鼠,中國新聞網

[3] 花式吃竹鼠的“華農兄弟”火了,我們和這對年度網紅聊了聊,澎湃新聞

文並攝Chin Chen|編輯小胡

每周一三五 晚十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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