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又是一年采菌時

又到小暑了，自打我定居雲南騰衝，這是第六個小暑了。二十四節氣年年輪轉，唯有小暑，在雲南人心中別有一番意思，多有意思呢？就是差不多嘿嘿搓搓手可把你給盼來了那麽有意思。

在我的北方老家，二十四節氣本本分分，幾乎每一個都代表它字面的意思。童年的上學路上，某天草上落滿了霜，那麽準是霜降來了。驚蟄一到，真的就萬物復甦了。而小暑，像個凶巴巴的小男孩，跑過來跟你說：“我可要熱了哦，怕不怕？！我還要叫我哥來！”大暑也就真的來了，童年的我們於是滿街尋找賣冰棒的奶奶。二十四節氣，在北方，就是這樣說到就到的存在。

在雲南騰衝，伴著這裡的氣候溫潤、生物多樣，每一個節氣都有更為豐富的內涵，就像古詩詞中的用典，說出的是兩個字，勾起的是你“蕩胸生層雲”的情懷。

是的，騰衝人說：“小暑了”，你不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些多麽有意思的事兒。

在騰衝和順，白鷺是農民們真正的夥伴，陪著大叔翻地，同時也是白鷺們最開心的時光，大叔一鋤頭下去，會翻出螻蛄、蠐螬、蚯蚓，大叔往後一退，等白鷺們搶完蟲子跳開，再掄下一鋤頭……在農民大叔面前，它們像一群要糖吃的孩子，但其實，它們是來給自己孩子打飯的。小暑，是白鷺幼鳥們長毛學飛的時節，村裡人家都會叮囑自己孩子，這段時間別去白鷺林裡玩，一是別打擾了幼鳥學飛，二是這時期的幼鳥“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爹媽輪流打飯都填不飽它，自然也就拉得多，這時去白鷺林玩，難免會被轟炸一身的鳥屎，白鷺屎是出了名地臭。

小暑來了，和順的荷花也開始開了，我以前不知道荷花是可以吃的，和順人很熟練，撐著竹筏在陷河濕地摘一盆荷花，裹了雞蛋和面，下鍋一炸，外面香脆，裡面清香。我當初去本地朋友家做客，看到炸荷花，心想：這不“焚琴煮鶴”嘛，然而吃了一口之後，我就已經在想還有什麽花可以這樣吃了。

小暑來了，知了的大部隊也開始破土而出，羽化成蟲，十幾年土中的黑暗成長，換來這幾十天的自由飛翔，高聲歌唱。但和順的天兒是知了唱不熱的，知了們再怎麽唱，和順整個夏天也不會超過二十幾度，不像我的北方童年，小時候的我總覺得天兒就是被這些知了唱得燥熱的。而現在每當小暑這個時節，我會在晚上九點多鍾，帶著手電筒和相機，來到和順野鴨湖邊的小樹林，拍它們羽化，它們那沉默燦爛的高光一刻。順便回味一下我的童年。

然而最重要的事情總是習慣放在最後說，小暑這個節氣，之所以在騰衝尤其牽動人心，當然就是因為雞樅菌了。小暑一過，天上再打的雷就不是一般雷了，和順人叫它“雞樅雷”，因為打過這陣雷，第二天清早山上就要出雞樅了，雞樅是那麽地珍貴特別，它無法人工培植，隻生在白蟻窩上，和白蟻相互養活著對方，每年固定時間生在固定地方。一過小暑，和順人就會拿出自己專屬的“雞樅窩藏寶圖”，雞叫之前便上山找雞樅了。

一個雞樅窩往往是只有第一個發現的人自己知道的，他或許發現於偶然，但之後他會記住這個日子，隱藏起這個窩。之後每年的這一天，這個窩便都會給他長出一窩雞樅，其余時間在別人看來，這不到一平米的枯葉地平平無奇，只有這片雞樅窩的主人才知道如何精確的找到它。

采摘雞樅更是講究，不可以用鐵器，只能用小木棍輕輕撬松周圍的泥土，再小心翼翼把雞樅抽出來，不能破壞底下的菌絲，一旦挖穿，這個窩就再不會長出雞樅了。

一般人家采來的雞樅菌是捨不得自家吃的，因為一窩雞樅可以賣上千塊錢，所以這個季節裡很多人以找菌子為生，小孩兒如果找到一窩雞樅，那成就感真是無與倫比的，不用你自己出去吹，爸媽就會美不滋地在親友面前講你的壯舉，引得叔叔嬸子們嘖嘖誇獎。這多讓人羨慕，別處的孩子，哪裡就能玩著玩著不小心掙一筆錢補貼家用呢？

這半天只在說雞樅，是因為雞樅菌在騰衝最出風頭，是菌子裡的王者。其實這個時節是整個雲南吃各種菌子的狂歡節，生活在雲南，你處處能感受到這種狂歡，各種造型各種口味各種價格的野生菌讓你感歎造物神奇。牛肝菌、雞油菌、青頭菌、羊肚菌、乾巴菌、粉菌……這些會在小暑的一場雨後，在雲南每座山上爭先恐後地鑽出來，然後來到菜市場，去到各家餐桌。明年，當你哪天發現菜市場讓了一半出來給村民們賣野生菌子，你就知道，又是一年小暑了。

（本文圖片均來源於董浩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