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玫瑰與白玫瑰》：其實哪種女人都不好惹

圖片來源電影《紅玫瑰與白玫瑰》劇照，本文內容基於張愛玲小說原著

好幾年前讀張愛玲的名篇《紅玫瑰與白玫瑰》，我細細描摹過鳳凰男佟振保的心理，他的欲望和理性，不過一場作繭自縛。

那篇文章寫得辛辣諷刺，但如今看來仍不免帶著一絲怨氣，就如同張愛玲那句廣為流傳的名句：

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

於是女人們哀怨啊，男人娶了誰都不會珍惜，到底憑什麽？

也是奇怪，最近再翻開這篇經典小說，細細品讀，不禁拍案叫絕：到底是我們誤會了張愛玲！她的筆下，哪有什麽期期艾艾的傻白甜；紅玫瑰與白玫瑰，其實哪種女人都不好惹啊。

紅玫瑰王嬌蕊，是一個熱烈，性感且有趣的女人，一襲鬆鬆垮垮的浴袍，就能勾勒出讓人想入非非的曲線，並且極富於挑逗性。

嬌蕊是鮮活的，放蕩的，是那種遠遠看著就充滿誘惑與危險的女人，像某種小獸。佟振保第一次見她，她在洗頭髮，一點肥皂沫子濺在了佟振保的胳膊上，熱辣辣的，像一隻小嘴在灼燒著他。

更性感的是嬌蕊的性格，那麽有趣，沒有一點人妻的矜持和規矩。飯桌上，大家吃羊肉，她宣布自己在減肥，丈夫王世洪捏著她的臉頰問，這是什麽？她調皮說，“這是去年的羊肉”。

丈夫去新加坡出差，前腳剛走，嬌蕊後腳就給老情人孫先生打電話，看她怎麽撩的，“我今天不出門，在家等一個男朋友。”說著格格笑了起來，“他是誰？不告訴你。憑什麽要告訴你？……哦，不感興趣麽？你對自己不感興趣麽？……反正我五點鍾等他來吃茶，專等他，你可別闖了來。”

看看這手段，活脫脫一個妖精，撩得人心癢癢。

當然，孫先生被放了鴿子，因為嬌蕊看上了佟振保，這只是她的小小計謀而已。

鳳凰男佟振保，從小家境貧寒，被寡母帶大，很是吃了不少苦頭。但是他憑借自己鋼鐵般的意志，成為了一名海歸精英男子。這樣的男人，是不會輕易動感情的，他精刮精算，人生容不得一點閃失和差池。

佟振保當然也喜歡嬌蕊，兩個人順理成章地偷情，享受著秘密的歡愉。

誰能料到，嬌蕊真的愛上了他，要跟王世洪離婚。佟振保嚇死了，馬上搬出“我媽不同意，我也沒辦法”這樣的拙劣借口，並且說，“你要是愛我，就不能不替我著想，我不能讓我母親傷心。”

呵，軟弱且卑劣的男人啊。

這個時候的嬌蕊，雖傷心但也徹底清醒了，她一句廢話都沒有，拎起自己的皮包，拿出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就頭也不回地走掉了，連一個正眼都沒有給佟振保。

多年後重逢，嬌蕊坐公車帶小孩去看牙，她再嫁了，有了小孩，被世俗生活折磨得老了，滄桑了。可佟振保發瘋一樣嫉妒她——嫉妒她那樣追逐著自己內心，不怕驚濤駭浪地活了一場。

白玫瑰孟煙鸝，是佟振保娶回家的妻。她沒什麽個性，模糊得像一團白霧，單純，太過卑微和保守，又笨，連家裡的傭人都可以欺負她。

佟振保當然是不愛她的，但他看上她的清白身家，簡單可控，以為這樣是最安全有利的選擇——並且，他潛意識裡覺得，雖然我不愛你，但娶了你你就該對我感恩戴德。

他只是需要一個妻子，一個站在他的身後，克己複禮，無私奉獻，賢良淑德的妻子，完成他“標準好人”的家庭該有的樣子。

男人真是想得美啊。有了小孩之後，家庭裡積攢的瑣碎矛盾，終於來了一次大爆發。母親負氣出走，佟振保對孟煙鸝越來越厭惡，本來嘛，他就不愛她，在他眼裡妻子只是一個工具，用來傳宗接代和侍奉母親，可她只是生了個女兒而已，還把母親氣走了。

佟振保開始嫖了。一開始是隱蔽的，偷偷摸摸的，專找那些豐腴的女人。那些女人個個都像紅玫瑰嬌蕊，他在她們身上，狠狠發泄自己的不滿，還有憤怒。

這憤怒是對生活的，但更多的是對自己的。他恨自己的軟弱，膽怯，處處克扣著自己，其實就是不敢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罷了。

他在外面做著好人，是最勤奮的員工，最講義氣的兄長，最靠譜的朋友——他的自卑是深入骨髓的，因為從來沒有自我肯定過，所以需要建立一個外部評價體系來肯定自己。

佟振保的人生幻滅了，於是他報復自己，往更深的泥潭裡滑落。

更令人絕望的是，生活也在狠狠報復他，孟煙鸝居然出軌了，跟一個裁縫。

他不愛她，可是，這更令他厭惡和憤怒，像一記響亮的耳光。他親手造的家，他的妻子，女兒，他想砸碎她們，可是他不能，只有更瘋狂的墮落。

漸漸地，佟振保連錢也不往家裡拿了。這個時候，孟煙鸝卻變得精神抖擻起來，她要活下去啊，她想方設法，結交朋友，劈出一條路來——這樣的白玫瑰孟煙鸝，隱隱地有了紅玫瑰嬌蕊的味道了，變得熱氣騰騰的，鮮活熱辣的，她迷人了，連臉上的皺紋也美了。

所以你看，哪種女人是好惹的？

紅玫瑰也好，白玫瑰也罷，她們雖生長在不同的土壤，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情，但是，有一樣東西是深深鑲嵌在基因裡的，那就是頑強的生命力。

她們興興頭頭地活著，愛了就愛了，錯了就錯了，辜負了就辜負了——但是，想叫她們完蛋，那是不可能的，女人的故事不到最後，還不算完呢。

女人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是實際的，這一份實，賦予人生飽滿的意義，她們也因此有著堅韌的靈魂。

倒是佟振保那樣的男人，為了面子活著的空心人，自私又軟弱。他們追求的那種表面完美，其實建立在空無之上，因此是擰巴的，也是虛妄的，並且極容易被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