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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教授辛德勇:海昏侯並非被瓜子毒死,而是急性傳染病

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辛德勇

江西南昌海昏侯墓的考古挖掘是近年來“雲考古”人士茶余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積攢了超高的人氣。這不僅僅是因為大眾傳媒積極介入到考古項目——央視《特別呈現》欄目從2011年起跟蹤多年拍攝,今年3月播放了《海昏侯》專題紀錄片;也不僅僅因為海昏侯劉賀本人在歷史中作為“廢帝”的“名聲”,還因為海昏侯墓是目前我國迄今發現的保存最好、結構最完整、功能布局最清晰、擁有最完備祭祀體系的西漢列侯墓園。也因為海昏侯墓中出土文物質量之高、數量之大、工藝之最、種類之豐。

辛德勇,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是一名歷史學家。2015年底正式向社會公布海昏侯墓考古發掘情況以後,2016年辛德勇出版了《海昏侯劉賀》一書,被評為2016年度“中國好書”。一時,辛德勇儼然成為了海昏侯劉賀的發言人。今年,辛德勇又有成果,出版了新書《海昏侯新論》。8月16日,在本年度的上海書展上,辛德勇攜新書與讀者分享了對海昏侯考古的最新觀點及方法,吸引了眾多的考古迷。

理科-歷史學家的考古:科學化的研究方式

當“雲考古”的我們將目光聚焦在海昏侯墓中出土的金餅、褭蹄金、金板黃金等巨量黃金製品時,歷史學家辛德勇說他在考古現場沒有想到要看一眼這些黃金,他的目光被他的專業相關內容所吸引。作為歷史學家,他還原海昏侯劉賀形象,從事中國歷史地理學研究的辛德勇更關注到海昏侯墓的整體結構布局。

在現場,辛德勇談到歷史學家與考古學家之間的互動,他說歷史學家不參與考古挖掘現場,因而對相關的文物也可能很陌生。但是歷史學家可以從歷史角度為考古學家提供歷史線索,幫助他們進行發掘。考古學家每天面對的是前人未知的新發現,是還沒有經過研究的新事物。對於這些新物的解讀就必須依賴已有的知識來進行推斷。海昏侯墓的發掘就必須回到《史記》、回到《漢書》以加以驗證。而這正是歷史學家熟悉的領域。

對於考古,辛德勇說文化考古有三個層面。第一,見物是物,回答文物是什麽的問題。第二,將文物放到當時歷史的總體背景中進行橫向考察。第三,在前後歷史發展的不同階段中對文物進行縱向解讀。作為一個理科出身的歷史學家,辛德勇說自己的研究方法更傾向於科學化的歷史解讀方式。雖然不是通過實驗方式進行反覆驗證的嚴格意義上的科學化方式的,但是通過史料、文物進行檢驗,檢驗具有相對性,可以達到80%以上準確性。

辛德勇新著《海昏侯新論》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9年出版

“後足不能過前足”的劉賀死因是急性傳染病?

在海昏侯墓發掘的過程中,在劉賀的屍體中發現了“香瓜子”。主流的說法往往認為劉賀是被香瓜給毒死的。包括在提問環節,也有觀眾舉出辛追夫人的案例,辛追夫人肚內也有保存完好的瓜子。但辛德勇卻並不讚同這一看法。他認為現代人沒有辦法給古人治病,但是可以通過研究來給古人進行診斷。

辛德勇不認為劉賀是被香瓜毒死的,一是因為劉賀是錦衣玉食的列侯,不可能吃壞了的水果。二是劉賀腹內有香瓜子,因為植物、特別是有硬殼的種子能夠保留完好得以保存。相反,辛德勇認為劉賀可能是死於急性的傳染性疾病,因為劉賀死後不久,他的大兒子、二兒子也很快死亡。正如《史記》中記載“江南卑濕,丈夫早夭”,由於氣候的原因,社會發展條件等原因,當地急性傳染病的得病率很高。

考察劉賀骨骼的變化,辛德勇認為終日困居的海昏侯還可能患有類風濕性關節炎。類風濕性關節炎會有骨骼變形的階段,會造成《漢書》中記載的劉賀“後足不能過前足”的“痿”病狀況。從入京做皇帝時“好遊獵,驅馳國中”,直至患病,海昏侯劉賀不僅要忍受霍光施加的精神羞辱,還要忍受病痛的齧噬。

考古迷們來到鍾書閣芮歐店現場聆聽“海昏侯的代言人”破案。

“海昏侯”是對劉賀侮辱性封號?非,美名封侯

在海昏侯墓發掘的過程中,有學者提出“海昏”這一爵號與“晦昏”音似,是對劉賀道德層次、行為風格和執政表現的否定。但是辛德勇卻不讚成這一判斷。

辛德勇指出,在兩漢時期列侯名稱主要有兩種形式,一種是直接承用地名,另一種則是直接使用“美名”的情況。例如漢武帝封霍去病為冠軍侯、張騫博望侯等。選擇帶有貶損意味的稱號在兩漢時期似乎並無這一傳統,東漢時期劉秀冊封的“不義侯”則是特殊時期的一個特別事件。

東漢初期,天下未定,彭寵起兵反漢,自稱燕王。後被家奴子密殺死,劉秀既要籠絡子密這樣的人的,封其為侯。但儒家道德追求和禮法觀念又不允許以下克上、以奴弑主的行為。因此,劉秀給予了“不義侯”這樣一個奇怪的名稱。

辛德勇指出,劉秀這一封侯的行為仍有其歷史背景。當時列侯的名稱已經不僅僅來自於地名,美名封侯的情況得以開創,才有“不義侯”這一無奈舉動。而漢宣帝冊封劉賀為海昏侯,本來是出自對劉賀的安撫,因而也就不會採用如此怪異的做法。因此,辛德勇表示海昏應當為一個地名,雖然歷史文獻中並沒有明確的記載。但是西漢時期,在陳留縣設有一個“東昏”縣。通過文物考證,東昏、海昏似可相互印證為一地名。劉賀以地名封號,海昏並非具有侮辱性。

《海昏侯劉賀》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6年出版

海昏侯墓與生前所居西漢長安城位置為何相同?

研究對比我國各個朝代的首都城市平面圖可以發現一個有趣問題,宮城大都位於都城的中心位置,這個布局形式基本上確立於北宋都城開封。西漢長安城中皇帝居住的未央宮位於整個長安城平面布局圖的西南角上。西漢時期是都城格局變化的重要時期。但是未央宮為何位於西南角這一問題卻有待於研究。西漢長安城的建造過程中,是先有宮城再有城牆。因此很難判斷未央宮位於西南角是有意為之還是一種巧合。

複旦大學楊寬教授曾指出未央宮位於西南角有其政治意義。古代中國有以西方為尊的居處觀念。王充的《論衡》中就寫到:“夫西方,長老之地,尊者之位也的。尊長在西,卑幼在東。”辛德勇在考察海昏侯墓時發現,墓與西漢長安城的平面布局圖是相同的。在考古領域中,強調“事死如事生”,意味著對待死者,就像對待活人一樣。在海昏侯墓中發現劉賀的主墓室正位於西南角上,其他祔葬的墓室,顯然居於從屬地位。這種空間配置形式,一定是按照某種通行的觀念,預先設定,而不是隨意衍生的結果。這反證了楊寬的論點。

同樣,通過西漢長安城的都城平面圖,辛德勇假設在海昏侯墓中,位於主墓室北面的祔葬墓室可能是劉賀的兩個兒子劉充國和劉奉親的墓室。在之後的考古發掘過程中,在劉賀墓室的正北方發現了劉充國印,證實了辛德勇的推斷。

研究歷史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考古是一項細致的工作。在辛德勇看來歷史學的的魅力在於具體的細節。好似偵探一般,厘清真相,揭示每一件史事真實的樣貌。從現場從對海昏侯的抽絲剝繭的考證也詮釋了“歷史其實離普通人很近”的觀點。

作者:童毅影

編輯:袁聖豔

*文匯獨家稿件,轉載請注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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