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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消滅東突厥的核心手段,是賄賂與分化

一、李淵向東突厥可汗稱臣

當未來唐朝的開國皇帝,時為唐國公的李淵在太原密謀反隋時,突厥已是北方草原的霸主,分裂為東突厥和西突厥,幅員遼闊,擁有“控弦百餘萬”的龐大軍隊。其中東突厥比鄰隋地。大多數割據勢力首領向東突厥統治者始畢可汗稱臣,接受了突厥封號和狼頭纛,以求能夠得到這個北方強權的支持和保護。

李淵十分謹慎地處理與東突厥的關係。與其他叛軍首領不同,李淵沒有急著公開與隋廷為敵,以免過早暴露自己的真實意圖,招來隋廷和其他競爭者的敵意。同時,李淵希望與突厥友好相處,以爭取突厥對自己的反隋大業的些許幫助,或者至少要保證自己的根據地太原不受威脅。

617 年,李淵曾修書一封,遣使者送交始畢可汗。信中,李淵向始畢可汗提出了一項交易,以中原的錢財珠寶換取突厥的直接軍事協助,或是至少讓突厥承諾不干涉李淵統一中原。突厥隻部分接受了這一提議。他們對李淵許諾的財物很感興趣,同時視李淵為割據勢力首領,要求他必須向突厥稱臣,才會助他一臂之力。

李淵的使者在七天之內就帶回了回信。突厥來信要求李淵接受突厥的封號和旗幟,並提出派官員為其冊封。謀士們見李淵對突厥來信的態度消極,都緘默不語,但李世民顯然與李淵意見相左。李世民認為,接受突厥封號以換取突厥的幫助只是權宜之計,而且早有先例。隋朝開國之君隋文帝就曾接受過莫緣可汗的稱號。此前起兵的一些割據勢力的首領也紛紛向突厥稱臣。李世民不明白父親為何不起而效之。畢竟,向突厥稱臣並不等於永遠成為其附庸。

李世民開始向父親施壓,要求他滿足突厥的要求。很快就有人向李淵報告,李世民麾下駐扎在興國寺計程車兵議論紛紛,說如果李淵拒絕接受突厥的條件,他們就會發動兵變。這次事件的主謀其實是李世民的重要謀士裴寂和劉文靜。不過,謹慎的李淵一直等到他的另外兩個兒子李建成和李元吉617年陰歷六月來到太原後,才給了裴寂和劉文靜第二次機會,讓他們詳述推翻隋朝的計劃。這一次,李淵以“事機相迫”為由同意了他們的計劃。

先是“改旗幟以示突厥”。絳色是隋朝的官方顏色,李淵作為隋朝皇帝的臣子一直使用絳旗。現在,他需要用其他顏色的旗幟來表明自己建立新王朝的決心。謀士們在占卜後建議用白色,為了使改朝換代合法化,他們一直在太原地區散播預言和歌謠,稱“白衣天子”即將出現,他將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突厥統治階層同樣推崇白色。他們視持白旗者為自己人。李淵權衡利弊後,同意改用白旗以示他有意改朝易代以及在名義上臣服突厥。

劉文靜不久後便啟程拜訪突厥。他告訴始畢可汗,唐國公李淵“願與可汗兵馬同入京師,人眾土地入唐公,財帛金寶入突厥”。可汗聽後大喜。但實際上劉文靜有意歪曲了李淵的真實意圖,李淵其實只打算在名義上臣屬突厥,在確保太原無虞的同時,獲得突厥最低限度的直接軍事援助。劉文靜想必還告訴始畢可汗,李淵願意接受突厥封號,希望能夠得到突厥的馬匹。欣喜的始畢可汗派康鞘利等高官前往太原。他們帶來了數千匹戰馬,其中一千匹是給李淵的禮物,其余的則用於交易。康鞘利此行的主要目的當然不是賣馬,他是向李淵遞交一封有關始畢可汗授予李淵突厥封號的信件。突厥使者一行被帶到晉陽宮東門外的側舍,李淵對來使畢恭畢敬,謹守身為可汗臣屬的禮節,恭敬地接受了突厥可汗的來信,並厚賜兩位突厥使節。康鞘利許諾說,突厥騎兵將協助李淵攻打隋都,兵力由李淵自定。

不過,李淵只需要少量突厥騎兵,以示自己已經取得了突厥的支持,從而使劉武周打消從背後襲擊太原的念頭。在劉文靜與突厥交涉的同時,李淵揮師西南。617年陰歷八月,劉文靜帶著兩千匹良馬與李淵在龍門會合,隨行的突厥騎兵僅有五百。李淵見此滿意地說道:“馬多人少,甚愜本懷。”然而,劉文靜沒有告訴他的主人,他曾在突厥牙帳點燭焚香,以李世民的名義與突利可汗在神靈前發誓結成香火兄弟。李世民因此與突厥建立起了密切關係。這種關係是李世民的軟實力,日後他將以此阻止突厥的敵對行動。

二、唐軍擊敗強敵薛舉的關鍵是賄賂突厥

陰歷九月,李淵率軍渡過黃河,與自己的三女兒平陽公主帶領的七萬人馬會師。陰歷十一月,李淵攻下隋都大興城。不過,另一支割據勢力首領,較早之前已在金城建立西秦的薛舉,此時也正從另一個方向逼近隋都。雙方的決戰一觸即發,戰爭的結局將決定李淵是繼續控制京畿,還是被迫撤回太原。

618年年初,唐軍成功擊退了薛舉對扶風的攻勢。薛舉為重新贏得主動權,與突厥和梁師都取得聯繫,三方同意合力攻打隋都。然而這一計劃因薛舉的突然辭世而未能付諸實施。陰歷十一月,唐軍在淺水原擊敗西秦軍隊,並活捉繼位不久的薛仁杲,此人是去世不久的薛舉之子。這次大捷不僅化解了西秦軍隊對大興城迫在眉睫的威脅,更導致這個短命的政權壽終正寢,其廣闊的領土也被置於唐軍的控制之下。至此,唐軍才首次在西北建立了穩固的根據地。

傳統史家將淺水原的戰略性勝利完全歸功於李世民,對其軍事領導才能讚不絕口。不過,李世民扭轉戰局的決定性因素其實是外交和賄賂,而非足智多謀的軍事策略。當618年年初薛舉與唐的戰事剛剛爆發時,李世民居於劣勢,處境岌岌可危。西秦軍的兵力幾乎是唐軍的三倍。李世民和其他唐將接連失利,兵力損失過半,被迫退回都城。生死攸關之際,李淵火速派遣都水監宇文歆出使突厥,勸莫賀咄設退兵。莫賀咄設即後來的頡利可汗,牙帳就設在五原郡正北。唐使帶來大量金帛賄賂,並許諾將來突厥可以直接控制五原、榆林二郡。莫賀咄設因此轉變了立場。他本來已與薛舉約好在指定日期發援兵相助,此時卻自食其言,反而命令部下在淺水原之戰中與李世民並肩作戰。莫賀咄設的背信棄義使西秦軍孤立無援,西秦和唐的實力對比也因此發生了決定性的逆轉。西秦的命運在淺水原之戰正式打響之前就已經注定了。

三、唐軍擊敗劉武周的關鍵也是賄賂突厥

618年以前,突厥的政策是煽動、支持反隋勢力的活動,從中原的動蕩和混亂中最大限度地坐收漁翁之利。突厥打著反隋的旗號,聚集了一批割據勢力的首領,命他們向突厥稱臣,並挑動他們互相廝殺。618年以後,突厥在操縱這些附庸進攻唐朝的同時,還試圖通過複興隋皇室來遏製崛起的唐朝。制定這一新政策的關鍵人物是嫁到突厥的隋朝義成公主。在她的策劃下,突厥立隋煬帝之孫楊政道為隋王,置百官,居於定襄(今內蒙古和林格爾)。

但是,突厥改變立場奉行複隋政策,導致其與各割據勢力首領的關係惡化。這些首領起兵反隋後,紛紛受封“可汗”,互不統屬,僅向突厥稱臣,其中一些人還自稱“皇帝”。他們雖然在削弱唐朝上和突厥目標一致,但不願意支持楊政道,更不要說向他效忠。諸割據勢力首領與他們的突厥宗主產生矛盾,不僅削弱了突厥陣營對唐作戰的能力,還為唐賄賂突厥以扭轉不利局面提供了可乘之機。劉武周反唐失敗後被其突厥宗主處死就是一例。

619年閏二月,始畢可汗到達夏州。他給劉武周配備了五百名突厥騎兵,命其攻打太原。但始畢可汗在當月病死,義成公主隨即開始實施她的複隋大計。在諸割據勢力首領中,劉武周對這樣的政策轉變尤為不滿。楊政道的傀儡政權在定襄,恰好處於他的勢力範圍之內。不過,即便與突厥的關係出現裂痕,劉武周還是著手執行攻打太原的計劃。作戰初期(陰歷四月到六月),他仍能得到突厥的支持。他屯兵黃蛇嶺時,手下仍有突厥士兵。他率軍攻佔了太原東面和西南的幾座城池,進而包圍太原。陰歷九月,太原淪陷。劉武周一鼓作氣,又連下黃河以東數城。此時的形勢十分嚴峻,劉武周有可能渡過黃河進逼長安。李淵為保都城,甚至一度打算放棄黃河以東所有失地,但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就在劉武周看似穩操勝券之際,他的攻勢卻突然崩潰。陰歷十月,李世民率部渡過黃河,搶先一步阻止劉武周的軍隊繼續西進。620年陰歷四月,李世民追擊並殲滅了因糧盡而退卻的宋金剛。劉武周棄守太原,僅帶著一百名騎兵逃回突厥牙帳。

史料對這一戲劇性變化的細節語焉不詳。但有記載說,當李淵收復太原時,隨行的不僅有自己的人馬,還有兩千名突厥騎兵。這表明,在劉武周與唐軍作戰期間,突厥改變了立場。突厥先是為劉武周提供士兵和馬匹,隨後又放棄了他,最後站到了李世民一邊。劉武周慘敗的原因,似乎只可能是因為他和突厥宗主的關係破裂,以及唐與突厥達成了某種協議。劉武周及其手下大將宋金剛不久後便被突厥處死,這正是他與突厥關係破裂的明證。至於唐與突厥達成的協議,從下述事實中可以略見端倪——唐軍後來並未佔據劉武周的舊地,而是把它拱手讓給了突厥。

四、以賄賂勸說頡利可汗退兵

當各地的割據勢力無法繼續擔當攻唐主力後,突厥只能親自出兵攻打唐朝。至此,唐和突厥之間名義上的君臣關係已經變得毫無意義,雙方進入公開對抗的新階段。突厥處羅可汗在620年曾組織過一次規模龐大的攻唐計劃,但因他在 620 年陰歷十一月突然“疽發死”,整個行動計劃隨之終止。

622 年,頡利可汗集結三路大軍攻唐。他親率十五萬精銳騎兵,在陰歷八月大敗守衛雁門的唐軍,接著又包圍了唐朝的發跡地太原。同時,另外兩支突厥軍隊分頭進攻甘州(今甘肅張掖)和原州(今寧夏固原),長安告急。唐廷在倉促應戰的同時,派鄭元璹向突厥求和。

鄭元璹是處理突厥事務的老手,曾五次出使突厥。當時他正在為母親守孝,為完成任務,他提前結束了本為三年的孝期。鄭元璹勸頡利說:

“漢與突厥,風俗各異,漢得突厥,既不能臣,突厥得漢,複何所用?且抄掠資財,皆入將士,在於可汗,一無所得。不如早收兵馬,遣使和好,國家必有重賚,幣帛皆入可汗,免為劬勞,坐受利益。”

鄭元璹的外交手腕和唐廷的錢財賄賂再次奏效,頡利同意撤軍。

李世民對鄭元璹的出使成果甚為滿意。他致書鄭元璹,稱讚他有“和戎之功”。但是,靠每年向敵方提供大量貢物得來的和平難以持久。

五、分化頡利可汗與突利可汗

兩年之後的 624 年,頡利可汗和他的侄子突利可汗再次引重兵來襲,兵鋒直指距長安僅一百三十公里的豳州(今陝西彬州)。一些唐廷官員建議遷都,他們認為首都應遠離西北邊地。在李世民的強烈反對下,遷都之議最後不了了之。

但是,要在短時間內扭轉唐軍的劣勢絕非易事。唐軍的兵力、裝備均不如突厥,難以和敵軍正面交鋒。於是,李世民轉而施展離間計,在頡利可汗和突利可汗之間製造不和,以破壞他們的軍事行動。

頡利和突利是叔侄,但二人由於突厥獨特的繼承制度一直心存隔閡。突利是始畢之子,但 619 年始畢死後,他的兩個叔叔處羅和頡利( 620—630 在位)先後成為可汗,他卻無緣汗位。這樣的繼承制度使突厥統治精英彼此爭權奪勢,互相傾軋。唐廷因而鎖定突利作為分化瓦解突厥陣營策略的首要目標。

李世民僅帶一百名騎兵來到敵軍陣前,他試圖以雙方名義上的君臣關係為由,說服頡利退兵。他說:“國家與可汗誓不相負,何為背約深入吾地?”隨後,李世民提出與頡利決鬥。他對頡利說:“我,秦王也,故來一決。可汗若自來,我當與可汗兩人獨戰。若欲兵馬總來,我唯百騎相禦耳。”李世民的驚人膽識使頡利不知該如何回應。他懷疑其中有詐,笑而不答,未敢輕舉妄動。李世民還派人給五年前曾與自己結為香火兄弟的突利傳話,告訴他:“爾往與我盟,急難相救;爾今將兵來,何無香火之情也?”

使者還提出讓突利與李世民一決雌雄,但突利拒不回應。太宗為故意誤導頡利,作勢要跨過兩軍之間的塹壕。頡利聽說李世民與突利是香火兄弟,又見李世民如此輕舉妄動,開始懷疑李世民和侄子突利欲合謀加害自己。不久後,一位突厥信使給李世民傳話,說他的主人沒有惡意,要李世民不要越過塹壕。頡利命令部隊後撤,並決定派突利與李世民講和。突厥最終不戰而退。

六、再次以賄賂勸說頡利可汗退兵

626 年陰歷六月,李世民在玄武門發動政變,殺死了太子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不久之後,高祖禪位於李世民,李世民登基成為太宗。

唐廷內部不和給了突厥可乘之機,頡利和突利立即揮師南下,其騎兵據說有二十萬之眾。他們在陰歷八月初九攻下涇州(今甘肅境內),隨後行軍一百五十公里到達武功(今陝西武功西北)。突厥騎兵迅速推進,令唐廷大為震驚,宣布京師戒嚴。同月二十八日,突厥軍隊出現在長安以北僅數公里之外的渭水北岸。突厥的精銳騎兵一天數次在城牆外縱馬馳騁,挑釁唐軍出城應戰。唐都危在旦夕。

據大多數史料記載,太宗面對危機表現得英勇、睿智和雄辯。他僅帶六名扈從到渭水與頡利見面,並成功地化險為夷。然而,這些記載大都是傳統文人對太宗的歌功頌德之詞。真相遠沒有那麽富有傳奇色彩。李世民在渭水岸邊與可汗見面之前,已經從與自己關係密切的突厥人執失思力那裡得知,頡利入侵的真實意圖是攫取財寶,而不是佔領長安。因此,李世民和頡利的會面其實只不過是做戲而已。

執失家族的成員(執失淹、執失武、執失思力)曾於617年陰歷八月作為突厥援軍隨劉文靜南下協助李淵攻打隋都。他們因對李氏家族有功,在唐朝建立後得到了豐厚的回報。例如,執失武獲封上大將軍(這是唐廷為表彰軍功卓著者而授予的最高軍事榮譽頭銜中的第三等)右衛大將軍、上柱國和安國公。朝廷還命人在新城為執失家族豎立功德碑。但與此同時,執失武還是突厥的中級官員,擔任頡利發之職。因此執失家族有雙重身份,他們同時臣服於唐朝皇帝和突厥可汗。當執失武和其子執失思力隨頡利進逼長安時,突厥陣營內部已經出現了裂痕。太宗事後回顧當時的情形時說:“當其請和之時,可汗獨在水西,達官皆來謁我。”

正是突厥的內部分歧和執失家族的雙重身份,促使執失武派兒子執失思力與太宗接觸。太宗在大帳內與執失思力密談,僅留一名貼身侍衛在側。史料中沒有留下有關這次會面的詳細記載,隻略記為“太宗嘉其誠節,取其謀效”。儘管如此,我們似乎仍可以推斷,思力向太宗透露了頡利此役的真實目的,並建議賄賂可汗以化解這場看似嚴重的危機。二人結束密談後,太宗下令將思力囚禁在門下省。此舉實際上是在保護思力,太宗對他一直寵信有加。後來,到了七世紀三十年代,思力還曾數次以中間人的身份幫忙處理唐和突厥之間的棘手問題。太宗為了嘉獎思力的功勞,特賜其鐵券,準其享受特權,還賜婚九江公主,並加授駙馬都尉、輔國大將軍和安國公。

太宗在得知自身及長安都沒有真正危險後,才決定會見頡利。他和六名隨從騎上馬正待從玄武門出發之時,諫臣蕭瑀突然跪在太宗馬前,以危險為由勸說太宗放棄此行。太宗答道:“吾籌之已熟,非卿所知。……制服突厥,在此一舉,卿第觀之!”太宗這番言辭實際上主要是為了顯示局勢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故意沒有告訴蕭瑀,自己打算賄賂突厥,而不是與之交戰。而這一方案的制定,主要是基於執失思力提供的重要情報,還有名將李靖深謀遠慮的建議,後者力勸太宗“傾府庫賂以求和”。

太宗帶著隨從來到渭水南岸,指責頡利可汗背信棄義。唐為展示實力命大部隊隨後趕到。頡利見自己的使者去而不歸,太宗無所畏懼,身先士卒,唐軍又耀武揚威,擔心這一切都是圈套。此時,太宗示意唐軍從岸邊後撤列陣,獨自上前與頡利對話。二人談話的具體內容我們不得而知,但後續發展表明,二人約定互不相犯,定期互市。陰歷八月二十八日,太宗和頡利在長安城西的便橋殺白馬祭天,宣誓結盟。突厥軍隊隨即退回草原。

回顧渭水事件,長安雖然受到突厥威脅,卻從未面臨真正的危險。頡利的主要目標是從唐廷獲取財物,而不是攻佔長安。唐都有重兵防衛,可以長期固守,而來犯的頡利士兵大都是輕型機車兵,善於快速推進(涇州距離武功一百五十公里,突厥士兵隻用了短短一天的時間便從涇州抵達武功),速戰速決,但對曠日持久的攻堅戰缺乏準備。一般來說,在一次準備充足的長途奔襲中,如果士兵全副披掛,並讓戰馬有足夠時間吃草,部隊每日的平均行軍速度只有約二十二公里。如果部隊還攜帶著攻城器具和充足的給養,行軍速度會更慢。頡利只為他的騎兵配備了額外的坐騎,而沒有為他們提供足以攻打長安的充足的後勤保障和器械裝備。頡利顯然從未打算佔領唐朝都城。

許多唐朝官員對渭水事件和平落幕驚訝不已。太宗對渭水事件的處理,是巧妙利用敵方情報從而轉危為安的絕佳事例。然而,四年之後的 630 年,在唐打敗突厥,活捉頡利之後,太宗卻開始以“渭水之盟”為“恥”。他希望臣子們忘記自己在與突厥議和的過程中曾發揮過主要作用。太宗對他們說:“往者國家草創,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朕未嘗不痛心疾首,志滅匈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他命負責為自己編撰實錄的史官掩蓋他在事件中的作用,把向突厥稱臣完全歸咎於父親一人。儘管如此,太宗無法否認,對突厥稱臣和賄和曾是唐廷外交的兩大基石。考慮到 630 年以前唐與突厥的實力對比,二者是唐在處理與突厥的關係時唯一合理可行的方式。太宗正是制定和實施這些政策的主角。

七、分化突厥,趁其內亂反攻

對突厥的賂和政策持續了很久。高祖也長期保留著突厥臣屬的身份。619年始畢死後,他在長樂門為始畢舉哀,痛哭流涕,還宣布廢朝三日,命朝廷官員到突厥使者的下榻之處吊唁。同時,高祖還派遣使者帶著多達三萬段的絹帛前往突厥,代表自己出席可汗的葬禮。實際上,每當飛揚跋扈的突厥使者造訪長安時,高祖都百般忍讓,並以厚禮相贈。

至 624 年,除了陝西北部的梁師都,唐軍已經消滅了絕大多數地方割據政權,唐廷因此有能力對突厥采取更為主動的策略。625 年,高祖已經暗示將改變對突厥的態度。他命朝廷官員將給突厥的外交文書改為詔敕。詔敕本是皇帝在給內臣、外臣頒布命令時使用的,現在用作給突厥的文書,暗指高祖不甘繼續做突厥的臣屬。不過,文字遊戲不足以抗衡強大的突厥。突厥的軍事優勢在於機動靈活,進攻快如閃電,後退迅疾如風。太宗意識到,只靠被動防禦絕不能保證唐的邊疆無虞。但他需要時間整備兵馬,以期給予突厥致命一擊。

對唐廷來說幸運的是,東突厥的內部矛盾在世紀三十年代進一步激化。頡利因任用漢人為謀士,採用漢地的治理方法,並重用粟特人和其他中亞人,而冷落了自己的部眾;接二連三的自然災害造成饑荒,導致突厥人和大量牲畜死亡,但是頡利為了保障財政收入反而加重了賦稅,這些措施使一些活躍於今中國東北地區的部落歸順唐朝;薛延陀、回紇、拔野古(活躍在貝加爾湖以北的廣闊地區)也都起而反叛頡利。

頡利把這些部落的反叛歸咎於突利,因為突利的牙帳就在幽州(今北京)以北,負責監督位於廣闊的突厥汗國東部的諸部落。頡利又命突利平定薛延陀和回紇的叛亂,但突利未能取勝,二人的關係更加惡化。頡利對突利施以鞭刑,將其囚禁十餘天后才釋放。受辱的突利開始公開違抗頡利。628 年,頡利向突利征兵,遭突利拒絕。惱羞成怒的頡利下令攻打突利。這一事件成為壓垮二人關係的最後一根稻草。突利密謀反叛,於是派出信使尋求唐朝的軍事援助,但太宗拒絕伸出援手。突利眼見與頡利攤牌毫無勝算,便在 629 年陰歷十二月向唐廷投降。

鬱射設是另外一個背叛頡利的突厥首領。他是處羅可汗的兒子,在父親死後的汗位競爭中輸給了頡利,於是在 628 年率部進入河南。鬱射設此舉令頡利生疑,他派出騎兵追殺鬱射設。頡利的軍事行動徹底破壞了二人的關係。629 年陰歷十二月,鬱射設決定投降唐朝。突厥的內部傾軋,也使得其他一些突厥部落首領脫離突厥汗國,前往其他地方。

突厥精英階層的矛盾,還削弱了突厥對附屬部落的控制,在突利的領地和突厥汗國其他地區引發了一連串的叛變。大行台苑君璋在 627 年陰歷五月率先拋棄了他的突厥主人。到了 628 年,契丹、奚、霫以及其他幾十個部落紛紛起而效仿。629 年陰歷十二月,靺鞨首領遣使入唐朝貢。在突厥汗國北部邊疆的眾多反叛部落中,回紇、拔野古、阿跌、同羅、仆固和奚等大約十五個部落改為效忠薛延陀,承認薛延陀的首領為他們的新主人。這些部落結成了一個強大的反突厥聯盟,直接威脅到突厥的霸主地位。龐大的東突厥汗國開始崩潰。

唐廷抓住這一稍縱即逝的良機,在同突厥的幾次關鍵戰役中主動出擊。628 年,唐軍擊敗梁師都,控制了河套南部。突厥曾以這裡為跳板直接威脅長安,如今此地成了唐對突厥發動進攻的前哨陣地。同年,唐廷再次採用經典的懷柔之策,授予薛延陀首領夷男“真珠毗伽可汗”稱號和唐軍旗。夷男在鬱督軍山(今杭愛山)下設牙帳,開始著手建立一個龐大的汗國,其疆域東至靺鞨,西達西突厥,西北到俱倫湖(今呼倫湖),南接大漠。頡利現在被夾在兩強敵之間,北有薛延陀,南有唐。他意識到形勢已經迅速變得於己不利,於是轉而設法修複與唐的關係。629 年他匆匆派使者到唐廷,表示願意成為唐朝的外臣和太宗的女婿。不過,為時已晚。

629 年陰歷十一月,唐以李靖為主將,分兵六路攻打突厥。頡利失去了突利和其他部落的援助,很快被唐軍孤立、包圍,隨後在戈壁以南的兩次小規模衝突中被唐軍打得一敗塗地。雙方的第一次戰鬥發生在 630 年正月,當時李靖帶領三千騎兵從馬邑直奔定襄。唐軍兵臨城下,頡利避而不戰,向北逃去。但他遭到另一支由李世勣率領的唐軍的伏擊,不得不進一步北撤,退入陰山一帶。然而,前往北方的道路上有強敵薛延陀阻截。頡利自知走投無路,決定向唐投降。但太宗斷然拒絕受降,下令唐軍再次發動進攻。李靖率領一萬精銳騎兵奔向頡利大帳。當先頭部隊逼近頡利營地時,突厥軍隊不戰自潰。十幾萬突厥人向李靖投降,其余的或歸降薛延陀,或向西逃走。頡利逃過一劫,但還是在同年陰歷四月被擒,並被押往長安。東突厥汗國就此滅亡。

回顧這一段歷史可以看出,摧垮東突厥汗國的決定性因素並不是唐廷的軍事行動,而是突厥的內部分裂和相互背叛。太宗在為大敗突厥慶功時說:“今者暫動偏師,無往不捷。”參與這兩次作戰的唐軍分別只有三千人和一萬人,數量其實不多。

本文節選自《多極亞洲中的唐朝》,王貞平/著,後浪 | 上海文化出版社2020年出版,已獲授權。原文較長,略有刪節。大小標題系編輯所擬。 作者簡介:王貞平,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研究系博士,現為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教授。唐代外交制度史、中日關係史專家。著作有《漢唐中日關係論》《唐代賓禮研究:亞洲視域中的外交信息傳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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