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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孩子去網癮學校,你們病得真不輕

2018年國慶黃金周,西湖景區人山人海,一些遊客埋頭網絡。/ 視覺中國

網癮這個詞,還有繼續存在的必要嗎?

從大的角度看,互聯網早已是社會經濟的主要組成部分,沒有行業可以拒絕網絡;從小的角度看,幾乎所有人都享受網絡帶來的便利生活,在互聯網上完成社交、購物、工作。如果依舊按照網癮的標準來審視我們所有人,恐怕沒有幾個可以幸免。

然而,隨著幾天前從曾經的楊永信網戒中心傳出的一聲尖叫,早已被拋棄的“網癮”又重回公眾的視野。

“楊永信”這個久違的名字,這幾天又上了熱搜。

10月22日,一段號稱是“從十三號室傳來的叫聲”的影片在微博上引起廣泛關注。影片裡一個孩子在撕心裂肺地哭嚎,還有一些類似“哐哐哐”的擊打聲。很多人懷疑,曾經被取締的戒網癮中心,又在此處死灰複燃了。

這所醫院的二樓十三號室,曾經是由楊永信主管的網戒中心。影片拍攝者是曾經在這裡接受過“網癮戒除治療”的學員,他說發這段影片的初衷,是想讓更多人了解網戒中心內部真實的樣子。

影片一出,那些曾經被楊永信支配的恐懼又湧上了網友們的心頭。在後續的調查中,當地回應稱,戒網癮中心早在2016年就已關停。警方也證實,這個叫聲實際上並不是從十三號房間發出,而是由十二號病房8歲患兒孫某某發出,該兒童為精神發育遲滯患者。

當地給出的回應。/ 澎湃新聞

而據《新京報》的報導,他們發現在院方介紹中,雖然已經抹去了諸多與網癮戒除相關的字眼,但是原“網戒中心”負責人楊永信的介紹中仍明確標注著“擅長網絡成癮戒治”。

說到底,之所以今天楊永信“重出江湖”帶給我們震驚,還是源自於幾年前的反思不夠徹底。

楊永信可能還未被追究責任。/ 澎湃新聞

01

從戒網癮學校說起

2006年,楊永信在這家精神病院內成立了“網絡成癮戒治中心”。 2008年,紀錄片《戰網魔》展現了楊永信創造的“醫學奇跡”:任何少男少女,無論之前網癮有多嚴重、多麽乖戾,甚至和父母大打出手、惡語相向,只要進了“十三號室”,出來就會像變了個人一樣,對父母百依百順、說話輕聲細語,甚至當場向父母下跪認錯。

這個“醫學奇跡”的創造者楊永信於是被父母們視為救世主。各種打著“戒網癮”旗號的“教育”機構一下如雨後春筍般瘋長,到了後來不只是戒網癮了,只要孩子表現得有點叛逆、不聽父母的話,甚至只是早戀、“不想結婚”,都可以成為父母把他們連哄帶騙送去戒網癮機構“治療”的理由。

楊永信曾在接受採訪時表示自己的行為很“值”。

這個“醫學奇跡”的原理其實很簡單——孩子不聽話?打一頓就好了。只是他用的不是棍棒、雞毛撣子這種低級的武器,而是拿來專門治療精神分裂症、躁鬱症的“電休克療法”。

這種電擊療法是楊永信生物治療的一部分。楊永信曾說,“人就像電腦,表面上是軟體出了問題,但硬體也有毛病。”在後來柴靜拍的《網癮之戒》節目中,楊永信表示自己給孩子們進行治療時用的是一種微乎其微的量,最多不會超過5毫安。

但在紀錄片《戰網魔》中,圖片顯示的數值明顯達到了10毫安。有被治療者表示,自己親眼看見過電擊數值達到三四十毫安的時候。

“學員”江一帆甚至在接受《中國青年報》的採訪時,總結出不同的電流穿過大腦時的感覺:“當電流為10毫安的時候,看到的是電視雪花點;當電流是20毫安的時候,看見的是一條黑白線;當電流是30毫安的時候,是一條更粗的黑白線。”

據她回憶,當時十幾平方米大的小屋裡,冷氣機開到16攝氏度,卻依舊燥熱。房間裡沒有鍾,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有人渾身哆嗦,有人癱軟,有人暈厥後被抬走。

網戒中心“訓練”時站在一旁的家長。

“電擊療法”對“學員”們的摧殘還有心理方面的。張旭同在走出戒網所之後也曾試著與父母和解,但一想起他在挨電時,父母在一旁為楊永信叫好的那句“加大劑量,電死他”時,就放棄了。這是“不能被原諒”的事情。

“那些電擊治療儀就是代替父母教育的惡魔,因為父母只想把孩子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哪怕就是電也要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2017年,惡搞科學獎菠蘿科學獎“獎勵”楊永信發明了“壞孩子清除計劃”,代領獎的嘉賓是潛心研究楊永信計劃多年的網友@性感玉米。

這種對暴力的濫用,成為了戒網癮機構的原罪。類似的新聞層出不窮:2007年,一男孩因受不了重慶大東方行走學校的體罰而跳樓;2009年,廣西“南寧起航拯救訓練營”教官對一名網癮少年進行毆打體罰,導致其死亡;2014年5月,一名女孩在河南鄭州戒網癮學校內被體罰導致顱腦損傷死亡;2018年8月,合肥正能青少年特訓學校,教官把少年小奧被教官雙手銬在禁閉室,不給其休息,限制他的進食、飲水,並實施毆打,最終導致其死亡……

02

網癮不是精神病

一旦我們認同了“網癮是一種精神疾病”這種觀點,我們就會跟把孩子送進楊永信手中的家長們一樣,肯定這種暴力的價值,反之亦然。

那麽,網癮到底是不是一種精神病呢?

網絡成癮這個詞,最初由美國精神科醫生伊萬?戈登伯格在社區論壇內編造出來,用來類比諷刺像賭博成癮、酗酒這些概念的界定,是一種缺乏生理基礎前提的判斷。他自己後來說,“網癮”這個詞只是他在一個社區論壇裡當成玩笑提出的,是自己的惡搞。

在接受《紐約客》的採訪時,他表示:“如果你把成癮概念擴大到人的每一種行為,你會發現人們讀書會成癮,跑步會成癮,與人交往也會成癮。”

這年頭誰沒有個“網癮”?/ upsplash

除此之外,網癮也沒有公認的定義。一天上網多少小時是有“網癮”?“網癮”對人有什麽具體的、獨特的傷害?什麽樣的表現才是“網癮”?而到了移動互聯網普及的時代,人們更是無法區分“網癮”的症狀,因為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點“網癮”。

正因如此,美國醫學會才會拒絕向美國精神病學會推薦把“網癮”列為正式的精神疾病。美國的《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也只是將"網絡遊戲成癮"列為值得"進一步研究"的情況,而非已確定的精神疾病。

儘管2018年初,世界衛生組織宣布將在今年發布的第11版《國際疾病分類》(ICD-11)中加入“遊戲障礙”(gaming disorder)這一說,並將其列為精神疾病,這讓很多支持楊永信的人又有了說頭,對網癮的戰爭似乎又一觸即發。

很多年前,承受今天電子遊戲罵名的還是武俠小說。

但其實這裡的“遊戲障礙”跟我們平時說的“網癮”概念還是有很大的不同,它是“由成癮性行為導致的障礙”(disorders due to addictive behavior)。舉個例子,經常跑步也許會造成膝蓋損傷,但跑步本身並不是病。

起草這一部分的成員之一Poznyak也說,遊戲障礙的總體出現率非常低。要診斷一個人是否患有遊戲障礙,必須觀察其患病行為是否有持續12個月以上。許多醫學界的專家也在反對把“遊戲障礙”列為精神疾病的做法,認為這樣會簡單妖魔化人們的上網行為和遊戲在人們心目中的印象。

做父母是一門大學問,可惜很多人對此一竅不通。/ upsplash

事實上,把這些網癮少年定義成“精神病”,一方面可以減輕家長自己的負擔和愧疚,另一方面也可以為對他們的非人道暴行開脫——為了讓孩子變得“正常”,一些暴力是可取的,一時的痛苦也是需要他們忍受的。

實際上,不是孩子“不正常”,只是孩子“不聽話”罷了。

03

說到底,家長把鍋甩給了網癮學校

在各種調查和報導中,我們可以看到千篇一律的父母形象: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階層,但無一例外都是對孩子束手無策的成年人。孩子會當面辱罵、毆打他們,他們說的話孩子一句都不會聽。判斷孩子“有病”的依據可能是逃學曠課、自殺傾向、打架鬥毆,也可能只是單純的忤逆父母。

誠然,他們可以被定義為“問題少年”,可是會上網的“問題少年”,難道就是“精神病”嗎?

這些處在絕望中的中國家長們已經有了這樣一個共識:只要目的是好的,手段並不是問題,而電擊、體罰、監禁,都只是一些“必要的惡”罷了。

電影《飛越瘋人院》,“病人”一旦表現得像個正常人,就會遭到電擊懲罰。

“楊永信們”固然可惡,但那是一種“精明的惡”。他們可能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但因為有利可圖、有名可圖,於是他們作惡了。

但那些把孩子拱手相讓的家長們,他們一方面其實很可憐、很不知所措,但另一方面又總是覺得自己是絕對正確的。他們作的,是一種“可憐的惡”“可悲的惡”。

這種惡有另一個名字,叫做“愚蠢”。

2012年,一所問題少年學校的孩子正在軍訓。/ 視覺中國

新周刊原創出品,未經許可禁止轉載

作者/火車頭 排版/蘇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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