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刊財經 惠凱
作為一家管理規模達200億元的財富管理公司，自2018年5月起，盈泰財富的產品兌付危機愈演愈烈；旗下鳳凰山、天山、峨眉山等山系列的數十隻私募基金到期後一再展期，卻遲遲未能清算。有投資人指出，盈泰財富出現風險的產品規模在60億左右。
據記者了解，導致盈泰財富出現流動性危機的直接原因是踩雷中弘股份的產品規模達18億元；此外，投向上市公司騰邦國際的25億元無法及時回款、2016年以來參與的龍宇燃油等3個定增項目被深套無法退出，種種因素疊加，造成盈泰財富出現危機。
談及應對策略時，接受《紅周刊》採訪的相關人士均指出，除非A股轉牛以及外部機構施以強有力的援手，否則化解並不容易，盈泰財富也只能在已經展期6個月的基礎上要求繼續展期1年，等待項目回款。記者試圖通過電話、郵件等方式採訪盈泰財富方面，截至發稿未獲回復。
踩雷中弘成導火索 盈泰財富多隻產品久拖未兌
自2018年以來，資管產品和債券違約日趨高發，意隆財富、金誠財富等多家大型財富管理公司旗下的產品無法退出。據《紅周刊》記者獲悉，北方一家大型財富管理公司——盈泰財富目前也面臨著沉重的產品到期兌付壓力。
資料顯示，北京盈泰財富雲電子商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盈泰財富”)成立於2014年，其實控人梁越之前為恆天財富創始人、董事長兼總裁，恆天財富也是中植系旗下四大財富管理公司中最大的一家。盈泰財富的主要產品為“私募雲”APP，公司願景是“打造以移動互聯為核心的創新型金融產品發行、承銷綜合服務平台”。此外，梁越還控制著恆宇天澤基金銷售公司、天和盈泰投資等多個私募公司。
在業務開展上，盈泰財富通過私募雲APP進行攬客和產品展示，由其他私募公司負責產品的發行、銷售和管理；其中恆宇天澤是主要的私募平台，2017年起切換到北京天和盈泰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基金業協會數據顯示，2015年以來，恆宇天澤累計發行了153隻私募產品，目前正在運作和延期清算的共有102隻，天和盈泰則發行了46隻產品，有34隻正在運作。
盈泰財富的兌付危機發生於2018年5月，彼時中弘股份被證監局調查，出現退市風險；有接近盈泰財富高層的人士向記者透露，盈泰財富旗下多隻產品投向中弘股份，直接投向規模大致是13億元，以及為收購百榮投資募資4億多元，總規模約18億元。
踩雷中弘引發連鎖反應。從2018年5月開始，盈泰財富就出現流動性風險，“正常情況下盈泰財富月度募資規模在20億元左右，5月以後只能募幾億”，但此時尚能維持運轉——當時盈泰財富發行的3-6個月的短期產品到期後尚能兌付，2018年8月，由於當月到期產品數量較多，盈泰財富無力解決，只能全部展期6個月。進入2019年，展期6個月的項目陸續到期，有部分項目已按照比例陸續兌付本金。
一位投資人坦言，他持有包括黃山十八號(投向利民股份)、鳳凰山三號等多隻產品，目前均無法兌付。“我是在2016年初陸續買的這幾個產品，18個月存續期，最早的黃山十八號在2018年5月就到期，但隻兌付了利息。”
據悉，自2017年以來，盈泰財富因踩雷而無法退出的上市公司項目有樂視、中弘股份、利民股份、騰邦國際等，此外還包括北大未名等多個Pre-IPO項目。至於總體風險頭寸，此前據《財新》報導，逾期規模總額在40億元左右。不過有投資人向記者指出：“大致估算，不包括最早暴露風險的樂視網和定增項目，盈泰財富僅投向中弘股份就在13億左右、投向騰邦股份25億，北大未名的項目也投了不少，這3個項目投資規模就超過40億元。傳說盈泰財富的風險暴露規模約為60億元，實際上我覺得遠遠不止。”
上述知情人士還透露，盈泰財富寄希望能再展期一年，因為其間會有3筆大額回款，一筆是投向騰邦國際的25億元，如能按照合約兌現本息、則到期後的“本金+收益”達40億元；另兩筆當初投向了恆陽牛業(2018年，新大洲A並購恆陽牛業預案終止)和寶藍物業。
“如果上述項目順利回款，那麽盈泰有實力堵上窟窿。”前述知情人士分析稱，這一邏輯成立的前提是項目本身沒問題，“盈泰投向的其他項目出問題太多，而且很多項目層層嵌套、實則流向了自己的資金池”。因此，底層資產到底有幾分真實性，投資者無從得知。
在項目出現風險後，上述投資人曾去項目現場調研。以騰邦國際為例，“據我了解，在深圳的上市公司圈子裡，騰邦國際既沒有錢，也不具備核心競爭力和業務特色”。而且，恆宇天澤“背景不夠強”，尤其是2018年10月，深圳國資背景的福田投控紓困入股騰邦國際後，恆宇天澤對騰邦國際的約束力下降，要求騰邦國際加快回款並不容易。
採訪中記者獲悉，盈泰財富的兌付危機還釀成了一位理財從業者自殺的慘劇。2018年11月15日，北京理財圈內有傳言稱，“剛聽說某財富公司一位理財經理因給客戶推薦的產品出了問題，沒能扛住壓力，自殺了！”記者多方谘詢，了解到死者就職於恆天財富，趙姓、女，死因是自縊，且其代銷的就是盈泰財富產品。另據一位接近盈泰財富高層的人士透露，據其所知，盈泰財富的銷售提點較高，死者遂推薦客戶配置了盈泰財富的產品。業內猜測，這位理財師的客戶中可能有其親屬，她也背負了極大的心理壓力。記者就此谘詢了恆天財富，有品牌部門員工回復稱確有此事，“事後我們排查了，屬於飛單”。
盈泰財富操作手法揭秘
採訪中記者發現，盈泰財富的項目似乎有著明顯的資金池和期限錯配的業務痕跡。盈泰發行產品的合約中普遍約定，募資投向範圍包括同一管理人已發行的資管產品，這就給滾動發行、短債長投留下了空子。以峨眉山七號為例，該產品2018年4季報顯示，資產組合中有1.4億元實際投入到了天和盈泰天山二號產品中，投入規模佔峨眉山七號總資產的40%。
高收益是盈泰財富能快速做大的“殺手鐧”。有業內人士指出，盈泰財富擴展業務風格激進，以高收益的回報來吸引投資人。以天和盈泰發行的天山十六號為例，存續期12個月，收益高達10.2%/年。但高收益對應的是高風險，投資人發給記者的資料顯示，天山十六號投資於寶藍物業，“其是全國最大的民營物業運營商，在北京管理23個樓和2個園區，管理面積120萬平方米，毛利率高，現金流充沛”。但自2017年下半年起，寶藍股份及其董事長凡學兵被多個債權人申請法院強製執行，核心物業天禧廣場也被北京市三中院強製拍賣。
比天山十六號收益率更高的是鳳凰山十四號，募集資金用於投資“成長類領跑消費更新企業眾品食品,計劃於2018年12月31前完成IPO或者借殼上市,以及華泰並購基金中包含藥明康德、奇虎360、陽光保險等高成長公司”，期限也同樣是18個月，收益高達10.8%/年。眾品食品曾在納斯達克上市，之後退市、拆除VIE架構，為A股上市鋪平了路線。2018年5月底，上市公司香梨股份發布重大資產重組公告，交易標的即是眾品食品，但3個月後，香梨股份公告稱終止資產重組，眾品食品借殼上市夢碎，且其發行的16眾品02債也未能在2019年1月7日兌付本息，債務危機爆發。
此外，盈泰財富還投資了多個Pre-IPO項目，以亞馬遜三號、十一號等產品投向的北大未名醫藥為例，2018年7月出現延期，此前盈泰財富2018年8月官方宣傳文稱，北大未名“將在今年(2018)至明年合適的時機進行IPO”，但記者並未找到北大未名的IPO申請和上市輔導資料。
定增被深套，謀求聯手北方信託
那麽，盈泰財富的兌付危機究竟能否化解，多位投資人和理財行業人士分析稱，盈泰財富如果想翻身，唯有兩種指望：或者來一波牛市，其持有股票扭虧為盈，盈泰財富得以順利變現；或者大型機構直接輸血。但是，這兩條路徑實現的難度都很大。
盈泰財富通過定增和質押持有多家上市公司的股權。前幾年定增市場火爆，盈泰財富參與了多家上市公司的定增項目。Wind數據顯示，截至2018年3季度，恆宇天澤盈·贏一號私募基金持有中船科技2503萬股，是公司第3大股東，最新市值近2億元。北信瑞豐-工商銀行-恆宇天澤盈贏二號私募基金則是中油工程的第10大股東，持股市值約1.6億元，平安大華基金-平安銀行-北京恆宇天澤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是龍宇燃油的第5大股東。
具體來說，2016年3季度，龍宇燃油定增方案通過，平安大華基金-平安銀行-恆宇天澤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參與份額為2392萬股，定增價14.66元/股，股票市價21元上下;在舊的定增機制下，恆宇天澤也坐享巨大的溢價空間，但此後龍宇燃油股價持續下跌，目前僅7元。該項目鎖定1年，2017年4季度鎖定期過後，恆宇天澤未急於減持，直到2018年3季度，平安大華-平安銀行-北京恆宇天澤投資有限公司才減持440萬股，但此時龍宇燃油市價已跌至8元。
其他兩家上市公司持股也都處於虧損狀態。其中，北信瑞豐-工商銀行-恆宇天澤盈贏二號私募基金參與中油工程定增是在2017年1季度，定增價6.16元/股，之後股價下跌，直到2018年3季度才首次減持，目前仍持有近4000萬股，账面虧幅近40%。恆宇天澤參與鋼構工程(現更名為“中船科技”)的定增是在2016年4季度，定增價13.58元，目前市價低於8元，倒掛幅度超4成，而且截至三季度，仍未有任何減持。整體看，恆宇天澤參與的定增收益遠不如預期。據私募排排網數據，恆宇天澤黃河三十二號定增FOF私募基金2018年虧損51%，截至年底淨值僅有0.47元。
除了定增外，恆宇天澤還持有多家上市公司的質押股份。譬如黃山十八號投向上市公司利民股份，後者股東以其持有的利民股份作為抵押。但2018年5月2日到期後，擔保人無力回購質押股份，恆宇天澤只能延期3個月，但7月底恆宇天澤向投資人解釋稱，8月2日隻兌付30%、其余份額繼續展期6個月。一位黃山十八號的持有人表示，到目前為止，黃山十八號的本金完全沒有兌付。目前利民股份的股價在10元上下盤整，據這位投資人估算，其股價漲到17元-20元，基金才能回本(尚且不考慮利息和管理費用)。
另一方面，盈泰財富也在試圖加強與外部機構的合作。投資人告知記者，近期盈泰財富稱已經與北方信託達成合作。北方信託人員規模小、直銷力量弱，目前的合作形式是：由盈泰財富來代銷北方信託的產品，雙方約定代銷規模目標約為30億元，一旦盈泰證實了自身的銷售實力，那麽北方信託會向其注資。一位接近盈泰財富高層的人士指出，此舉部分原因在於，2018年7月盈泰財富的產品發行就已經停頓，與北方信託合作，也能借此維持員工隊伍。如果北方信託出手，對風險化解構成重大利好。
記者也注意到，近期有恆宇天澤的銷售代表確實在代銷北方信託的產品，一位陳姓理財師代銷的北方信託-融創桂林萬達城信託計劃：產品年化收益高達9%，資金投向桂林萬達文旅城和平項目N13地塊的建設。
梁越年關難邁
產品大面積逾期，盈泰財富的信譽也被動搖，目前盈泰財富的新發產品已經暫停，產品銷售非常困難。基金業協會數據顯示，恆宇天澤自2017年4月後未再發布新產品，盈泰財富的主要發行平台切換到了北京天和盈泰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但自2018年7月起，天和盈泰也不再有新產品備份/發行記錄。
逾期事發後，多位投資人反思，恆宇天澤在銷售前只是展示了簡版推薦材料，未能看到正式合約，而且相當一部分投資人在外地,“出事後一看合約，我們都傻眼了，早知道合約裡約定投向未上市企業股權等高風險資產，我們肯定不會參與認購”。
唯一讓投資人安心的是，梁越及其他高管仍在主持盈泰財富的日常工作，對於大額投資人的詢問，也能作出回復。“相比踩雷後管理人跑路，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記者從知情人士處了解到，梁越早年一直在中植系下工作，從中融信託到恆天財富擔任董事長。“梁越是東北人”，行事風格激進，一手將恆天財富做大做強，但後期的經營風格得不到公司股東方的認可，後期相當於被解直錕架空了。
2014年，梁越帶著包括恆天財富副總裁楊勇等在內的幾位愛將離職，創辦了盈泰財富。就收益率而言，盈泰財富發行的產品收益率普遍在10%以上，遠高於恆天財富7%-8%的平均收益率。
“三方財富管理公司的客戶群體主要針對追求較高收益的投資者，包括固收類產品。財富管理公司發行產品的收益普遍較高，一旦底層資產出現波動，就可能引發風險。”好買財富研究總監曾令華認為，財富管理行業的最終收益來源來自於管理人對資產本身的認識，“無論是不是固收類產品，都遵循風險與收益匹配的原則，至於承諾收益超過10%，就意味著有較大風險虧掉本金”。
作為理財行業的老將，有接近梁越的人士如是評價：“梁越本身是銷售出身，因此盈泰財富的風控很差。”他舉例稱，恆宇天澤承攬的業務多是非優質項目，比如其參與的定增項目龍宇燃油、騰邦國際均為小市值的民營企業，趁當年資金泛濫、監管寬鬆時大規模募資，“賭的就是市場資金一直寬鬆、借新還舊的戲碼持續，現在市場資金收緊，項目就暴露問題了。”
記者也致電了盈泰財富總裁靳嵩和總機，未獲回復。
·記者手記·
盈泰財富並非個案。近年來，包括阜興系等多家百億級規模的財富管理公司出現兌付風險。原因何在？天馳君泰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原森泰認為，國內私募行業的合格投資者制度的識別存在不足，投資者儘管資金實力符合門檻，但在金融知識儲備、風險的識別和接受度上，卻不是真正的“合格投資者”，只能算是“剛兌投資者”，且理財公司客戶不乏中老年人，他們更看重本金安全，才會被類保本保息的產品結構和銷售話術所蒙騙。
行業性的問題如何解決？他指出，“基金銷售牌照的監管需要加強。”私募銷售分為管理人自銷和代銷，尤其是三方財富管理公司的代銷行為風險較大，他建議，“應該只允許證券類私募基金的代銷，因為證券類私募可以構成資金閉環，且信披充分；股權類和其他類私募基金不能形成資金閉環，信披極度不充分，極易將風險傳導給不合格投資者，因此建議禁止股權和其他類私募基金借助財富管理公司銷售的行為”。
（本文已刊發於2019年1月12日出版的《紅周刊》）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