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卜娜”逃婚記：在英國離婚為什麽很難

（IC photo/圖）

我剛來倫敦讀書時，有個英籍巴基斯坦後裔的同學。她的名字聽起來像是中文的“蘿卜娜”，這姑娘大嗓門，頭上頂著一頭亂蓬蓬又黑又粗的卷發，有點黑有點胖，特別風風火火。我們成了好朋友，畢業後也常常見面。有一天，她突然告訴我她要結婚了。我說你開什麽玩笑啊，我沒見你有男朋友啊。她說：“哦，包辦婚姻，我們巴基斯坦家族都這樣的。我上個禮拜相過親了，不錯，這個禮拜就訂婚。”這種事情我是聽說過，可從來沒有在現實中見過！這樣一個中上層階級出身倫敦長大碩士畢業的姑娘，說起包辦婚姻來一點都沒有抵觸，太駭人聽聞了。她倒是的的確確無所謂：“我爸媽就是包辦婚姻，兩人一直很恩愛；我姐姐也是包辦婚姻，也很幸福。婚姻是可以耕耘的，愛情是可以培養的。”

於是我很快拿到了請柬，參加了她規模龐大的婚禮。那天的婚場啊，姹紫嫣紅，女賓們的紗麗首飾耀眼生輝，太漂亮了，我幾乎以為到了寶萊塢電影裡面。可憐蘿卜娜，穿著她大紅鑲金的婚袍，上面沉甸甸的都是小金環，據說有十公斤重；還按傳統全身戴滿了金首飾，被重量壓得她動也動不得。我開始還想，她滿身金子，怎麽上廁所呢？後來發現她根本不用擔心這事，她什麽都沒吃沒喝。因為她鼻子上戴了個超大金環，吊到嘴唇下面。那個金環是婚禮那天早上剛剛打了鼻洞穿進去的，所以傷口新鮮，一碰就鑽心痛。她連嘴都不敢張大，怕牽動肌肉和傷口。

婚後她就搬去了伯明翰，她的先生是伯明翰的一個醫生。她給我打電話說：“結婚那天太痛苦了，我都餓暈了。”我自此有好久沒見到她。次年我去伯明翰看望她，住在她家，當時就發現了他們夫婦關係不好，可以說是“相敬如冰”。她和我說，她想工作，可是她婆婆不讓她工作。醫生同志雖然是英國長大受教育的，思想卻非常保守且大男子主義。她很不幸福，但是不可以離婚啊: 在那個圈子裡，離婚永遠是女方的錯，她要是離了，就會令家人蒙羞，被同族放逐。

我回倫敦後很為她傷心。不料，又過了一年，我收到她來自杜拜的邀請函：她居然離家出走到了杜拜。於是我馬上飛去了杜拜，聽她給我講她的逃婚記。

經過兩年的培養，愛情還是沒有在蘿卜娜和她的丈夫之間生根發芽，她終於提出了離婚的要求。醫生同志堅決不同意，寧可窒息在無愛的婚姻裡，也不願蒙上離婚的醜名。

當時的英國婚姻法，要提出離婚必須證明婚姻一方有以下兩種錯誤之一：1. 出軌；2. 行為不當，這包括各種吃喝嫖賭家暴等行為。在蘿卜娜的情況裡，兩人之間一沒有紅杏出牆金屋藏嬌，二沒有不良行為拳腳相向，醫生不同意，離婚就很難速戰速決－－告上法院說感情不和，按當時的情況，英國法院也是先要調解的。如果雙方都沒有“錯誤”，那麽當時另外還有三種情況可以作為離婚的基礎：3. 婚姻裡某一方單方面拋棄另一方兩年以上；4. 雙方已經分居兩年以上，且都同意離婚；5. 雙方已經分居五年以上，此時不管是不是還有一方不同意，都默認可以離婚。

在巴基斯坦社區文化裡，說白了，如果醫生先生以後出軌什麽的，社區裡倒也不會說他什麽。可要是女方出軌，那可就搞不定要出什麽事了。蘿卜娜想，反正我也不要和他過了，要逃就逃遠點，我來做那個單方面拋棄對方的人吧！倫敦和伯明翰都認識人太多，正好有個伯伯在杜拜做生意，先投奔他來。

可是自從她結婚以後，就基本失去了經濟自由，婆婆不讓她工作啊。於是她提前幾個月先把自己的個人账戶都安排好了，悄悄上網買好了到杜拜的開放機票（日期不定，一年內有效），接下來，就是要把她的嫁妝從婆婆家的保險櫃裡偷回來。

我前面說了，印度和巴基斯坦大戶人家的姑娘出嫁，金子都是按公斤算著陪嫁的。結婚當天差點把她壓趴下了，第二天那些金子就都進了她婆婆家的保險箱。雖然她和醫生同志自己有家，但是周末都是在婆婆家過的。幸運的是，她知道怎麽開那個保險箱－－畢竟她是家庭成員，而且巴基斯坦人和中國人一樣，親戚走動多，所以她也常開那個保險箱拿條金項鏈什麽的出來。可是拿一條項鏈和拿十來公斤的首飾出來可是兩個概念。她終於等到了那一天：醫生先生周末出急診，她一個人去婆婆家請安。快走時，她借口上廁所換衣服，快快把首飾都取出來放入她特別準備的裡面墊了金屬墊板的大提包，否則金子的重量會把普通包拽下垂的。然後硬挺著腰板，冒著斷腕的危險，故作鎮定地和婆婆一家人道別，開車直接就連夜回了倫敦。在倫敦她也不和家裡人聯繫，省得節外生枝，馬上就把金子換了錢打到自己的海外账戶上。有了錢她就硬挺啦，然後上杜拜，“老公你愛來就來，我反正是自由了”。婦女解放首先要經濟獨立！

那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兒了，2019年英國家庭法進行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改革，極大簡化離婚程序，廢除了以上所有這五條離婚條件。新法確定，從2021年秋季開始，只要婚姻中單方面提出感情破裂，無法彌補，即“irretrievable breakdown”，就可以批準離婚。不再需要證明對方犯任何錯誤，也不再需要任何方式的分居。

新法在法理邏輯上當然還有不少細節需要確定，比如舉證責任在哪一方或者是否雙方都要認可，比如這個“不可逆轉 irretrievable”的感情破裂的標準為主觀還是客觀，等等。在實際操作上，英國的離婚依舊會是耗時且昂貴的。也許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離婚難，而且非婚生子女在英國得到全面的保護，並不受歧視，2014年人口普查英國結婚率勉強超過50％，婚姻並不被認為是人生必需品。通過這套新法，也許是為了鼓勵提高結婚率也不一定呢。且拭目以待這次改革將會對社會產生什麽樣的深層影響。

（本文僅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陸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