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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艾滋病檢測室門後的秘密:小夥兒發現感染後,說要出門讓車撞死

【版權聲明】本文由企鵝號作者北青深一度創作,在深圳市騰訊計算機系統有限公司下屬平台獨家發布,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采寫/張雅麗

編輯/劉汨

“你好,今天由我來為你提供檢測谘詢服務。接下來,我會問及一些關於性行為的具體問題,它們都是保密的,僅為了更好對您的情況做出風險評估。”

類似的開場白,幾乎每天都會在淡藍公益檢測室內響起。自2008年,這家民間公益組織開始免費提供艾滋病感染檢測服務。

走進淡藍檢測室的上千人裡,有前途光明的大學生,有即將結婚的年輕情侶,也有年近70歲的老人。讓他們來到這裡的,可能是一次缺少保護措施的高危性行為,也可能是長期以來混亂的私生活方式。

一張試紙會給人們想要的答案,一道杠是陰性,兩道杠是陽性。這張試紙,自此也成為了生命的節點。

15分鐘

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坐在檢測員羅森對面,不住地搓手,重複問著“怎麽辦?”

羅森一邊安撫著男人,一邊開始指尖采血。他注意到,男人遞過來的手上有很多厚繭,衣著不是很乾淨,“應該是個進城務工人員。”

男人的表達不是很順暢,顛三倒四說出些信息——妻子在老家,自己在北京務工,網上認識了一個人,人家在酒店開好了三天房,叫他去,他就去了。

“為什麽來檢測?”

“三天之後他才告訴我,他是陽性。”

“有使用安全套嗎?”

“沒有用安全套,也沒人說要用啊。”可能覺得委屈,中年男人哭了起來。

在了解了對方近期的性行為和性伴侶身體狀況後,羅森開始進行鋪墊,他告訴男人,即使真的感染了艾滋病,可以到醫院免費領取治療藥物,定期服用後,把病毒載量控制在安全範圍內,“壽命有希望和正常人一樣。”

從檢測谘詢員自我介紹,展示檢測用具,詢問被測者基本情況,再到完成檢測,只需要15分鐘。15分鐘後,羅森瞟了一眼試紙,只有一道杠出現,陰性。

聽到結果,臉上混著淚水和汙漬的中年男人突然停止哭泣,咧嘴笑了。

拿到陰性結果的人們,大多高興得像個孩子,有的一邊喊著“我再也不這樣了”、一邊嚎啕大哭;有人像是撿回了條命,對檢測員千恩萬謝後偷偷留下三百塊錢。

檢測結束後,如果是護士張姐推門進來,則意味著壞消息的出現。張姐負責為初篩陽性的檢測者再次采血,把血樣送到疾控中心進行轉介,之後就是確認感染、建立個人健康檔案,定期開始領取抗病毒藥物。

檢測谘詢員憨憨一直記得,他測出的第一例陽性感染者,一個十八九歲的男生,在一所不錯的學校裡讀藝術專業。憨憨瞟到了檢測試劑上的結果,已經開始進行鋪墊,男生全然不知,還是興高采烈說著假期後的實習經歷。

聽到“陽性,複查”的結果後,男生沉默了。過了會兒,他問了一個很多感染者都會提到的問題,“我的父母該怎麽辦?”

感染的征兆

一個年輕的富二代在得到初篩陽性的結果後,從包裡掏出一堆自測試劑,也都顯示陽性。他擠出一句,“你看著吧,我一會兒出門就去找車撞死。”

拿到陽性檢測結果的人們,大多能從過往的生活方式中找到感染的根源,區別只在於,感知到危險的早晚。

一個剛剛走出校園的九零後青年,發生高危性行為後來到淡藍檢測室。當時,他還在阻斷期內,只要按指導服藥,基本上可以避免感染HIV(艾滋病病毒)。在得知阻斷藥需要4000元左右後,他拒絕了檢測,也不想服藥,他對檢測谘詢員說,因為是長期關係,相信對方不會是病毒攜帶者。

男青年再次來到檢測室時已經過了阻斷期,同一個工作人員接待了他並進行了檢測,結果是陽性。工作人員當場哭了,自責,覺得如果上一次堅持帶青年去吃阻斷藥,可能就會避免這個結果。

為什麽要進行沒有保護措施的高危性行為?

多數來訪者給出的答案是不知道該怎麽拒絕,“這樣會讓對方覺得自己不夠愛他,這也是信任的體現。”

一次,羅森聽說好友小A剛和相處九年的戀人分手,這段從學生時代開始的感情給了小A極大的安全感,九年中,他們的性行為幾乎都沒有采取保護措施。職業敏感下,羅森給小A寄去梅毒和HIV檢測試紙,視頻連線指導小A進行檢測。

兩人嘻嘻哈哈地聊著天,羅森注意到,視頻中的試紙很快顯現出兩條杠。

“我x!”羅森瞬間從床上彈起來。

小A被羅森的反應嚇了一跳,問道:“有問題是嗎?”

“陽性。”

“那他(小A的前男友)是不是也有問題了?”小A第一時間在還擔心對方的健康。

讓檢測人員更無奈的,是那些私生活混亂的來訪者們。一位有多個性伴侶的男青年,平均一個月就會來檢測室一次。他對於安全措施的使用有一套自己的“規則”——看上去身材比較瘦的,使用安全套,因為感覺瘦的人抵抗力弱,有攜帶病毒的風險;對看上去身材比較健碩的人采取“無套”,因為感覺攜帶病毒的幾率小。檢測員多次提醒都沒能改變他的想法,一年後,男青年的檢測結果變成了陽性。

那些淡藍檢測室裡的常客大多如此,在明晰自己生活方式隱患的同時,也抱著不小的僥幸心理。

“我肯定得了。”一個年輕人兩個月裡第三次來淡藍工作室做檢測,前兩次走時他都會留下一句話:“我覺得下一次來時肯定已經感染了。”

“你的棉花棒消毒了嗎?你的彈簧針是一次性的嗎?”還有總出現在淡藍檢測室的年輕人,總會提出同樣的問題,他的身上充滿了矛盾性,他很注意衛生,每次來都會自帶碘酒和棉花棒,同時,他又不願改變缺少安全措施且混亂的性生活方式。

“陽了”

那些拿到陽性檢測報告的人,後來怎麽樣了?

有家室的人通常會問檢測谘詢員,是否有傳染給妻子、孩子的可能,學生則更關心自己的學業,詢問是否會通知學校或者影響畢業。隱私是所有人都在乎的事情,感染之後,即使入職體檢這樣再普通不過的程序,也會帶來暴露的可能。“那些原本細碎的日常,都變成了一把刀,懸在了頭上。”一個感染者這樣形容。

在來淡藍工作室檢測前,一個男青年和未婚妻有了備孕的計劃。他的檢測結果是陽性,羅森問他,是否後悔知道這個結果。男人否認,說幸好提前知道了。回家後他和妻子商量,兩人仍然如期舉行了婚禮,並且計劃通過阻斷治療,繼續嘗試懷孕。

羅森還接待過一位五十多歲的大爺,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HIV檢測,在回答關於性生活方面的問題時,大爺起初堅決的否認:“沒,我沒做過那種事!”

大爺在檢測室門口站了很久,不敢推門進來,碰上另一個也在猶豫的男青年,兩人搭上話,男青年幫他一步一步操作完成了手機預約系統。

大爺從外地來北京務工,跟一個工地裡的女工友發生了高危性行為,沒有采取安全措施,他說自己幾乎從來不使用安全套。

15分鐘後,羅森用餘光瞟到試紙,兩條杠,“陽了。”

按照程序,初篩陽性,需要確認被測者身份,再次進行采血,之後轉介到疾控中心,再次進行確認。

“沒帶身份證!”大爺很警覺,他認為,提供身份證後就會被拘留,感染的秘密也會曝光。大爺給檢測室垃圾桶裡一張“一道杠”的試紙拍了照片,走出去,拿給那個幫他完成預約的男青年看,之後就再沒回來。

不做轉介,意味著無法進一步確認感染,不能在疾控中心領到免費的藥物,體內的病毒載量也得不到有效控制。但這確實是一些人的選擇。

羅森接觸到的來訪者中,差不多有5個人拒絕轉介。有的人害怕服藥後的副作用,想活得舒服點;還有人則是害怕面對下一步的治療,求著羅森一起陪著去就診。

羅森一直惦念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從進入檢測室,他就一直沉默。不提供身份信息,不轉介,也不說話。羅森加了他的微信好友,看不到他的朋友圈,問他病情也從不回復。羅森一度懷疑這個人已經走了,直到前不久看到他更換了微信頭像,“起碼他還活著。”

活著

拿到陽性檢測單的那一刻,成為了大多數人生活的節點,更好,或者更壞。

羅森曾在半夜接到感染者的電話,藥物反應讓對方眩暈嘔吐,電話另一頭在哭著質問,為什麽要“騙”他吃藥,一個人面對這個病太難了。

羅森也看見過,曾經頻繁更換伴侶的人,確認感染後心性大變,一猛子扎進工作裡,想多賺點錢、為以後的治療做儲蓄,並且開始嚴肅地對待感情生活。

前不久,羅森在朋友圈看到了一位感染者發的火鍋照片。那人來做檢測時免疫系統已經非常糟糕,口腔潰瘍久治不愈,身上也出現了紅疹。在接受藥物治療、病情得到控制後,他第一時間去吃了火鍋,配文說:“能隨心所欲地吃,真爽。”

在淡藍公益檢測服務一年半後,羅森越來越覺得,這間檢測室也像是一間告解室。走進來的人總要說出一些自己的秘密,可能和道德或情感有關,可能很痛苦也很煎熬。但當走出去的時候,人們多數會達成一個共識: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供圖/淡藍公益

(文中羅森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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