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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江南勝於江北,為何這個地方會反過來?

來源:文史宴

作者:秋江月

宋以來,江南就是中國最發達的地方,進入長江下遊以後,江南城市一般會比隔江相望的江北城市要強。但有一座城市地處江南,卻罕見的不如北岸的揚州,那就是鎮江。鎮江也有過自己輝煌的歷史,為何會沒落至此,值得探究。

君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雖眾,無所用之!

——《左傳·齊桓公伐楚盟屈完》

如屈完所言,以長城為城牆,漢水做城池,視諸侯聯軍為無物,可謂霸氣十足,如今作為楚國長城的方城早已泯滅於秦代,而漢水也不似兩三千年前的浩浩湯湯,歷史上的雄偉壯闊已經無法親眼印證,但我國目前仍有這樣一座“因山為壘,緣江為境”的城市,它就是位於長江下遊的鎮江。

上古:依山帶水,百越之域

鎮江,是吳文化的發祥地之一,古稱京口,位於長江和太湖南岸,境內山島竦峙,水網勾連,自古以來是長江下遊地區的咽喉要害之地。

和很多歷史名城一樣,鎮江地區可追溯的歷史也十分悠久,古代中國文明的三大主要發源地之一的蘇南浙北,在新石器時期前後出現了以河姆渡文化、馬家浜文化和南京北陰陽營文化為代表的燦爛原始文化,鎮江都能沾點邊。夏商時期,鎮江屬禹貢九州中的揚州,是百越聚居之地。

江蘇省鎮江市金山湖景區。新華社發(陳崗攝)

西周初年,周王封宜侯拓以此地,到了春秋中期,老鄰居吳國在吳王壽夢的帶領下國力蒸蒸日上,近五個世紀的宜國領土就被隔壁老吳笑納了,昔日的宜國變成了吳國的宜邑,後又改成了朱方邑,相傳曾參與弑殺齊莊公的慶封在吳國政治庇護期間就被吳王封到了朱方邑這裡。

後來吳被越所滅,廣袤的吳地歸屬於越,朱方邑也成為越地的一部分,並換了一個叫做“谷陽”的新馬甲。

好景不長,越國的強盛只是曇花一現,多年之後這裡的越民又在一夜之間變成了楚人,不過對於還處在不毛之地的鎮江之地來講並沒有什麽大的影響,依舊是綠水繞青山,居民生活或許也接近人猿泰山。

秦統一六國後,鎮江之地隸屬於會稽郡,後被秦始皇改名為丹徒,關於這次改名的緣由,還有一個流傳已久的民間傳說。

根據李吉甫所著的《元和郡縣志》所記載:“初,秦以其地有王氣,始皇遣赭衣徒三千人擊破長隴,故名丹徒。”原來,戰國時期陰陽望氣之術盛行,為很多地方增添神秘色彩的同時,也帶來了一些無厘頭的“嘲諷”待遇,鎮江就是首批擁有這種自帶嘲諷光環的地域之一。

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認為環太湖一帶這裡具有帝王之氣,斷定這裡必出帝王、必有帝王之都,加上這一帶地區也是秦王朝統治力量最薄弱的地區,於是秦始皇開始了一次以鎮壓王氣、破壞風水為目的的第六次東巡,並對東南進行了重點照顧。

除了石頭城埋金改名之外,秦始皇特意派遣丹衣隸徒來京峴山劈山削嶺,斷其龍脈,同時依舊使用了改名大法將朱方、瑞山、雲陽等名字改為丹徒、圌山、曲阿,不過這裡的遭遇簡直比隔壁的“人造金礦”淒慘太多了,秦始皇成了第一位帶頭破壞環境的皇帝。

西漢初年,劉賈受封荊王,荊國轄淮東五十二座城邑,鎮江之地亦在其列。漢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淮南王英布反叛,荊王劉賈敗走富陵,死於亂軍之中,荊國遂亡,英布敗死後吳地被劉邦封給侄子劉濞,漢景帝時劉濞反漢時代,封國滅亡,鎮江地區歸漢廷直轄。

兩漢時期丹徒這個名字依舊被沿用了下來,西漢時期這裡屬於會稽郡,東漢年間改屬吳郡治下,雖然這時候已經置縣幾百年了,但是因為東南人煙稀少,雖然隔壁的廣陵已經繁榮了一波又一波,但是這裡卻還是荒野之地,此地出身之人亦見諸史書者甚少。這一現象直到東漢末年才有所好轉。

六朝:金戈鐵馬,氣吞萬裡

鎮江之地正式登上歷史舞台始於漢末,鼎盛於南北朝時期,東晉和劉宋年間的地位尤為舉足輕重。

東漢末年,群雄割據,經歷赤壁之戰的洗禮,孫吳集團坐斷東南,鎮江之地終於迎來了一個獨立發展的機會。建安十四年(209年),孫權將辦公地點由柴桑搬遷到了丹徒,昔日落魄小城搖身一變成為京城,《三國演義》中的孫劉聯姻就是發生在北固山的甘露寺,不過彼時所謂的甘露寺還並沒有問世。

過了兩年,也就是公元211年,孫權又將孫氏集團的行政中心轉移到了建業,鎮江這個曇花一現的京城變成了京口鎮,京口之名亦是始於此。

縱觀古今各個城市的興衰變遷史,究其原因無外乎:作為政治中的資源聚集,如雄踞關中的長安和天下第一城洛陽;地處八方行客的匯聚地,如今日之鐵路樞紐鄭州和昔日九省通衢的武漢;商業繁榮之都會,如揚一益二之說辭;控扼軍事戰略之要衝,如江漢要塞襄陽和本文要講的鎮江。

鎮江是一座典型因軍事而興起的城市,一句“吳、晉以後皆為重鎮”道出了它得以興起的緣由。

西晉時鎮江屬毗陵郡,治所在今日鎮江的丹徒。在歷經八王之亂和永嘉之亂後,中原大地山河破碎滿目瘡痍,胡狄強勢而漢家式微,於是有了中原氏族的衣冠南渡,眾多流民多僑居於此,大大充實了這裡的人氣。

公元313年,由北至南輾轉各地的一代名將祖逖帶著他的部曲和追隨者們在這裡開始了一場義無反顧而又充滿傳奇色彩的北伐之路,並在京口江面留下了中流擊楫的佳話。

公元317年,經過一番努力後終於被認可的東海王司馬睿在士族的擁立下在建康稱帝,開啟東晉時代,京口也得以搭上了這班車成為畿輔之地,一度以其為核心僑置南徐州,因南徐州的存在全賴京口,所以有些資料也將古鎮江稱為南徐,其地位在當時之隆重由此可見一斑。

東晉初年,北方流民首領郗鑒囤聚京口,收納北方流民組建軍團,並強行遷徙了江北淮南的一部分流民,將這個畿輔之地打造成一個軍事化的堡壘,成為日後北府軍的雛形。不過,這時候的鎮江之地雖然人力資源有了,但也不過就是一個大的兵營而已。

其實寫到這裡很多人可能會有一個大寫的疑惑,為什麽和鎮江毗鄰的南京、姑蘇以及一江之隔的廣陵都能迅速地繁榮起來,而鎮江這裡卻如詛咒一般一直被嫌棄?

究其根源是因為這裡的地理環境不適合農耕時代的生活需求,說白了就是境內多丘陵且土質極其惡劣,而且時常發生海水倒灌等災難,直至唐朝時期還有“生東吳,死丹徒”的說法。

正是因為這裡缺乏優渥的生產資料,導致在東晉短短的百年統治期間以京口為依托的軍府三廢三立,直至衰落也沒摘掉“兵營”的形象。到東晉末年,這裡的兵戶又流失殆盡,北府核心已經名不副實。

劉宋時期,因為宋武帝劉裕最初發跡於京口,所以即將被打落原形的京口地位又隆重起來。劉宋一朝,作為建康畿輔要地同時又是龍興之地,有非宗室不得居於京口的慣例。

然而,隨著京口的常住人口不足和廣陵的軍事地位凸起等原因,曾經輝煌的北府盛景早已不再,雖然劉宋屢次對京口進行免賦稅等撫恤,但依舊沒能挽救走向衰退的的結局。

等到齊、梁之際,京口甚至面對軍力不強的皇族叛亂都無一戰之力,可見蕭條至極,隋伐南陳時,多路大軍渡江,賀若弼統帥的主力捨棄了江面較窄的采石段而選擇了風浪頗大的鎮江段,可見京口的防禦能力和兩百年前的北府時代實乃天壤之別。

所謂“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江南佳麗之地也是千年古刹林立之處,金山龍遊寺、焦山定慧寺和寶華山隆昌寺是鎮江境內三大古刹。

龍遊寺即金山寺,因民間愛情故事《白蛇傳》而家喻戶曉,金山寺坐落於如今鎮江境內的金山上,始建於東晉時期。彼時,與北固山並稱“京口三山”的金山和焦山並不像如今這樣穩穩依托於陸地,而是皆孤懸於長江入海口之處,東西兩兩相望,與長江南岸嵌入江中的北固山和北岸的瓜洲互成掎角之勢,被稱為“浮玉”。

金山寺是禪宗正宗寺院,曾與普陀寺、文殊寺和大明寺並稱天下四大名寺,在所有千年古刹中也是舉足輕重的。這裡不僅有正宗的禪宗傳承,而且還匯聚了我國歷朝歷代的建築精華元素和藝術風格,一江之隔的揚州瘦西湖小金山就是以這裡為藍本打造的迷你版,就連遠居北國的頤和園和承德避暑山莊這種濃厚北方風格的皇家園林中也存在參考金山寺而設置的台閣,可見金山寺的藝術成就之非同凡響。

一輪明月與江蘇鎮江市的千年古刹金山寺的燈火相映成趣(二次曝光)。 新華社發(陳崗攝)

走在古刹中,流連於法海洞和白龍洞之間,《白蛇傳》中水漫金山的場景仿佛就在眼前,一想到開山祖師裴頭陀法海在自己的地盤被黑化成了鐵石心腸的妖僧形象,不禁莞爾。

唐宋:詩人漂泊,英雄扼腕

隋開皇九年(589年)正月初六,伐陳行軍總管賀若弼於鎮江渡江,擊潰南陳勇將蕭摩訶等人,挺近建康城,之後自是一番隳廟隳城如何如何,前人之述備矣。

依照隋文帝對昔日南朝核心區域特用的打壓手段,南徐州建制被取締,行政級別驟降兩級,名字也變成了潤州,而曲阿、丹徒等原有區位中心也被延陵所取代。這時的潤州府境域包括如今的鎮江全境和南京大部分地區,控扼淮海,是長江下遊地區的鎖鑰之地。

唐承隋製,潤州依舊承襲隋朝建制,歸江南道統屬,曾於天寶年間更名為丹陽郡,旋即改回。

開元年間,潤州刺史齊浣有感於京口與瓜步之間的航道艱險,於是開通伊婁河二十五裡,直通江北揚子縣,這就是著名的瓜洲運河,值此契機京口的地位又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

長江江畔的瓜洲塔,是古老瓜洲的象徵。 新華社資料片

唐代很多知名人物都在鎮江一帶留下過足跡,“一句傳萬古”的詩人王灣用“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見證了這裡的天氣高遠壯闊,連宰相張說都被其強勢圈粉;“江風白浪起,愁殺渡頭人”是孟浩然在這裡留下的感慨;而對於詩仙李白來說,這裡則是對他後半生影響極為深遠的地方。

唐肅宗至德元年,為能在平定安史之亂中貢獻自己的力量,李白出任了新上任的江陵大都督永王李璘幕僚,並隨著永王軍水師來到了京口。不料這一次卻卷入了新皇帝和永王之間的權力鬥爭,當李白來到京口沒多久後,永王勢力便被諸路高舉大義之旗的官軍絞殺,李白等人也從文壇大佬變成了謀逆從犯的身份被放逐夜郎,之後雖然遇到赦免又高唱“輕舟已過萬重山”,但從醉酒當塗的餘生經歷看,真實打擊未必輕於後世明代大才子唐伯虎的灰色境遇。

中唐時期這裡經歷了幾次意外的小混亂,到晚唐時期先後經歷李德裕、王璠和周寶幾位名臣主政,到五代時期儼然又成了一座東南“大城”。

宋徽宗時,潤州升級為鎮江府,就說之所以叫鎮江是因為這裡背山面江形式雄險,能鎮守江防。

北宋一代名僧佛印曾在鎮江的金山寺和焦山寺擔任主持,當年恃才放曠的蘇東坡在這裡被佛印的氣度修養所折服,有了二人後來的莫逆之交,二人在這裡留下了許多令後人津津樂道的故事。

著名科學家沈括在淡出官場後也是隱居在潤州的私人莊園夢溪園,《夢溪筆談》這部科學巨著就是這期間整理完成的,讀者如果到鎮江不妨去夢溪園沈括故居參觀一二,了解一下千年前科學家的生平。

靖康之亂後,著名的黃天蕩之戰也是發生在鎮江江域,雖然最終被金兀術掘開老灌河故道反擊突圍成功,但也成功扼殺了金兵的氣焰,為宋軍贏得了一定的信心。

後幾年宋金達成議和,雙方劃淮河而治,區位形式重新回到了東晉時期的格局,鎮江毋庸置疑地再度成為了防禦北方的橋頭堡,很多主戰派官員都曾在鎮江出任過要職,著名的豪放派詞人辛棄疾曾在晚年被南宋宰相韓侂胄舉薦為鎮江知府。

鎮江北固山北固樓,雄峙長江邊,氣勢雄偉,辛棄疾的“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的詩句就出自於此。新華社資料片

然而此時的辛棄疾卻並沒有得到發揮余熱的機會,韓侂胄所謂的北伐也如昔日桓溫一般隻圖立威於朝堂。面對急功近利的主戰派,已淪為吉祥物的辛棄疾面並無能力阻止,憂心忡忡的他只能在登台遠望的時候留下了“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無奈感慨。

宋以後:傳說興盛,古渡滄桑

唐宋時期,京口是長江下遊最著名的渡口,知名度遠在位於秦淮河的南浦桃葉渡之上。雖然早在東晉時期的軍用碼頭已經物非人非,但昔日的東浦卻便宜了來往於大江南北的遷客騷人、文人士子,更成就了如今鎮江西津古渡長街的旅遊人氣。

西津渡這一名字來源於兩宋時期,在更早的三國時期曾被稱為蒜山渡,唐代則是在詩文中出鏡率極高的金陵渡,沒錯!金陵渡並不在金陵而是在鎮江,所以不要再把唐詩中的金陵渡當成南京的地方了。

西津古渡位於鎮江市京口區西邊的雲台山麓,在這條全長僅數百米的江灘小街,有著來自於唐宋的青石路面,元明以降的石門石塔和古色古香的飛閣流丹。

遙想當年,自隋唐大一統以來,曾經作為偏安一隅南朝軍事要塞的軍鎮失去了其作用而沉沒於歷史長河之中。這片無經濟農業基礎的丘陵之間再度淪為荒野,唯有舊時渡口供南來北往的文人羈客們臨時渡江遠行前進行修整,詩人王灣、李白、孟浩然之外,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與此地也頗有交集,當年也是從這裡起航揚帆北去汴京開始他的變法之路,並在瓜洲回望的時候飽含深情地寫下了那首千古名篇:

京口瓜洲一水間,鍾山隻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泊船瓜洲》

直到晚清時期鎮江地段的江面南漲北塌,浩浩湯湯的長江水遠離了岸邊,這才有了如今沿街林立的景象,勾連了蒜山和雲台山的長街與鎮江博物館僅有一牆之隔。

如今走在這條穿越歷史洪流的長街上,踩著帶有歲月印跡的青石路,撫摸著當年王灣等人曾柳下系舟的石樁,心中喚起了對千年往事的遐想,雖無法見證被雨打風吹去的當時風流,但幸甚有此處可來追思。

一名行人走在江蘇鎮江西津古渡的夕陽中。新華社資料片

雖然在文學形象中鎮江一直在羈旅漂泊和軍事之間相徘徊,但同時鎮江也是一座地地道道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愛情城市。

據說,中國古代的四大民間愛情故事都和鎮江有著或深或淺的關係,白娘子為救許仙水漫金山的金山寺在這裡,和七仙女私定終身的董永是丹徒人,《梁山伯與祝英台》中的梁祝也是這裡人,和織女育有兩個孩子的牛郎是丹陽放牛娃,吳國太也是在甘露寺中認定劉備做女婿的。

當然既然是傳說,基本就和三皇五帝的陵寢一樣,各地皆有一詞,但無論真偽,終究是為這座城市披上一層浪漫的面紗。

如今,位於南京都市圈核心層的鎮江已成為擁有多個經濟開發區的現代化工業都市,同時也是著名的旅遊城市。初到鎮江,熱情的計程車司機會為你科普三山三寺一古街等這個城市的好玩地方,並告訴你哪些地方適合白天玩、哪裡適合晚上逛,鎮江是一座讓人覺得溫柔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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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製:易豔剛 | 責編:劉小草 | 校對:趙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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