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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我們造不出美國的芯?專家:晚五年情況會不同

  中國科研專家圓桌會:為什麽我們造不出美國人那樣的芯片?

  李紫宸

 

  2018年4月18日晚,即中興通訊被美國宣布“禁售”之後的第二天,在位於北京市中關村科學院南路6號的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簡稱“中科院計算所”),一場由中國電腦協會青年電腦科技論壇臨時組織的會議正在舉行。

  中科院計算所不僅雲集了中國一批電腦前沿技術領域的科研專家,十六年前,這裡還誕生了中國自主研發的CPU品牌“龍芯”:2001年5月,在中科院計算所知識創新工程的支持下,龍芯課題組正式成立,第二年8月,首片龍芯1號芯片X1A50流片成功。

  胡偉武坐在嘉賓席的中間。他的身份是中科院計算所的研究員、“龍芯”品牌所屬公司龍芯中科的總裁,同時也一直擔任著國家龍芯課題組的組長。在中國的自主芯片領域,龍芯是一個既典型又特殊的樣本。十幾年來,這個名字連同它的創始者胡偉武,既被外界寄予了格外的厚望,同時也始終伴隨著不同聲音的評價。

  2017年10月底,出席黨的十九大的胡偉武在“黨代表通道”接受採訪時表示,龍芯性能已超過國外主流CPU低端系列產品,2020年會向世界中高端產品逼近。

  但眼下中興正在遭遇的危機,似乎在一瞬間將中國的資訊技術產業拉向了一個“至暗時刻”。4月18日晚,在中科院計算所的會議上,當一張羅列著2017年中國集成電路產業現狀的圖表出現在了大螢幕上時,會場的氛圍一度安靜了下來。

  圖表中的數據看起來令人悲觀:在中國的電腦系統、通用電子系統、通信設備、記憶體設備、顯示及影片系統五大系統中,涉及到的伺服器、個人電腦、工業應用、可編程邏輯設備、數字信號處理設備、移動通信終端、核心網絡設備、半導體記憶體、高清電視、智能電視等產品領域,有超過一半以上的核心集成電路芯片國產率為“0”,即便是國產率最高的移動通信終端處理器芯片,這一數字也隻不過是22%。

  “為什麽造不出美國人一樣的芯片?”——這是當晚會議反覆討論的議題。

  同樣作為資訊技術企業,會場中的龍芯和會場外處於輿論風暴中心的中興通訊,身份似乎並不是很類同。十八年前由中科院和北京市政府共同牽頭成立的龍芯中科,從一出生就帶著濃重的“國家基因”和使命,而作為中國第二大資訊設備供應商,中興的崛起則源自三十多年前新中國的第一代企業家從航天691廠車間走向深圳的創業故事。

  但所有人的目光依然聚焦到了現場的核心胡偉武的身上。

  胡偉武的表情看起來很平靜。他說:“如果將‘0’後面的小數點再精確幾位,國產芯片的佔有率就不是‘0’了。”與會者隨即忍俊不禁,會場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

  胡偉武想表達的是,中國在高端芯片上在落後於美國的同時,也已經有所突破。但他不得不承認,被當晚的諸多業內專家定性為“國與國之爭”的壟斷技術封鎖事件發生得早了一些:“如果晚上五年,情況會有所不同。”

  胡偉武說:“從CPU角度來說,屆時我們在兩個方面會基本完成。第一個是通用CPU的性能層面。我們有一個判斷,國際主流的通用CPU大概是2010年到2012年左右達到了天花板,我們則會在2019年到2020年逼近天花板。另外一個層面是生態,再有三五年,至少對於行業應用,例如能源、交通、金融、電信、國家安全等一些領域,能夠大量地應用,在此基礎上,再往開放市場去打開。”

  美國對中興的最嚴厲處罰,引發了西安電子科技大學苗啟廣教授一次相當早期的回憶。22年前,也即1996年7月,包括美國、日本、德國、法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在內的33個國家在奧地利維也納簽署了《瓦森納協定》(簡稱“瓦協”WassenaarArrangement,又稱“瓦森納安排機制”)。這份協定規定,成員國自行決定是否發放敏感產品和技術的出口許可證,並決定從1996年11月1日起實施新的控制清單和資訊交換規則。這份安排機制包含兩份控制清單:一份是軍民兩用商品和技術清單,涵蓋了先進材料、材料處理、電子器件、電腦、電信與資訊安全、傳感與雷射、導航與航空電子儀器、船舶與海事設備、推進系統等9大類;另一份則是軍品清單,涵蓋了各類武器彈藥、設備及作戰平台等共22類。彼時中國就在被禁運國家之列。

  中科院計算所控制計算實驗室主任、研究員韓銀和說:“中興事件針對的是一個企業的出口限制,還不是對整個國家禁令。瓦協出現的時候,中國的反應反而不如現在這麽明顯,彼時中國幾乎沒有還手之力,而今天,我們在討論采取什麽辦法能夠對美國進行反製。”

  在討論中,胡偉武反覆用到的一個詞是“假以時日”。過去,因政府給予的科研經費支持,以及在通用芯片領域的市場表現始終沒有達到理想的效果,龍芯以及胡偉武也受到了來自市場的質疑。

  儘管龍芯在2016年第一次實現了盈利,但在通用芯片領域,龍芯和國際對手相比,遠遠談不上成功。胡偉武還在技術、市場、政策種種方面不斷地用力,以期龍芯有一天真正獲得認可。

  中科院計算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包雲崗認為,論及差距,實際上中國的半導體產業遺憾地錯過了一個黃金的年代,目前國際上的半導體行業巨頭幾乎都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起步,用漫長的時間和巨量的人才投入,換來了今天的技術積累。事實上,歷數全球,只有美國有結構完整的電腦產業,英國、韓國、德國、法國都只是各有所長,現在,除了美國之外,只有中國具備這樣的全產業的潛力。

  但疑問還不止於此。和相對年輕的龍芯相比,中興、華為起步於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至今已逾30年。與此同時,論規模實力,中興、華為這樣的企業,均已於數年前就進入了全球領先者的行列,為何在高端芯片領域的建樹依然乏善可陳?

  王加瑩曾經在中興通訊擔任光傳輸產品規劃總工、標準總監,在中興工作超過16年。在他看來,半導體產業的產業鏈長,研發投入巨大,研發周期長,試錯成本高,需要技術的積累,而企業永遠追求盈利,在這個方面,企業一定有其極為現實的考量。

  二

  所有有志於芯片業務的中國廠商都希望建立自己的生態體系。

  胡偉武認為,中國的自主芯片遲早要走向自己的自由王國,儘管眼下的差距還是很大。在外界眼中,龍芯過去一直對標的是全球第一的芯片廠商Intel,而在龍芯追趕Intel的三代產品計劃中,也有著明確的時間計劃。

  過去多年,胡偉武一直形象地比喻說,龍芯的第一代產品剛離開地板,第二代產品已在半空,第三代產品將會接近國際主流的“天花板”。第一代“地板上”的CPU,實現的時間是2013-2014,通用處理能力相對較低,滿足一些特定的需求,現在這個階段已經完成。第二代“空中”的CPU,實現的時間是2016-2017年,這個階段的任務是做一款能真正有人買單的CPU,這些芯片的性能算不上頂尖,但可以在更加廣泛的領域使用。現在,這個階段也已經實現。最後一步“天花板上”的CPU,實現時間是在2020年之前。根據龍芯此前的介紹:這一階段的CPU要追上AMD全系列的水準,如果能實現,距離英特爾頂尖的至強(Xeon)芯片差距不會很大。

  2017年4月推出的3A3000,就是胡偉武口中的“在半空中的CPU”。說它在半空中,主要是指技術水準,沒有達到頂尖,但也已經很強。

  在2017年10月底,胡偉武對媒體表示,十八大以來,龍芯邁出了關鍵一步,從科學院的“象牙塔”走向市場,包括國家戰略安全市場及開放的市場。現在龍芯已應用於包括北斗衛星在內的十幾種國家重器,以及黨政辦公等資訊系統,還走向國外,實現從基本可用到可用的跨越。

  但對於通用CPU而言,開放市場的難度遠大於行業的應用。一直以來,在PC市場,開放市場被Wintel(Intel+Windows)的體系把持,手機市場則有AA體系(ARM+Android)。胡偉武援引工信部此前的說法,在開放市場中,如果達到5%的份額之後,將能夠形成自己的生態。

  根據胡偉武的介紹,現在可以看到,一些比較小的自主生態正在形成。以龍芯為例,胡偉武介紹說,在龍芯的下遊,基於龍芯CPU做研發的各種軟體人員,已經有好幾萬人,這幾年的體會尤其會明顯一些,軟體廠商開始主動找上門來。

  “有些東西是不能強求的,只能通過市場來推動。這一塊兒最需要的就是時間。有可能是五年,也有可能是三年。”

  在胡偉武的設想中,除了通用CPU的生態,製造業也需要另一個生態,不同的製造行業可以基於這一共同的平台獲得應用,否則同樣會面臨供應鏈的危險。過去,有一些行業在這方面推動得快,就是因為吃過這方面的虧。他向經濟觀察報表示,運用於製造業的這種平台是存在的,並且這方面在實踐中已經取得了一定的進展。

  三

  在並行科技總經理陳健的記憶中,“禁售”芯片不是第一次發生。

  2015年4月9日,美國商務部發出一份公告,決定向中國四家部門禁售芯片,這四家部門包括國家超算廣州中心、長沙中心、天津中心以及國防科技大學。陳健向經濟觀察報介紹,彼時的起因是中國超級電腦在國際上四次拿了第一。但“禁售”之後的三年中,中國又拿了六次世界第一。2016年,由國家並行電腦工程技術研究中心研製、安裝在國家超級計算無錫中心的超級電腦“神威·太湖之光”問世。從問世到2017年11月,“神威·太湖之光”以每秒9.3億億次的浮點運算速度第四次奪冠。

  陳健介紹,當時前三年的六次“世界第一”,用的都是美國的芯片,但到了“神威·太湖之光”,做到了搭載了全國產的芯片。陳健分析,這除了神威·太湖之光本身經歷了很長的研發階段之外,“禁售”似乎也成為一劑催化劑,在某種程度上加速了中國自主芯片的發展。

  但到了通用芯片,這樣的催化劑很可能會遭遇失靈。原因在於,對於專用芯片,藉由足夠的人力能夠在技術上取得突圍,並實現終端的快速應用。但是對於通用芯片來說,難度明顯增大,這是因為通用芯片的應用系統更加複雜,在市場已經被優勢企業壟斷的情況下,後發的劣勢會更加明顯。

  中國電腦學會秘書長杜子德向經濟觀察報表示,基於芯片研發的巨大投入,以及產業鏈冗長的特點,單個企業做研發投入很難投得起。與此同時,通用芯片如果在市場上不能獲得認可,做出來也沒有用,拿過去“兩彈一星”這樣集中力量辦大事的例證過來,以及不具有意義了。

  胡偉武也十分清楚這樣的後發劣勢,產業化對於做CPU來說,重要性不亞於技術本身。他認為,困擾中國高端芯片產業做強的原因,正是產業化遲遲未能實現,要想成為對標Intel的偉大企業,必須進攻企業終端市場,進而開發個人市場,沒有市場,就意味著技術迭代的機會都沒有。

  陳健建議,支持國產化,實際上是要的是全生態鏈的一個支持。即便是太湖之光,性能已經做到很好,但現在依然面臨生態環境的缺失。對於通用芯片更是如此,政策支持所要考慮的因素不僅僅是芯片本身,還有與芯片密切相關的軟體企業、應用行業等。只有解決生態問題,才能真正解決掉目前中國缺芯的這個問題。

  苗啟廣認為,總體而言,中國對於半導體產業的支持很有力度,但現在更應該思考的是究竟怎樣才能科學地支持這一產業的發展。半導體產業鏈條長,如果全產業鏈的支持,會帶來很大的財務負擔,與此同時未必收到理想的效果。一方面爭取核心突破,另一方面爭取與競爭國的錯位發展,這樣在貿易戰發生之時,有展開談判的籌碼。

  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電腦協會名譽理事長李國傑提醒,對半導體產業的支持要在方向上有所堅持,防止政策上的反覆和搖擺,這樣的情況在過去並不是沒有發生過。李國傑同時強調了核心技術的試用,產品是用出來的,可以考慮優先採購這樣的辦法。

  基於芯片這樣一種複雜的產品試錯機會寶貴,國外的芯片巨頭已經走在了前面,中國的芯片廠商迭代的機會很少,胡偉武希望,在加大自主研發力度的同時,政策能夠考慮幫助中國的芯片企業獲得更多的迭代的機會。

  他說,對於芯片產業來說,國外廠商早已站在了二樓,中國企業需要爬上去,才能與之平等地對話。沒有樓梯,可以考慮給一根繩子。

責任編輯:孟敏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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