挾時風，探詩心 ——胡雲翼《唐詩研究》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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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紀三十代各大學由於文學史學科的建制的成熟和教學的需要，許多學者涉足古代文學史的寫作。其中胡雲翼是其中學養和見識都較突出的一位。

胡雲翼

胡雲翼的《唐詩研究》成書於上世紀30年代，此後多次重版、重印。這是一部具有開創性意義的學術著作，是較早地用現代眼光來系統地論述唐詩的名著。胡氏寫過《新著中國文學史》，《中國文學概論》等，對唐詩和宋詞都有精深的研究，宋詞方面的貢獻已經廣為人知，而唐詩方面，則要以本書為最具代表性。基本原因可以列出三條：本書是作者著述中唯一一部集中論唐詩的著作；作者的文學史觀念在本書中有集中的體現；在唐詩的研究中提出了不少有創造性的具體性地觀點，今天讀來仍有啟發性。再加上作者行文富有抒情性，調鬯亹亹，自有一種感染力，也具有較強的可讀性。所以在三十年代為數不少的文學史著作中，該書有資格像他的宋詞著作一樣，成為一種學術經典。

胡雲翼《唐詩研究》具有較強的學術個性，能體現鮮明的時代精神。首章第二節開宗明義，指出唐詩的四個特質，唐詩是創造底，音樂底，通俗底，時代底，以絕句為代表的盛唐詩可以說是一種“革命的新文體”。這無疑是胡雲翼對唐詩最核心的觀點，說明該書所受到的胡適的“文學革命”的深刻影響。胡雲翼早年是以一個受五四思潮鼓蕩的新青年，個人私交上與胡適也有來往。1927年在無錫中學任教時，寫信敦請胡適前來講學，促成了胡適的無錫之行。胡雲翼的詩詞研究，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響應了胡適的以科學精神整理國故的號召。

在具體的學術觀點上，也帶有鮮明的時代特色。 胡適說“一切新文學的來源都在民間”。這就把現代眼光帶入了古代文學領域。他的《白話文學史》寫於1927年。這不能不對時人的文學史寫作產生影響。當然《白話文學史》直接影響到《唐詩研究》的具體觀點的不多，主要是大的文學史觀的影響。這是時風使然，比如陸侃如和馮沅君的《中國詩史》（1931），鄭振鐸《插圖本中國文學史》（1938）都是很稱賞語言比較通俗，具有“平民性”色彩的唐詩。而胡雲翼的唐詩研究專著浸染時風，也並不奇怪了。所以胡雲翼在諸種詩體中重視絕句，“唐詩是詩的時代，便是說唐詩是新體詩流行時代的創造文學”，就中以絕句為最具代表性。盛唐詩之所以在絕句上湧現了王昌齡、李白等一批名家、大家，達到詩歌藝術的頂峰，原因在於絕句對於唐代來說是一種“革命的新文體”，它是通俗的，時代性的，在當時也是具有音樂性的。這種看法，在五四語境中也能顯示對盛唐詩歌高潮成因的解釋的相當的合理因素。

書中不少關於文學史的基本觀點，今天讀來仍有啟發意義。比如針對歷史上的初盛中晚四唐之說，胡氏認為這是相對的劃分，以時間劃分詩歌雖則簡便，然而籠統，甚至與事實不符；四唐之說背後是文學退化思想，而實際上各個階段都有其獨立價值。這個問題，學界長久以來都有討論，似乎都沒有超出胡氏之說的範圍。依據這樣相對合理的史觀，對各個階段的詩歌就能做出相對穩妥的評價。如“初唐詩自有不可磨滅的價值”，雖然總體是靡靡之音，但也有雄壯之風，充分肯定楊師道、陳叔達、袁朗、王績等人由隋入唐的詩人的作品；除了四傑之外，作者還發掘了魏征的《詠懷》（“中原初逐鹿”）和沈佺期《塞北》（“胡騎犯邊埃”）等作品，得出了本時期“每一個作家都有幾首這樣很有氣魄的作品”的科學結論。他在詞學研究中曾第一個提出“音樂文學”概念，而對唐詩的研究也體現出重視文學與音樂關係的學術思想。這是一個歷久常新的話題，今天仍是有價值的課題。

更多的則是作者對於詩歌藝術上的具體評論。該書能對詩人的詩歌藝術造詣做出獨具隻眼的、令人信服的判斷，這完全依賴作者對詩歌藝術的一流的鑒賞力。如說沈佺期的近體詩為聲律束縛，而宋之問“才氣似比佺期大些”，詩歌表現因為聲律束縛而受到的影響較小；又說“僅就古詩來論李白，李白沒有超脫漢魏的境界……造詣實不及絕句”“李白詩的最大成就，在近體詩”，在具體特點上，李白的古詩，“氣盛於情”，絕句則是“情盛於氣”。

又說“李益的絕句比盛唐詩人的描寫更覺進步，他的七絕沒有一首不好”；顧況“才力和造詣似乎不及李益、劉禹錫”；“韓翃的律詩的造詣實不及絕句”；李商隱的七絕，“都是注重於‘技巧’與‘工麗’方面”；薛濤的詩受到所交往的“劉賓客、白居易、元稹等人”的影響，“其作風完全成詩人的作風”，從而與其他歌妓的詩風不同等等，既有錢鍾書所說的“大判斷”，又有藝術上的具體的“小結裹”，都是很精湛的見解。類似的例子在書中俯拾皆是。也許作者在這方面吸收了古代詩話中的某些觀點，但主要還是個人的獨得之見。可以說，類似的零珠碎玉才是該書對於今日讀者最有價值的地方，仍然值得我們珍視。

由於時代局限，該書在某些具體研究上已經為此後的唐詩研究所超越。但無論是為了閱讀一部具有鮮明時代氣息和學術個性的書，還是為了對唐詩本身增加鑒賞力，那麽此書都可以說是良選。

書名：唐詩研究

作者：胡雲翼

出版社：北京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