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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鼓勵養,一會兒全埋掉,養殖戶真的被坑慘了

不由分說全埋掉,誰還敢乾養殖業?/圖蟲創意

被活埋的不只是動物,或許還有很多人的生計與未來。

挖個深坑,一筐一筐地倒進動物,撒上石灰,挖掘機轟隆駛過,將近6000公斤的養殖野生動物,在湖北鹹寧被“無公害填埋處理”。

湖北鹹寧,竹鼠等養殖野生動物的填埋現場。/@每日經濟新聞

疫情之後,禁野令緊急發下,從事野生動物養殖的人家在“不能殺、不能賣、不能吃”的通知中忐忑等待數月,終於等到了一份明確的禁食名錄。

遺憾的是,跟轟轟烈烈的禁野形勢相比,那份千呼萬喚的白名單顯得短小精悍。不在白名單之內的動物,即使同時也不在黑名單之內,都同樣面臨著被處理的命運。

漫長等待之後,竹鼠養殖迎來最終宣判。/@我們視頻

野生動物養殖產業規模龐大。中國工程院發布的一份報告指出,我國野生動物養殖產業的專、兼職從業者在2016年已有1400多萬人,創造產值5206多億元,“已經成為國民經濟中最具發展活力和後勁的重要產業之一”。這曾是給無數農民帶來希望的朝陽行業。

不到四年時間,他們當初費時費力申請到的養殖許可證,在禁野令下已經什麽也不是了。

湖北、廣西、廣東……各地都在進行野生動物養殖產業的清退行動。竹鼠究竟會不會傳播病毒,這個還沒有證明的問題,已經不重要了。

有人在活埋竹鼠的時候哭泣,“幾十年的付出就這麽活埋了”;有人還沒等到統一行動,就因為禁令下難以負荷每天餵養的資金,而自己放棄了掙扎。

一位養殖者正在把竹鼠拎出來,統一放入桶中運去填埋。/@梨視頻

養殖的動物為什麽還算野生動物?如此大規模處理,是補償型收購,還是直接沒收?這些手持有效養殖許可的養殖戶,是否拿到補償?拿到多少?他們接下來又該何去何從?

在急於展現禁野令成果的新聞報導中,這些問題鮮有答案。被活埋的不只是動物,或許還有很多人的生計與未來。

從蜜蜂到竹鼠,

養殖行業的至暗時刻

深冬一聲驚雷,從武漢華南海鮮批發市場炸響,迅速波及全國各地。

2月13日,45歲的養蜂人劉德成在雲南自殺。他的176箱蜜蜂,因為封路無法轉場、飼料糖運不進來,大批大批死去。其父認為,巨額虧損是兒子走上絕路的原因。

在他死後兩天,養殖行業終於等來了加快養殖業復工複產、將“轉場蜜蜂”納入生活必需品應急運輸保障範圍等通知。

疫情之下,民生多艱,養殖野生動物的人,更是從一開始就走在鋼絲上,他們中的許多人,已經沒有了像養蜂人那樣等來一條“綠色通道”的機會。

這次在湖北鹹寧被填埋的動物包括竹鼠、豪豬、蛇類,其中,網友們最熟悉的大概是竹鼠。2018年,《吃竹鼠的一百種理由》走紅,視頻中的竹鼠養殖戶華農兄弟也隨之成為網絡紅人。

剛傳出“病毒或許與竹鼠等動物相關”的消息時,許多網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華農兄弟。

竹鼠愛吃素,跟熊貓一樣喜歡啃竹子。禁野令後,華農兄弟的視頻裡再也沒有竹鼠,而變成了挖竹筍、燒野菜。

2017年,中國工程院發布的一份報告指出,竹鼠養殖行業的從業人員在2016年就已有6.5萬人,年產值高達9.6億元,是食用野生動物養殖(獸類)中最大規模的。

在這場滅頂之災中,最大規模的竹鼠養殖,也最先被推上刑台。

1月20日,“新冠病毒可能來源於竹鼠、獾類”的新聞轟動全國,一夜之間,這種長得可愛、還很好吃的網紅動物,就從人人點讚變成了人人喊殺。

中國新聞周刊的一則報導中提到這樣一個細節:臘月底,廣西的一位村民剛賣完最後一批商品鼠,給自己家的養殖場貼上了“鼠年養鼠鼠富農,農民務農農興旺”的春聯。但第二天,林業局的人就上門通知,“竹鼠不能賣不能吃”,連養殖場也不允許隨意進出。

鼠年不能再養鼠了。

廣西的竹鼠養殖產業一度十分發達。/@我們視頻

廣西是竹鼠養殖大省,光桂林一市的養殖戶就有1萬戶,他們養殖的竹鼠數量約有100萬隻。

6月16日,廣西明確了此次處理養殖野生動物的補償標準,竹鼠每隻180元,果子狸則是1000元。當地養殖戶表示,這個標準能夠覆蓋買苗和餵養的成本,至於廠房建設、水電人力等花費,則只能靠自己來填。

血虧在1月底就已經注定,不管補償條款如何,養殖戶還是因它終於明確而松了一口氣。“我們計劃還是響應政府號召,政府讓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

梁先生養殖場裡的三萬多隻竹鼠正在等待處理。/@我們視頻

5月,廣東韶關的肖先生記錄下自己養殖生涯的最後一刻:“2020年5月18日。全部處理完了。從此告別養殖路。”

肖先生表示,十幾家養殖戶,已經處理了大概兩萬隻竹鼠。在當地,竹鼠的價格在八九十元一斤,批發量大,也可能五六十元。一隻成年竹鼠的體重可以達到2-3千克,按照2千克重、50元批發的低標準來算,韶關這一個小縣城就活埋了400萬元。

兩萬多隻竹鼠已經消殺完畢,肖先生並沒有收到之前被承諾過的補償款。在澎湃新聞的報導中,韶關林業局的工作人員表示:“賠償的資金還在跟財政局那邊溝通,具體時間我現在也不確定。”

畫面中,裝袋入坑的活鼠還在拱動。/澎湃視頻

養和埋,都由不得自己

全國人大代表周洪宇曾談過野生動物養殖補償的問題,他認為,對養殖戶的補償涉及到各地政府的財力問題,很難統一標準,只能因地製宜。“但是不管怎麽樣,這件事情是必須要做的。政府如果在這個方面無所作為,這個恐怕是不合適的。”

周洪宇代表建議要從實際出發,對養殖戶進行補償。/新京報

目前可以看到的,不少地方的補償標準已經迅速“因地製宜”了。但如何從實際情況出發,確定補償的落地,去處理養殖戶的動物、為養殖戶提供其他的工作機會或是其他技能的培訓,仍是一片整齊的白卷。

因各地方經濟狀況、產業狀況都存在差異,各地的補償標準也並不相同。湖南省的補償標準中,竹鼠每公斤75元。/湖南省政府網站

這些年來,野生動物養殖一度處在政策風口上。竹鼠、蛇、豪豬,這些如今被活埋處理的養殖動物,曾經也是頻頻登上央視、被各地政府大力推廣的致富明星。

就在去年7月,因竹鼠養殖(和食用)而聞名網絡的華農兄弟,還入圍了第十屆“全國農村青年致富帶頭人”。

廣西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的《竹鼠養殖技術》,封面還特意標有“農家致富叢書”。

跟種地或傳統畜牧業比起來,養殖的收益更高;跟漂泊務工比起來,回家養殖創業,對安土重遷的中國農民也顯然更有吸引力。

我國的野生動物養殖產業始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真正成型則是上世紀90年代以後。建國之初,特殊的經濟環境下,鼓勵狩獵和毛皮產品出口,但也造成了生態、物種的恢復壓力。隨後,“關於創辦野生動物飼養業”的指示下達,這才開啟了野生動物養殖產業的大幕。

到上世紀末,經濟改革大勢所趨,“下崗”“三農”等問題亟待解決,野生動物養殖正逢其時,成為產業轉型、解決就業、脫貧致富的好選擇。竹鼠因為長得快、銷路好、成本低,一直是養殖扶貧項目中的明星選手。

在2020年1月20日之前,竹鼠養殖是常見的、重要的扶貧項目。/雲南德宏州盈江縣政府網站

去年10月,江西崇義縣還在開展竹鼠養殖培訓,免費為農民傳授養殖技術。有的養殖戶希望靠竹鼠脫貧,借錢、貸款湊夠了購買鼠苗、置辦場地的錢。

但幾個月後,一紙禁令下來,這些曾經大力扶持的養殖項目都戛然而止。據江西日報報導,政府“對配合處置並有人工繁育許可證和經營利用許可證的養殖戶進行補償,標準為每隻42元”。

北京大學保護生物學教授呂植曾就養殖戶養殖許可撤銷、銷毀等問題提出了一些建議。

野不野生,到底怎麽算

在填埋竹鼠的新聞視頻之下,不少網友在評論區質疑:為什麽養殖的竹鼠還算是野生動物?

野生動物的概念,其實並不清晰。一般來說,人們印象中的野生動物,就是指生活在野外、沒有人為馴養的動物,因此,“野生動物樂園”“野生動物養殖”一類的名詞,聽起來總覺得矛盾。

何謂“野生”?都是人為飼養的,怎麽還能叫“野生”呢?

我國《野生動物保護法》中規定保護的野生動物,是指“珍貴、瀕危的陸生及水生野生動物,有重要生態、科學、社會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但這一規定其實並不能讓人們清晰地判斷動物野生與否。

以竹鼠為例,養殖歷史幾十年,技術基本成熟,普及程度挺高,消費者“吃也吃習慣了”,但為什麽還算作“野生動物”?有學者認為,竹鼠的馴養時間太短,還不足以使養殖竹鼠與野生竹鼠產生顯著的區隔。簡單理解,就是養殖了幾十年的竹鼠,算不上被馴養的“家畜”,其本質上還是野生動物。

但這些劃分並沒有形成統一、廣泛的認知,無論是對野生動物保護事業,還是野生動物養殖整個產業的發展而言,都會給制度規範、產業推廣等方面增設障礙。今年兩會上,周洪宇也就野生動物的定義問題提交了相關議案,建議能夠明確“野生動物”的概念、內涵與外延。

周洪宇提案中還有另一個引人深思的點,他建議將《野生動物保護法》改為《野生動物保護與管理法》,因為“從法律內容來看,以及從我們實際工作來看,很顯然野生動物保護和管理有直接的關係”。

隻知強行保護而不懂管理,或者只會粗暴管理而不明白保護的現象,在實際操作中十分常見,每每引起熱議的流浪貓狗就是其中一個例子,要麽隨意餵養,不顧對生態和安全的影響,要麽是動不動就撲殺、藥殺,挑戰動物倫理。

養殖、貿易、旅遊、醫藥、加工製造,野生動物產業方向有很多,不過,眼下人們最關心也最害怕的,就是食用。濫食野生動物,本身也是個管理問題。野生動物究竟能不能吃?如果養殖竹鼠算是野生動物的話,它當然能吃。

吃野味這事兒吧,想想其實挺返祖的。/《瘋狂原始人》

中國餐桌的野味文化由來已久,就算竹鼠長得像兔子,但戴著野生的帽子,就能比兔子更有吃頭。真正野生的動物,生活在弱肉強食的環境中,渾身硬骨頭,幾乎不可能有幾兩好吃的肉。人們對於祖先們叢林狩獵的生活懷有一種浪漫想象,現代社會對所謂天然的追崇,在某種程度上也加深了對野味的迷信。

從管理角度出發,要解決濫食野生動物問題,首先要做的是破除迷信、普及常識。竹鼠養殖也是管理長期缺位的受害方,有了技術、政策和蓬勃的市場,可食用的檢疫標準和方法遲遲跟不上,到了緊要關頭,只能一刀切全面禁養。

運動狩獵、觀賞旅遊等野生動物產業,其實還有很大發展空間。/《還珠格格》

更關鍵的問題是,以保護為名的禁養,真的能起到保護的作用嗎?上述報告中提到的另一個事實是,“沒有一種主要的非法貿易,可以通過執法禁止,比如毒品和武器。”

想讓人類和野生動物保持距離,要麽讓人對它們完全失去興趣,要麽就只能提高犯罪成本,削減犯罪的獲利空間。

第一種方式任重道遠,而人工養殖野生動物,其實正是第二種方式的體現。

《中國野生動物養殖產業可持續發展戰略研究報告》中提到,我國的野生動物養殖業雖然蓬勃發展,但技術體系不夠完善,管理中存在不重視疾病防控的現象,環境汙染、動物福利等方面也存在著許多問題。

幾年過去,這些問題沒有解決,但在全面禁養的風向下,或許不用解決,而是直接消失。管理缺位,最終買單的,卻是那些滿懷著希望、一磚一瓦蓋起養殖場的人。

華農兄弟的竹鼠,不會再中暑了。

《中國野生動物養殖產業可持續發展 戰略研究報告》201707

《1800萬隻竹鼠判死緩:10萬養殖戶的生計和20億元生意》中國新聞周刊,202004

《新知 | 非家養的就是野生動物?不妨重新定義》羊城晚報,202005

《被禁養的竹鼠:廣東一縣已“消殺”兩萬隻》澎湃新聞,202005

作者 | 易米三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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