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連續安利一星期，再不說你們要給Sir寄刀片了。
上映就衝上院線口碑第一，碾壓各路大片，再不說你們要懷疑Sir的眼光了。
這次，是你們的勝利——
院線黑馬，從不被看好的“國產動畫”。
但今天，Sir必須認真地正眼看一看它——
《白蛇：緣起》
Sir眼看評分從7.8衝到8.1，早就放過話，這分一定會降。
果然！
上映一周後，就下降了……0.1。
但說過的話，肯定不會收回來。
對於《白蛇》，Sir要誇，但也必須先踩。
片中的許多減分項，無法忽略。
最突兀的，還是國產動畫的老毛病。
bug太多，隨時出戲：
剛說檣櫓灰飛煙滅不能轉世。
可15分鐘後，怎麽你就500年轉世換新顏了？
到底是編劇集體健忘，還是Sir記性太好？
還有最恨的，是宣傳的誤導——
號稱“突破尺度的成人動畫”。
但Sir在影院看到的所謂“成人向”，只是鏡頭的各種奇怪方向。
聚焦酥胸，對準裙底……
零星的擦邊球，成了吆喝的賣點。
Sir想說，成人向，絕對不止是情色和尺度。
更要命的，《白蛇》的成人向，隻停留在色情，稱不上情色。
越是成人，越不敢小看“情色”。
許多人看《白蛇》會想起《青蛇》，徐克的情色經典之一。
他怎麽表現情色？Sir就說一個畫面：
沒有異性，沒有美腿酥胸。只有一個女人，和一串佛珠。
她閉著眼睛，吸著佛珠上的靈氣，一邊吸，一邊大口喘氣。
最後抬頭仰天，滿臉汗珠。
就一個畫面，打開了我們對男女交歡的想象。
我們從不看好《白蛇》，到如今被它驚豔，其實源自於我們對國產動畫的固有印象。
不是蛇的故事，是狼的故事。
狼來了的故事。
《白蛇》的東家是追光動畫，這是他們的第四部作品。
前三部全原創，並且……
全砸鍋。
2016年《小門神》7800萬票房（投資過億），2017年《阿唐奇遇》3000萬票房，2018年《貓與桃花源》2000萬票房。
這個跌幅，讓人失望。
但他們的軟肋，從不是技術，是故事。
前面三個原創故事，幾乎沒有一個能在邏輯上講得通。
當時，老闆把活全攬了——
前土豆影片創始人，沒有任何戲劇鍛煉，卻三次執導作品。
公司靠《白蛇》終於追回一點光熱，要感謝老闆終於騰出了一個導演的位置。
不，是兩個，其中還有一個來自好萊塢。
黃家康和趙霽，前者曾深度參與華納DC的《綠燈俠動畫版》（第一季）創作。
國產動畫缺的不是人才，不是技術。
而是對專業性的注重。
《白蛇：緣起》的優點，許多人都提到了：畫面精美、故事流暢、情感充沛。
但Sir想說些不一樣的。
它憑什麽又一次讓人提出“國產動畫崛起”的口號？
在Sir看來，不是因為好萊塢血液的加入。
也不是因為“正版氣質”濃厚的《新白娘子傳奇》，那不過為80後記憶加了一個裝飾。
《白蛇》的崛起，源於港片的尊重。
再精確一點說，它的靈魂，來自徐克。
不信？
彩蛋一堆，我們慢慢找。
1
Sir印象最深刻的，是人物設定。
蛇母與白蛇青蛇的關係，在白蛇傳裡不曾存在，因為它傳承的是《倩女幽魂》裡樹妖姥姥與眾女鬼的主仆關係。
蛇母一出場，你就能預判它是配角級boss，最後肯定會吸了眾小蛇的靈力。
反派一方，國師和徒弟小道，借鑒的是《倩女幽魂3》與《小倩》裡一個高僧配一個高徒的模式。
《白蛇》深得這個暗黑關係譜，把人類師徒定性為初級boss和終極boss。
而且把這重關係做了變奏。
《白蛇》沒有讓師徒站到對立的陣營，而是把原本一個複雜的角色，拆分成一師，一徒。
讓觀眾更好代入，理解門檻降低。
2
至於許仙的前世許宣，這個浪蕩江湖的瀟灑小哥，Sir怎麽看他都像一個沒練成獨孤九劍的令狐衝。
一上船就突然音樂細胞上身，只是歌太霍尊，沒《廣陵散》那麽容易流傳。
這是人設，再看情感。
對，又是失憶，探尋記憶。然後再失憶，再探尋。
抽出《倩女幽魂》三部曲的脈絡，同樣是這樣的循環——
聶小倩的人鬼戀，三生三世，十裡平湖霜滿天。
3
愛需要見證，最好是一條單身狗。
許宣養的小狗肚兜，幾乎是《小倩》裡小狗金堅的“翻版”。
當年這小狗台詞量極大，徐克親自為它擔當聲優，一句傳神的台詞領跑全片：“旺！”
《白蛇》裡的肚兜進化了，被施法術，說起人話，和《小倩》做了一個關於“語言”的呼應。
不過肚兜用了一個更聰明的解構做角色落點，很有趣，Sir不劇透，自己看。
4
感情談不攏，就得動手了。
而招式，也是師承徐克的武俠哲學。
《白蛇》國師和惡徒的法術有個共通，都是大型密集符咒召喚現場。
簡單說，上來就放大招，不用熱身沒有鋪墊。
徐克亦如此，《倩女幽魂》和《小倩》降妖的時候都沒什麽套招，一上來就絕招，什麽叫“佛法無邊”，是那片大紅袈裟。
《白蛇》裡國師徒弟小道能變出無數雷射線，控制住小白小青的合體攻擊。
《倩女幽魂3》白雲大師有一招“星羅滿布”，把脖子上的佛珠打散發射出去，無死角擊打，還可以牽製住姥姥。
如果再加上《小倩》裡白雲大師的絕招，就更精確了。
5
江湖爭鬥，融入普世價值。
徐克的武俠，從來不只是武俠。
更是對當下社會的解構。所以他的電影裡，總會出現體制、信仰的符號。
比如佛。
《倩女幽魂2》中，張學友扮演的知秋一葉因心中有佛，竟鬥不過普渡慈航幻化出來的盜版如來。這一情節在《西遊：伏妖篇》也有提及，結局三個假如來把孫悟空逼入絕境。
徐克想說什麽？
公權力若是被竊取，所謂的俠義也無補於事。
《白蛇》也藏著類似的隱喻。
小道被倒下的大佛壓死，這局面，象徵《青蛇》法海一方對佛性的執拗，也是對正義公權力的反思。
6
考驗真·徐克粉的惡趣味來了。
電影小青躺在大佛的手中，這個經典梗Sir心領神會——
《青蛇》裡法海對小青情感的“善意”的改良。
必須提到當年的一段幕後軼事：
當年趙文卓演法海，年紀輕輕，理解不了徐克的“壞點子”——為啥用消防栓往水裡噴？還噴出來一團巨大的沫沫……
徐克還不肯給趙文卓解釋。
過了幾年，有了些生活經驗，趙文卓才腦回路，那“一團水泡”其實是法海抵擋不住青蛇的盤身之媚，“泄”了男人的真氣。
嘖嘖。
情色大師，Sir沒吹錯吧。
7
徐克電影裡，還有一個特點——
神似人，人似神。
看似高高在上的神仙，總有著一顆血做的人心。
《白蛇》也遵守這個原則。
很多觀眾覺得結局是許宣和小白上演中國版《泰坦尼克號》。
克服階級（種族）差異，凍成冰的不捨分離……一模一樣。
但追根溯源，這悲情結局還是出自《倩女幽魂2》。
不是張國榮和王祖賢這對。是張學友和李嘉欣飾演的知秋一葉與傅月池。
一個為正義驅魔降妖的奮進青年，掉進老前輩的“坑”，靈魂出竅，打贏了大蜈蚣，卻沒有法力元神歸位，最終成了遊走的孤魂。
傅月池一邊流淚一邊追知秋一葉靈魂一幕，相信很多人都看哭過。
相似的情境在《小倩》裡也發生過。
神也有七情六欲，這比講人，更動人。
這就是徐克的狡猾之處。
綜上所述，Sir想說——
《白蛇》能有今天的成績，不全因為技術，更多是它踩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這是《白蛇》的用心，但也是局限。
它是優質產品，卻夠不上經典。
發現沒有，我們這個時代，經典難求，大師難求。
那最高的武功怎麽練？
還是要說回徐克。
他靠的，就是無中生有。
沒有誰教他拍武俠，於是自己和國術指導程小東埋頭研究。
在演員的衣服裡藏好破舊廢料，中招的瞬間，用威亞把廢料從衣服裡抽出去。
腦袋撞牆，提前在牆上挖出一個洞，填滿廢棄泡沫做的小石塊，撞擊時引爆炸點。
把劍頭扎出一個小洞，穿入一根魚線，然後晃動魚尾，劍就能像入了靈氣一樣跳動。
徐克在剪輯房看到這番景象，當即拍桌——
我們終於把葵花寶典給練成了！
把旁邊的程小東嚇一跳。
想到這土辦法的，不是徐克，是程小東。
《倩女幽魂》和《笑傲江湖》的導演署名，不是徐克，是程小東。
因為徐克深諳——
能成為經典的，一定是我們沒有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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