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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墨是中國畫家一生的追求

元 倪瓚 江亭山色

筆墨——美的符號

文/蕭平

許多年前,我還在南京博物院工作的時期,接待過一個歐洲訪問團,觀覽藏畫時,一位法蘭西女子向我發問:“我很喜歡元代倪瓚的畫,畫中的境界讓我嚮往。不知是什麽因素促成了他的畫格?”我介紹了倪瓚身世,她仿怫頓然有悟:“他的畫就如他的人”。

中國人說“文如其人”,畫何嘗不如其人呢?

作為山水畫元代四大家之一的倪瓚(1301-1374),向以描繪簡潔的太湖山水著稱。就畫的內容和章法而論,大約不離古木竹石和一水兩岸,“淺水遙岑”的模式,他是極單純而少變化的,似與所享盛名不符。然而,人們對他又極難忘懷,極嚮往(甚至外國人亦如此)。

究其原因,即在“氣韻”和“筆墨”。其實,氣韻也由筆墨生,歸根到底,筆墨二字。

倪瓚的山水畫,遠承董源、巨然,近師趙孟和黃公望,又簡斂變化為自我,創“折帶”皴法。察其筆墨,“似嫩而蒼,似枯實腴,有意無意,若淡若疏”,冷逸超脫,妙不可言。它既出之作者清高孤傲的襟懷,又受之山川自然的蒙養,還透著清虛無為的釋道思想……這是倪瓚筆墨給予我們的感受,是一種深層次的美的品嚐和享受。

王蒙 具區林屋圖

同樣出自於董、巨、趙、黃的王蒙(約1310-1385亦“元四家”之一)其繪畫的主體風格樣式,竟與倪瓚的疏簡淡遠形成強烈對照——它是深邃繁密的。王蒙之作,雖變化多端,然大都不離重山重嶺,千皴萬點。其筆墨,是“亂頭粗服”式的,既竭盡了筆的 枯、毛、松、澀、聚、散、遒、柔、靈,又盡了墨的乾、濕、濃、淡 和蒼、潤、清、濁,縱逸多姿,雄莽茂鬱。這樣的筆墨,讓讀者有賞之不盡之感。他是山川的至美?抑或情感的升華?它誘導人們去考察王蒙的人生,那含著隱和仕的衝突的七十多個春秋,那“虎鬥龍爭萬事休,五湖明目一扁舟”的超逸,和“不為五湖歸興急,要 登嵩華看神州”的志向並存的一生。那是儒家的信守、道家的無為和佛家的空寂的融合體啊!

明 沈周 春雲疊嶂 152x43cm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翻開畫史,再往後看:

沈周(1427-1509) “吳門四家”之首。他的筆墨是樸質、沉著、渾厚的融合,又不乏蒼遒的力。看著他的畫,無論山水還是花鳥,就仿佛與這位畫壇的忠厚長者面對了,那沒有絲毫造作的和藹真誠的面孔,便深印在心底。

“青藤白陽”,開創了大寫意花鳥畫的新天地。青藤即徐渭(1521-1593),白陽為陳淳(1483-1544),青藤出於白陽,白陽又得之於沈周。在這類承傳有序的豪縱的筆墨中,同樣存在著較大的個性差異。

明 沈周 椿萱圖 絹本 92.8x170cm 安徽博物館藏

如果說,沈周的天然質樸是“寄托式”的;陳淳的發展,便進入了自由奔放的“抒發式”;到了徐渭,一發而不可收,任意恣縱,就當稱之為“宣泄式”了。種種樣式,一一見諸筆墨,成了作者的藝術象徵——渾樸的、灑脫的、狂縱的,這是美的符號。

明 陳淳 牡丹花卉圖

也在這一體類中的八大山人(1626-1705),由皇裔到和尚歷經忘國流離的生世,形成了他孤寂癲狂的性格,也造就了他的迷一般的筆墨——淋漓而內斂,簡略又奇詭。“墨點無多淚點多”,參和著淚水的筆墨,透出的是超塵拔俗的怪味和異趣,這種美是常人難以追尋的,是不凡的。

此外,弘仁(1610?-1663)的荒寒寂寥,龔賢(1618-1689)的雄渾蒼鬱,惲壽平(1633-1690)的清雋雅逸,金農(1687-1764)的古樸稚拙……他們各具的筆墨樣式,無一不是他們美的符號。

清 八大山人 孤禽圖

筆墨,是中國畫,尤其是具備文人畫性質的中國畫的專用詞。小而言之。它是中國畫畫法技能,即指筆法、墨法。大而言之,則反映著特定個性、學養和自然的默契,這正是中國畫的核心和靈魂。筆墨,有形有狀,又不確定,既無規範的程式,又無固定的象態,既造就著繪畫的完整境界,又具備著獨立的審美情趣,處於有形、無形之間的筆墨,是一種活潑潑的生命載體,它載著自然的旋律和氣韻,也載著作者的人格和精神。

對於每一位成熟的中國畫家而言,筆墨就是他對美的個性追求,就是他的美的符號,古往今來,無不如此。這一符號體現著畫家的發現和創造。

前賢們的種種發現和創造變成了光榮的歷史遺存,這些遺存完全可以歸納為一串串美的符號,後學對於前賢的臨仿,正是對特定的美的符號的借鑒和使用。借鑒、使用、發現、創造,美的符號隨之越來越豐富多彩。石濤所說的“借古以開今”正合了這個規律。

明 徐渭 榴實圖軸

筆墨進入文字,就成就了中國特有的書法藝術。宗白華先生認為,中國人寫字能成為藝術品,主要有兩個因素:“一是由於中國字的起始是象形的,二是中國人用的筆。”中國“書畫同源”書畫也同法。

後漢大書家蔡邕說:“凡欲結構字體,皆須像其一物,若鳥之形,若蟲食禾,若山若樹,縱橫有托,運用合度,方可謂書”。

這說明,書法已從字的表達概念的符號中升華為生命的部門。

趙孟頫有一首詩:“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須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方知書畫本來同。”

清 漸江 山水冊

他舉例告訴人們書畫的一致,最一致的便是筆墨。翁方綱題徐渭《雜花圖卷》有一詩句曰:“世間無物非草書”,他把書畫的一致擴大到了萬物,這是發自“天人合一”觀的。徐渭筆底的花卉草木,是淋漓潑墨的極致,也是大草狂草的極致。筆者曾在天津見到吳昌碩兩件晚年作品,一畫葡萄,題“草書筆意”;一寫風竹,題“月明滿地金錯刀”(“金錯刀”是李煜特具的書體)。二圖皆以書為畫,區別僅在書體之異。筆墨之於書法,同樣是美的符號。

豐子愷先生《藝術三味》一文中說:“有一次我看到吳昌碩寫的一方字。覺得單看各筆劃,並不好;單看各個字,各行字,也並不好。然而看這方字的全體,就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好處。單看時覺 得不好的地方,全體看時都變好,非此反不美了。原來藝術品的這幅字,不是筆筆、字字、行行的集合,而是一個融合不可分解的全 體&各筆各字各行,對於全體都是有機的,即為全體的一員。字的或大或小,或偏或正,或肥或瘦,或濃或淡,或剛或柔,都是全體構成上的必要,決不是偶然的。於是我想象:假如有絕對完善的藝術品的字,必在任何一字或一筆裡已經表出全體的傾向。如果把任何一字或一筆改變一個樣子,全體也非統統改變不可;又如把任何一字或一筆除去,全體就不成立。換言之,在一筆中已經表出全體, 在一筆中可以看出全體,而全體只是一個個體。”

朱耷 雙雁圖 184.1 x 90.6 cm 弗利爾美術館藏

他認為“這是偉大的藝術的特點,在繪畫也是如此。中國畫論中的所謂‘氣韻生動’就是這個意思。氣韻生動是以筆墨生動為依托的。

豐先生對吳昌碩書法的欣賞,又讓我想起朱光潛先生說的:“欣賞之中都寓有創造,創造之中也都寓有欣賞。創造和欣賞都是要見出一種意境,造出一種形象,都要根據想象與情感。”(《談美》)所以,書畫傳統中載著種種不同樣式的美的符號,還需要有學養、有情感、有想象力的賢者去發現,去欣賞,去研究。這是對寶貴的美的礦藏的開發!

明 沈周 石竹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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