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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行水上:成都茶館老闆為什麽喜歡人來打架?

我跟一個成都朋友聊天,我問他成都人的日常生活是由那些重要元素組成的?他屈起三指說:“打麻將、喝茶、看熱鬧。”我問他有沒有什麽要補充的,他想了一會說:“春天在油菜花田打,夏天在小溪裡打,秋天在山上打,冬天在梅花樹下打。還有就是喝茶啦!”

後來我找了四川作家李劼人的書來看,那裡面寫成都人坐茶館的東西特別多。其中連當時雀舌多少錢一碗都有記載。另外還有一位四川作家沙汀,他有一個短篇小說《在其香居茶館》裡描寫一個吃“講茶”的場景非常詳細。

這次吃“講茶”有三方面的人組成,一面是當地紳糧么吵吵,也是當地的體面人,但兒子被抓了丁。另一面是聯保主任,還有一面就是袍哥陳新老爺。袍哥陳新老爺的重要性,從一出場就看出來;文中介紹說陳新老爺是前清科舉時代最末一科的秀才,當過十年團總,十年哥老會的頭目,八年前才退休。平常很少過問鎮上的事情,但意見非常重要。

哥老會在四川統稱為“袍哥”。有說是取自於詩經中的“與子同袍”,另一種說法是“袍”與“胞”諧音,表示同胞兄弟的意思。與清幫、洪門並列為三大民間幫會組織。

哥老會興起於清初,民國進入鼎盛時期。有一個統計說當時四川成年男性70%加入袍哥或是其間接控制的組織,以保障自身利益和家族利益。沙汀先生寫過一個保長晚上準備帶著保丁去拉壯丁,因為這個保長聽說這個人被當地的哥老會的“大爺”取消了袍哥的身份,他認為機會來了。正準備動手的時候他老婆說這個人的袍哥身份經過說情後又恢復了,於是他就不敢動手了。

老袍哥田德勝

由此可見哥老會對四川民間生活影響巨大,現在四川方言中還有許多是當年哥老會“切口”,這種切口最後滲透到蜀地日常語言中。如今天常說的“扎起”“拉稀擺帶”“打平夥”“扯地皮風”(散布流言)等等。起初哥老會是帶有強烈的“反清複明”意識的一個民間幫派。不管是鹹豐年間爆發的四川農民起義還是後來反洋教和“保路運動”都可以看到哥老會的身影。有史家曾經說沒有四川的保路運動就沒有後來的武昌起義成功。

袍哥當中又分“清水袍哥”和“渾水袍哥”。“清水袍哥”一般不乾違法亂紀的事。“渾水”就是職業土匪。哥老會分五個堂口,即仁、義、禮、智、信。堂口有班輩之分。四川俗話說:“仁字號旗士庶紳商,義字號旗買賣客商,禮字號旗耍刀弄槍。”《在其香居茶館》裡的陳新老爺當過秀才,做過團總,應屬於“清水袍哥”。

袍哥在茶館處理民間的民事糾紛川西人稱“判公道”,川東稱“付茶錢”。理屈的一方付錢,倒也形象。袍哥辦事處也設在茶館裡。甚至有些茶館老闆本身就是袍哥身份。當地的賭局、煙窟、妓院也是由他們把控的。

《死水微瀾》一書中介紹得很具體,書中說“羅歪嘴”回到天回鎮就是把控著兩樣來錢的路子,一是賭、二是嫖。買官不成的顧天成被羅歪嘴引誘去賭錢,後來被“燙了毛子”,一氣之下信了洋教,最後借洋人和官府力量滅了天回鎮的袍哥。一般民間遇到是非曲直不喜歡動官,都是請當地士紳和袍哥來吃“講茶”。所謂的“黑白兩道”,吃“講茶”的地點都是約在茶鋪裡。

吃“講茶”有的能講好,有的則講不好。講不好怎麽辦?那就訴諸於武力。拳腳、茶碗、水壺甚至是桌、椅、板、凳,打架的時候能抄著什麽就是什麽。這在後來的影視劇中都有反映,算不上什麽奇怪的事情。所以我每次看完影視劇的這種鏡頭不免替老闆提心吊膽,砸壞的桌椅板凳豈不讓老闆叫苦連天?

但是讀完李先生寫的書以後我一下子釋然了——老闆是歡迎人到茶館來乾架的。尤其是喜歡袍哥人家來吃“講茶”。書中說吃“講茶”時如果一方勢力大,另一方勢力弱這個理也好評。但是遇到像沙汀寫的《在其香居茶館》裡的么吵吵和聯保主任方治國,兩方勢均力敵這種情況那就不好辦了。當地計程車紳和頭面人物誰也說不下來,結果就是乾架了。

一般老實來喝茶的人只好抱頭鼠竄了。打完架輸的一方賠茶錢。有時幾桌子有時十幾桌子,看來的人多少而定。那種說不好要打的,中間人也不說話。吵讓你們吵,打隨你們打。武器就是茶碗,茶碗不足就是板凳。打到出血了,必待驚動街坊鄰居了。大家怕受拖累,於是街上的街差啦,總爺啦,保正啦,就一齊跑出來把人約束住,然後清點戰場。這時店夥兒就忙起來了。把架在樓上的破板凳,也趕快偷搬下來。藏在櫃房裡的陳年爛茶碗、爛茶壺也趕快偷拿出來了。如數照賠。所以差不多的茶鋪,很高興常有人來評理。更高興有人來打架。打完架就有一筆收入等在那裡。

清末的時候成都建了警察局,局長叫周善培。有了警察局以後茶館打架的就少了,開茶鋪的就少了一筆收入。茶鋪的夥計與老闆都感到生活的寂寞與無聊,給這個周善培起了個綽號叫“周禿子”,可見怨毒之深。

圖片by  電影《茶館》1982年版

最後李劼人還說了成都人喜歡看熱鬧,並且因為看熱鬧出過人命的。說二十一軍軍長帶著一隊謀臣勇士去參觀新買的轟炸機,飛機師是一個毛腳毛手的外國人。剛一起飛,正飛到參觀大隊的頭頂上,一枚重六十磅的炸彈從天而降,據說當場死了好幾十個人。軍長福分大沒被炸死,等飛行員下來審問他,他的口供只是說:“我錯了!”

有一回我到成都去,那個朋友帶我去坐茶館。一大早茶館就坐滿了人,所有的人都在說話,像蜂巢一樣。我帶著本地的茶葉,一個老者吸著葉子煙在旁邊注視著我,後來他站起來問我這是什麽茶。我跟他說什麽茶,並給他抓了一把請他泡了品嚐,他也把當地茶抓來請我喝。

我問他天天來嗎,他說天天來。想了一會兒又說在茶館的時間比在家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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