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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童話般的活潑自由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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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是中國古代第一部浪漫主義章回體長篇神魔小說,它對我們來說最熟悉不過。一部西遊不知前後讀了多少遍,隨手翻到哪裡都可以順理成章的讀下去,對其中的細節都如數家珍。今天為大家推薦《漫話》一書,此書專著篇幅不大,但學術上多年來存在的棘手問題,在書中都順理成章勢如破竹一般被林庚先生做出合情合理的闡釋,從而得到圓滿的解決。

《西遊記》的神話色彩是毫無爭議的,但林庚先生認為《西遊記》的“童話性”使它高於神話,不被神話和歷史所局限。他分析了神話與童話的界限,認為神話為童話的出現提供了土壤。“《西遊記》乃是以兒童的心理和眼光講述了一個動物王國中的神奇的故事”。他認為《西遊記》描繪了一個動物世界,這是兒童喜愛的樂園,此外,孫悟空與妖怪的交談中也充滿稚氣,這使得西遊記由神話轉向童話。

正如林庚先生所言,童話是極富於樂觀精神的,仿佛一切困難都能戰勝,童話代表著希望和無限的可能。林庚先生說:“《西遊記》是一部童話性質的書,我是把它當作童話來讀的。”正是由於這種童真的視角,他在文學中找到了寧靜、愉悅和安慰。林庚先生在《漫話》的後記中談到該書的成書經歷。他由於手顫,書寫不便,在助手的幫助下才完成了這本書。“這一段時光是愉快的,談論《西遊記》成了生活中的一大樂事”。

“正是因為小說創造了遊戲的童話氛圍,我們對孫悟空的許多行為也就不能看得過於認真,看得過於認真了,便不免大煞風景。”學術不是“苦心為文”,在談論《西遊記》的過程中,林庚先生獲得了一種享受。《漫話》可以說是林庚先生性情的流露,以童真的心態,讀童真的書,寫童真的文字,我們能夠從字裡行間感受到先生的滿足感。林先生眼裡的西遊,人物是市井的,風貌是江湖的,精神是童話的。分析不乏好玩之處,觀點是見仁見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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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學史上歷來比較缺乏神話的記載,及至明代,出現了《西遊記》和《封神演義》這樣兩部長篇小說,都帶有類似神話的色彩。這是一個令人矚目的現象。但是歷史上錯過的階段畢竟無法追補,神話時代既已成為過去,寫作神話便不免淪為擬古的贗品,所以《封神演義》從整體上說是一部不算成功的作品。其中的故事情節往往涉及到神魔間的鬥法寶,可是法寶的渲染不免流於神秘,一物降一物的情節演進模式則又顯得貧乏單調。因此千篇一律,落於窠臼,缺少神話中那種生動的想象和活潑的生命,這便是一切偽神話的共同命運。

而《西遊記》之所以成功,正是因其在神話的古老軀殼上誕生了童話的藝術生命,這就是一個創造性的全新的開始。它憑藉著神話,又沒有成為神話的複製和模仿,正如它憑藉著歷史傳說,卻也不曾被歷史傳說所局限。《西遊記》的成功便在於從一切有形的和現成的安排中超越出來的力量,這也正是它童話般的活潑自由的精神。

神話是人類童年時代的精神產物,它反映了初民對於世界的最初的認識。正如馬克思所說的那樣:

“希臘神話不只是希臘藝術的武庫,而且是它的土壤。……困難不在於理解希臘藝術和史詩同一定社會發展形式結合在一起,困難的是,它們何以仍然能夠給我們以藝術享受,而且就某方面說,還是一種規範和高不可及的範本。一個成人不能再變成兒童,否則就變得稚氣了。但是,兒童的天真不使成人感到愉快嗎?他自己不該努力在一個更高的階梯上把兒童的真實再現出來嗎?每一個時代的固有性格不是在兒童的天性中純真地復活著嗎?為什麽歷史上的人類童年時代,在它發展得最完美的地方,不該作為永不複返的階段而顯示出永久的魅力呢?”

馬克思在這裡是從個體生命的歷史推及整個人類的歷史,也就是說,個體生命的過程也正是整個人類生命過程的縮影。因為儘管人類早已永遠地離開了它的童年時代,可是作為個人卻仍然在不斷地重複著自己的童年時代,並借此而得以重溫人類童年的樂園。這樣,神話消失之後,代之而起的便是童話。二者分屬於不同的時代,卻又是一脈相承的。童話就是兒童的神話,正有如神話之出現在人類的童年,童話的思維方式因此也表現出與神話的相似的特徵。初民最初來到世界上,他們對於周圍的事物都還缺乏基本的概念,他們得從頭認識一切。而這最初的認識就是憑藉著直覺與想象的,由此他們創造了一個人格化的宇宙,使整個大自然中的一切都獲得了一種新的生命聯繫。這與我們今天的科學所揭示的世界大相徑庭,卻成就了人類最初的藝術創造。而童話其實也正是這樣的。

兒童眼中的世界大概與初民所看到的正相仿佛。他們在接受那個由成人安排好的世界同時,又經歷過一個豐富的想象虛構和擬人化的時期。所以有人說兒童都是拜物教的,如同初民的信奉泛神論一樣。基於這樣一種類似的心理特徵,童話所以又常常借助於神話的框架而出現。神話本身固然已經產生不出創造性的作品,可是卻為童話的出現提供了適宜的土壤。因而即便是《封神演義》這樣的失敗的神話小說中,也偶有哪吒鬧海那樣活潑有趣的童話般的故事。《封神演義》中又有一位叫馬亮的人物,他原是燃燈古佛燈上的火苗,居然能夠脫離那個燈而自己跑了出來。打仗時,無所畏懼,即使被一刀砍成兩段,馬上就又像火苗那樣複原了。如此新鮮有趣的想象,也正是最富於童話情致的。

但是童話畢竟又不等於神話,因為神話所產生的那個時代基礎早已改變了。原始部落的生活、戰爭及其歷史,以及初民對宇宙人類由來的發問,顯然都永遠地成為過去。因此在童話中,有關創世紀等方面的內容也就不複可見了。童話更關注兒童生活在其中的幼小天地,而且多以動物為主角,表現出兒童的興趣、喜好和心理特點。《西遊記》中孫悟空和豬八戒便以其動物的造型、動作及習性特徵而給人留下生動的印象。在最早的《取經詩話》中,猴行者雖然是猴精變化而來的,卻還是一位“白衣秀士”,而到《西遊記》中就完全是猴子的形象。這就是《西遊記》作為童話而與神話分道揚鑣了。

神話中的形象儘管也往往包含有一些動物的因素,可是直接以動物形象出現的卻不多見。而《西遊記》所展示的是一些動物世界中所發生的故事,其中所寫的神魔除去屍魔以外,幾乎都是由動物精變而成的,像犼、牛、象、鹿、虎、羊、豹、蠍子、老鼠、貂鼠、金魚、狐狸、六耳獼猴、大鵬、蜘蛛、蟒蛇、犀牛、蜈蚣、黑熊等等,構成了一個獨特的動物王國。從花果山的群猴、豹頭山的群獅、青牛山的群牛,到海底色彩繽紛的水族世界,一直到蠍子、蜈蚣、蜘蛛等等,仿佛是動物園的猴山、獅山、水族館和昆蟲館,因而也便自然成為兒童所喜愛的樂園。除去這些動物以外,《西遊記》中的神魔就只有四個童子,即紅孩兒,太上老君的金、銀二童子及彌勒佛的黃眉童和一些植物,如第六十四回中所寫的七棵樹精,這當然都屬於童話的世界,而與神話顯然有別了。

在《西遊記》中,這些動物形象往往都保留著它們自身的特徵和習性,表現出兒童對於動物世界的濃厚的興趣,細致的觀察和活潑的想象。例如寫盤絲洞的七個蜘蛛精,又有七個結蜂、斑蝥、牛蜢、抹蠟、蜻蜓:

原來那妖精幔天結網,擄住這七般蟲蛭,卻要吃他。古雲:“禽有禽言,獸有獸語”,當時這些蟲哀告饒命,願拜為母,遂此春采百花供怪物,夏尋諸卉孝妖精。

這一段幾乎是用童話的語言講述了一個昆蟲王國裡的故事。而孫悟空為了對付這些昆蟲,不得已而變出黃鷹、麻鷹、鷹、白鷹、雕鷹、魚鷹、鷂鷹,又演出一場飛禽對昆蟲的大戰,這些想象早已遠離了成人的世界,卻正是兒童的精神享樂,表現為典型的童話的方式。而在這所有的動物中,兒童大概又最喜歡猴子,因為猴子的靈巧好動,變化不定,而又長於模仿,都更近於兒童的活潑的天性。孫悟空之所以表現得活靈活現,深得兒童的喜愛,很大程度上得益於猴子的形象。而《西遊記》又不只是寫了孫悟空這一隻猴子,當初他在花果山稱王時,手下的猴子多得不計其數,何況他一身的毫毛又可以變成千萬隻小猴。小說第三回寫孫悟空去傲來國搶兵器時,便有了這樣一段描寫:

好猴王,即拔一根毫毛,入口嚼爛,噴將出去,念動咒語,叫聲“變!”變做千百個小猴,都亂搬亂搶;有力的拿五七件,力小的拿三二件,盡數搬個乾淨。徑踏雲頭,弄個攝法,喚轉狂風,帶領小猴,俱回本處。

卻說那花果山大小猴兒,正在那洞門外頑耍,忽聽得風聲響處,見半空中,丫丫叉叉,無邊無岸的猴精,唬得都亂跑亂躲。少時,美猴王按落雲頭,收了雲霧,將身一抖,收了毫毛,將兵器都亂堆在山前,叫道:“小的們!都來領兵器!”

這裡寫群猴搶著兵器,從天而落的千奇百態,不需多加描寫,隻一個“丫丫叉叉”,就將那個紛繁變幻,手忙腳亂的場面寫得如在眼前了。這種畫龍點睛的神來之筆,正是出於兒童的興趣與兒童的眼光。另一個突出的例子是《西遊記》中又寫了一隻六耳獼猴,他“能知千里外之事;凡人說話,亦能知之;故此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後,萬物皆明”。一日他忽發奇想,裝扮成孫悟空,打倒唐僧,搶走了行李,跑到花果山上自稱美猴王,又打算取代唐僧一行,憑著一紙關文,去西方拜佛求經。所以沙僧追到花果山時,見他高坐在石台之上,扯著那份關文,正在高聲誦讀,並且是“念了從頭又念”。沙僧苦心勸說,而行者聞言,呵呵冷笑道:“……我打唐僧,搶行李,不因我不上西方,亦不因我愛居此地。我今熟讀了牒文,我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經,送上東土,我獨成功,教那南贍部洲人立我為祖,萬代傳名也。”沙僧道:“師兄言之欠當。自來沒個‘孫行者取經’之說。……兄若不得唐僧去,那個佛祖肯傳經與你!卻不是空勞一場神思也?”那行者道:“賢弟,你原來懞懂,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諒你說你有唐僧,同我保護,我就沒有唐僧?我這裡另選個有道理的真僧在此,自去取經。老孫獨力扶持,有何不可?已選明日大早起身去矣。你不信,待我請來你看。”叫:“小的們,快請老師父出來。”果跑進去,牽出一匹白馬,請出一個唐三藏,跟著一個八戒,挑著行李;一個沙僧,拿著錫杖。

六耳獼猴假充孫行者,又變出假唐僧,究竟能得到什麽好處呢?不過是也想出點風頭,或者僅僅是覺得好玩,遊戲一場而已。而兒童的遊戲又有什麽實際目的呢?遊戲不過是模仿,模仿就是遊戲的目的。六耳獼猴能解人語,反應敏捷,模仿孫悟空,竟分毫不差,連觀世音也分辨不出,這最能夠滿足兒童的好奇心理與模仿天性。我們所以說這一段故事近於童話,既是因為它寫了擬人化的動物,又在於它是以兒童的眼光來寫動物,處處都流露出兒童的興致與性情。所以,《西遊記》中由動物組成的神魔世界也並非總是面目猙獰的。

比如九頭獅子,不過是在太乙救苦天尊那裡待得悶了,趁著獅奴熟睡的機會跑了出來,在九曲盤桓洞聚集起一群獅子玩耍,很像孫悟空當初在花果山稱王的情形,這些依照兒童的心理和行為原都是不難理解的。而更有意思的是它在捉住唐僧和豬八戒以後,也只是吊打一番,就徑自去睡了,並無傷生之意。而小說中的黃獅精,言談行止倒常常顯得天真老實,屢次中了孫悟空的計策,吃了大虧。如小說寫到孫悟空、豬八戒、沙僧分別扮作小妖和販豬羊的客人走進山洞:

沙僧仗著膽,同八戒、行者進於洞內,到二層敞廳之上,只見正中間桌上,高高的供養著一柄九齒釘鈀,真個是光彩映目,東山頭靠著一條金箍棒,西山頭靠著一條降妖杖。那怪王隨後跟著道:“客人,那中間放光亮的就是釘鈀,你看便看,只是出去,千萬莫與人說。”

類似的描寫在《西遊記》中往往可見,所謂的妖魔有時竟老實得像尚未涉世的孩子。第七十一回寫孫悟空向金毛犼索要金聖娘娘,自稱是朱紫國拜請來的外公,來取聖宮娘娘回國:

那小妖聽得,即以此言回報。那妖隨往后宮,查問來歷。原來那娘娘才起來,還未梳洗。早見侍婢來報:“爺爺來了。”那娘娘急整衣,散挽黑雲,出宮迎迓。才坐下,還未及問,又聽得小妖來報:“那來的外公已將門打破矣。”那妖笑道:“娘娘,你朝中有多少將帥?”娘娘道:“在朝有四十八衛人馬,良將千員;各邊上元帥總兵,不計其數。”妖王道:“可有個姓外的麽?”娘娘道:“我在宮,隻知內裡輔助君王,早晚教誨妃嬪,外事無邊,我怎記得名姓!”妖王道:“這來者稱為‘外公’,我想《百家姓》上,更無個姓外的。娘娘賦性聰明,出身高貴,居皇宮之中,必多覽書籍。記得那本書上有此姓也?”娘娘道:“止《千字文》上有句‘外受傅訓’,想必就是此矣。”

妖王喜道:“定是!定是!”即起身辭了娘娘,到剝皮亭上,結束整齊,點出妖兵,開了門,直至外面,手持一柄宣花鉞斧,厲聲高叫道:“那個是朱紫國來的‘外公’?”行者把金箍棒揝在右手,將左手指定道:“賢甥,叫我怎的?”

這一段細節的穿插,明顯地帶著幾分兒童的稚氣。這裡的妖怪遠遠不像我們通常想象的那樣刁鑽陰險或工於心計,他們有限的知識與生活經驗,常常使他們在與孫悟空的周旋中,鬧了笑話,出了洋相和吃了大虧。所以《西遊記》乃是以兒童的心理和眼光講述了一個動物王國中的神奇的故事。這就是《西遊記》中所表現出來的童話的特色。

需要解釋的是,神話傳說的框架儘管包含一定的童話因素,卻並不會必然地和自動地產生出童話來。《西遊記》如此富於童話色彩,還有待於其他的條件。換句話說,富於童話色彩的《西遊記》何以能夠在明代中後期出現,這又不能不回到當時社會思潮的背景上來尋求解釋。

正文/林庚

圖片源自網絡 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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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庚

出版社:北京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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