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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遙電影展背後:從負債古城到文藝地標

小賣部老闆王力是1997年失業的,在千禧年前那場席卷全國的國企改製中,王力工作的柴油機廠因為經營不善宣布倒閉,徹底廢棄。

20年後,這個前國企工人每天要檢查上百個渦輪的地方被改建成了平遙電影宮,有6個電影廳,2300個座位,來往人員大多是四處拍照的遊客。

平遙電影宮依然保留柴油機廠的原貌

柴油機廠的變遷是山西這個重工業煤礦大省改善產業結構的一個縮影,也是平遙從一個亟待拆除的古城被拯救出來後,依靠旅遊業重新煥發生機的一個注腳。

每年10月,因為平遙電影展,來自世界各地的電影人、電影明星和各大媒體在這裡聚集。

而一個月前,這裡還是平遙國際攝影大展的場地之一,2001年開始,這個一年一度的活動曾為平遙帶來了巨大的關注度和人流量,卻在這幾年漸漸式微。

從平遙電影宮入口所在的西大街繼續往西走,出古城西門,你會看到一個屋頂呈折線形起伏的建築,那是耗資過億修建的《又見平遙》演出場館,2013年起,這項實景演出累計為平遙直接貢獻收入超3億,並極大地提升了遊客過夜率。

與後面兩項文化旅遊活動相比,平遙電影展還太過年輕,在客流拉動和經濟貢獻上也遠遠不及。

且不同於戲劇之於烏鎮,當人們提到平遙,甚至山西+電影的時候,能想起的似乎只有賈樟柯——這並不是一塊電影底蘊豐厚的土地。

要在平遙辦電影展,實現無論是賈樟柯所說的山西電影人才的挖掘,還是政府所期冀的帶動電影產業都還需要時間去觀察。回溯平遙的旅遊發展節點,在平遙電影展的第二年,娛樂資本論(ID:yulezibenlun)走進古城,探尋平遙電影展能給這座千年古城帶來什麽?

宣傳不到位?導遊不知如何買電影票

平遙電影展到底跟當地有多大互動?就算娛樂資本論(ID:yulezibenlun)在平遙待了一周,也沒能解開這個薛定諤的電影展。

賈樟柯說,在這個53萬人口的縣城舉辦電影展,是因為基層同樣存在著強烈的對文化、藝術的渴望,平遙電影展每天會迎來非常多來自山西的觀眾。

娛樂資本論(ID:yulezibenlun)所見,影展宣傳確實滲透到了平遙的各個角落:高鐵站的第一塊廣告牌上、站前廣場每隔幾米樹立的宣傳杆上、古城內運送遊客的電瓶車椅背上……

這或許是事實的一個切面,但我們也注意到另一個切面。

——我們分別用“你會去看平遙電影展嗎?”“怎麽買電影展的電影票?”這類詢問了一名導遊、兩名客棧老闆和三名餐廳服務生。

“你會去看平遙電影節嗎?”

被問到時,客棧老闆阿來愣了一下說:“聽說一張票580,這裡誰會去看啊?”

事實上,阿來說的580元是指去年平遙電影展開幕式+開幕電影《芳華》的價錢,顯然他並不清楚單張票60元的情況,也不知道如何購票。

在平遙生活的當地人,大多對“看電影”這項娛樂興趣不大,電影宮建立之前,這座縣城只有兩家電影院。我們曾兩次前往一家位於田森匯購物中心的影城門口,那裡幾乎沒有客流。

很多當地人去平遙電影展多是奔著大明星去的。一位服務生對去年電影展的形象大使范冰冰印象深刻,那天他早早就跟朋友去紅毯邊等待。今年,有楊冪的紅毯環節和《寶貝兒》的放映場次也是人氣頗高。

另外,不同於北影節、上影節通過淘票票售票,要買平遙電影展的票,你需要關注其官方微信號,點擊購票目錄,即使是通過官網,進行到最後一步,也會提示你使用手機。過程相對複雜,別說當地人,不少媒體也不知道如何購票。

一通了解下來,作為當地旅遊體系的一部分,這些受訪人常常要回答遊客的各類問題,卻沒有一人能說清電影展的買票途徑和票價。

側面說明,至少電影展的購票等細節宣傳並沒有深入到平遙市民層面。

當然,也不排除是主辦方考慮到電影宮一共6個影廳,2300個座位的有限容量,大部分活動還要優先對業內人士開放,所以減小了這方面的宣傳聲量。

讓平遙人走進電影宮

取票機前,排在小娛前面的女孩一口氣取了5張票,她告訴小娛,自己在太原讀大學,因為有朋友做了平遙電影展的志願者,就過來體驗一下。

來電影展的人跟電影主流閱聽人一樣,多是年輕人,以及熱愛電影的文青。

李滄東成為今年流量明星外的另一個人氣高峰說明了這一情況,他的活動在開場前一個多小時就開始排隊,最後排出了兩百米長的多列隊伍。

隊伍裡帶證件的相關媒體和工作人員更多,其他觀眾大部分是周邊山西省內院校的學生,也有北京來的影迷。

李滄東等人和影迷合影

當電影展這樣的人文活動落地的時候,自然是希望能跟當地產生更深厚的關聯。在坎城、聖丹斯這類小城裡舉辦的電影節,相對一部分觀眾是當地或者周邊的居民。

不過能看出來平遙電影展也在往這方面努力。

據官方介紹,自2018年春節開業後,平遙電影宮除日常放映院線影片外,還定期策劃“平遙專場”電影特別放映,“平遙之音”學術活動,“平遙境界”藝術展覽。

2月10日,“平遙專場”的首場活動就是賈樟柯的新書《賈想II》分享會和簽售會,緊接著賈樟柯又在這做了《山河故人》和《時間去哪兒了》的主創見面會。

其他不同時間,平遙電影宮還是平遙國際攝影節、平遙國際雕塑節、平遙國際木偶狂歡節等活動的舉辦場所。

賈樟柯在宣傳《江湖兒女》時曾透露:“平遙電影宮開業6個月,賓客盈門,業績和反響都還不錯,二期改造也快完成,包括主題餐廳、書店在今年陸續開業,將來會聚集更多的文化。”

小娛判斷,平遙電影宮的經營權應該還是屬於平遙縣政府,賈樟柯所有的平遙電影展有限公司是其中的運營方,也在配合官方舉辦不同的活動,雙方是在合力將電影宮打造成當地的文化地標。

從被拆掉的邊緣到旅遊興縣

跟當地人文聯動之外,平遙電影展要扮演的角色還包括整個平遙發展旅遊的一部分。

曾經的平遙老縣城破敗雜亂,為了發展經濟,政府一度打算將其拆除。

“我小時候這一片全是農田,我們都是農業人口。”站在古城南城牆上,王力的妻子,導遊田雪梅對娛樂資本論(ID:yulezibenlun)說,她手指處是整個平遙古城。2003年,隨著平遙旅遊開發的蒸蒸日上,田雪梅轉業做了一名導遊。

而就是在20年前,我們站的這段城牆已經為擴寬馬路被拆了個大口子,當時在同濟大學建築系任教的董鑒鴻和助教阮儀三發現後,緊急組織人員趕來繪圖,進京上報,這才得到上級批示——刀下留城。

平遙城牆對內沒有磚石覆蓋

1994年,古建專家一致同意把平遙古城申報為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

當時,平遙周邊的祁縣、太谷、榆次等地本擁有更完好的古城,為城市發展已經推倒,平遙古城則是因為太窮了,機構部門一度發不出工資,拆不起。

沒錢還要留著古城去申遺引發了巨大的爭議。據澎湃新聞報導,當時山西政府裡有人問:“申遺成功了,聯合國給錢嗎?”時任山西省建設廳副廳長曹昌智覺得“申遺”或許能“反哺”保護,“搞活”名城。

最後推動平遙申遺的是當時全國的“建設性破壞”成風,山西省建設廳幹部邊寶蓮提出的“保護與發展並舉”得到了上峰肯定。

經過兩年多的準備,1997年12月3日,平遙古城和周邊的雙林寺、鎮國寺申遺成功。

就算是申遺成功的頭幾年,在田雪梅記憶裡,平遙旅遊也沒太大起色。

那時最繁華的南大街叫“明清街”,因為開了些賣花圈紙錢的店鋪,加之沒什麽人,當地人都把那叫“清明街”。

變化是2001年的首屆平遙國際攝影節帶來的。

第一屆平遙國際攝影節邀請了16個國家的上千幅作品,從9月20日持續到9月30日,平遙城內的主要景點,文廟、城隍廟、城牆都是展示場所,盛況空前,平遙方面更是通過各類管道宣傳報導。

“那時還有不少大學生自己跑來參展,裡面擺不下了,就在外面大街上拉繩子掛照片,好多人都去看。”田雪梅說。

翌年,平遙的旅遊接待人次就從2001年的82萬暴漲到154萬,門票收入也增長了87.7%。然而近幾年,隨著各地旅遊文化節慶的增多,這項活動的吸引力已經十分有限,影響力大不如前。

攝影展外,進入新十年,山西省謀求從能源大省向文化大省轉型,2011年,以平遙的晉商、鏢局文化為主題的《又見平遙》被確定為轉型標杆項目之一。

平遙縣九成文化與知名的演出創作公司北京觀印象合資成立了平遙印象,就此引入了王潮歌、樊躍開發大型實景演出《又見平遙》。

《又見平遙》於2013年正式公演,現在門票已經漲到238元一張,每天14點和19點固定演出,上座率超過90%。它為平遙帶來的營收在2017年過億,與祁縣喬家大院相當,還為旅遊業極為重視的“過夜率”貢獻不小——大部分遊客到平遙的軌跡是逛古城+看《又見平遙》,一趟下來,通常就會在當地吃飯、留宿。

平遙能成為下一個坎城嗎?

跟攝影展和《又見平遙》比起來,電影展又能貢獻什麽呢?

我們先看一下旅遊業在平遙的定位。

現在平遙的53萬人口裡,有42萬農業人口,剩下的11萬人中有超過7萬人從事旅遊相關職業。1997年至今,平遙的農業、工業和旅遊業三次產業構成比例從22.1:47.4:30.5調整為13.9:33.7:52.4。

但旅遊業並不是拉動平遙經濟的火車頭。

雖然服務業、旅遊業這樣的服務業在經濟結構中佔比超過一半,但從財政收入來看,平遙經濟的拉動推手依然是煤炭、焦化、橡膠和鑄造業,旅遊服務業貢獻不足一成。

2013-2016年間,平遙縣的GDP僅從94億增長到101億,卻在2017年躍升至116.5億,因為當年的行業稅收中,四大支柱產業大幅上漲,其中焦化業和橡膠業增長超過了100%,煤炭業入庫增長更是接近300%。

但依靠能源型重工業並不能長久為經濟蓄能,產業結構單一的能源大省山西長期GDP增速墊底,早已開始尋求產業結構轉型。

加之2017年3月,平遙的鑄造業因環保問題全面停產,進入無限期整改。另據澎湃新聞報導,2016年平遙縣財政的債務超過30億,是山西省內債務最多的縣。

毫無疑問,發展旅遊業是平遙的未來,且是急需緊迫開發的未來。

平遙的旅遊服務業利潤微薄,說明平遙整體對旅遊業還屬於大力投入階段,未到收獲期。現在的平遙是竭全縣之力打造“具有核心承載力的平遙文化旅遊省級經濟開發區”。

為此,平遙已融資“造血”25億,棚改拆遷項目爭取到國開行、農發行政策性貸款20億元,2017年又通過增資立項,向省市財政部門爭取到困難轉移支付、美麗鄉村建設、文化旅遊發展等專項資金8億元……

而此前一年,平遙僅僅是用於城市基礎建設、綠化工程等投入就超過了6億。

又見文化園一角

參加這次電影展的官方人員,入住的酒店都位於古城旁的“又見文化園”,這個今年5月才開放的園區擁有8所上等酒店和多家高級餐飲,耗資逾5億。

平遙縣長石勇表示,又見文化園僅僅只是一個起點。古城周邊拆掉30多萬平米的棚戶區後,整個旅遊布局框架才能全面拉開,酒店、會展中心、博物館、機場等將逐布落地。

而平遙電影展實際上對平遙縣致力的“國際化旅遊業”十分重要,特別是在攝影展聲勢下跌的情況下。

很多人不知道坎城屬於法國,聖丹斯電影節在美國猶他州的帕克城舉行,卻不妨礙這兩個電影節聲名遠播,賈樟柯的海外知名度能極大地幫助平遙打開通往國際的直通車。

對於平遙電影展,石勇更看重的還有後續:“ 僅僅做一個電影展對我們來說沒有太大吸引力,平遙的知名度已經可以了。重點是文創產業,電影工業。”

所以就算2016年8天平遙電影展帶來的客流僅相當於古城黃金周的一天,該項目仍被寫入了2016年縣政府的工作報告。

其實依靠電影節帶動小鎮,坎城是平遙的絕佳榜樣。

這個只有7萬人的法國小鎮,在這半個多世紀中得益於電影節的帶動效應,已經成為世界聞名的度假勝地,是名副其實的“一個產業帶動一座城”。

只有兩周的電影節能湧進20萬人,由此為坎城提供 3000多個就業崗位,這期間各類奢侈品牌商重金投入,行業展銷會層出不窮,而遊客們僅僅是在沙灘曬曬太陽,逛逛商場,光臨一下餐館,帶來的收入就達到了數十億歐元,15天的電影節就能貢獻坎城旅遊年度收入的四分之一。

電影節外的聲名效應更加顯著,坎城每年的會展多達300多個,囊括了電視、手機、汽車、船舶、珠寶、資訊技術、旅遊、建築等各個經濟領域,整個城市形成了一條完備的服務產業鏈。

同樣有天然的旅遊資源,8000多公里外的坎城是海風椰樹,平遙則坐擁千年古城,人們走進坎城或許並不是為了看電影,但也不妨礙他們懷著對藝術氛圍的美好想象在城裡四處消費,我們不妨想象一下平遙未來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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