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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之戰血流漂杵?周武王與商紂王驚世大決戰的真相

摘要:《尚書·武成》記載牧野之戰“血流漂杵”。由於此條記載的殘酷性、反常識性,同時也與儒者對周製的推崇格格不入,所以歷代學者多以考證的方法試圖彌合。學者將精力更多集中在對“杵”的考證上,也有從“漂”字入手者,皆在試圖找尋這一場景的合理性以及與周製的融洽性,但始終未能解決。事實上,牧野之戰與商周時期的特定氣候相關,與一場持續性的暴雨相關,也與周人臨河布陣相關,最終才出現“血流漂杵”的特殊場景。廓清這一問題有助於更好地理解歷史真實與思想價值之間的關係。

一、“血流漂杵”的理解困境

牧野之戰標誌著周族經過長期努力終於完成了滅商大業,建立了新的天下秩序。但由於時代 久遠,典籍散佚,牧野之戰的諸多細節,早已消失在歷史深處,成為一樁謎案。歷代思想家由於立場不同、資料選擇各異,雖不斷對“血流漂杵”進行解說與重構,卻未能厘清其真實性。所以筆者擬在已有學術成果的基礎上,努力尋找“血流漂杵”的特定歷史真實。

據現存典籍的隻言片語,我們對牧野之戰有一個輪廓式的了解。關於雙方投入的作戰兵力及其規模,《詩經·大明》中有“殷商之旅,其會如林”的描述,《逸周書·克殷解》也有“周車三百五十乘陣於牧野”[1](P339)的記載;關於雙方的戰術布置,《逸周書·克殷解》有“王既以虎賁戎車馳商師,商師大敗”[1](P341)的簡略記載;關於此戰的激烈程度,《尚書·武成》僅以“血流漂杵”[1]一筆帶過。

但由於商周變革在中國歷史上的特殊意義,因此關於這場戰爭慘烈程度的爭論在先秦時期已經開始。孟子率先質疑“血流漂杵”的記載,並由此發出“盡信《書》不如無《書》”的感慨,開啟了後世對“血流漂杵”記載與解釋的種種爭議。

筆者認為此條記載引發關注與討論最重要的原因,是儒家學者有意為周武王回護,因為這條史料的解讀,涉及商周革命史事真實性與政治正當性的衝突,尤其是儒家學說在傳統社會中長期居於主導地位,如何評價湯武革命、文武之德,都是非常重要的學術和政治問題。但此條記載的反常識性也不可忽視,因為在我們正常接受的範圍內,即使戰爭非常殘酷和血腥,史書有“漢誅王莽,兵頓昆陽,死者萬數,軍至漸台,血流沒趾”[2](P346)等記載,然“血流漂杵”的現象,似乎很難發生。

正因如此,東漢王充從事實角度質疑“血流漂杵”,他認為:“《武成》言‘血流浮杵’,亦太過焉。死者血流,安能浮杵?案武王伐紂於牧之野,河北地高,壤靡不乾燥,兵頓血流,輒燥入土,安得杵浮?且周、殷士卒,皆齎盛糧,或作乾糧,無杵臼之事,安得杵而浮之?言血流杵,欲言誅紂,惟兵頓士傷,故至浮杵。”[2](P391)

勿庸置疑,王充這一質疑,為相信“血流漂杵”真實性的學者提出了最難解決的問題,因此學者多以過辭、虛言稱之。如魏了翁在《尚書要義》中指出:“史記紂軍七十萬及此血流漂杵皆虛言。《詩》亦雲其會如林,言盛多也。《本紀》雲,紂發兵七十萬人以距武王,紂兵雖則眾多不得有七十萬人,是史官美其能破強敵,虛言之耳。自攻於後以北走,自攻其後,必殺人不多,血流漂舂杵,甚之言也。孟子雲,信《書》不如無《書》,吾於《武成》取其二三策而已,仁者無敵於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如何起血流漂杵,是言不實也。”[3](卷10)

因此圍繞“血流漂杵”到底是真實發生還是過辭、虛言的爭論,引發了諸多討論。歷代學者在這方面下了很多工夫,雖動機不同,但研究徑路卻出奇一致,即從小學角度進行考釋,並幾乎將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對“杵”字的考證上,以求“血流漂杵”場景合理。

二、“血流漂杵”的考證困境

在“血流漂杵”四字中,歷代學者最關注“杵”的考證,個別學者也會關注“漂”的理解。

(一)“杵”的考證

“杵”為何物?軍隊中為何會出現此物?此物又在何種情境下能“漂”(漂浮)?這是學者必須解決的問題。傳統訓詁學主要有以下三種觀點:

1. “杵”是兵器“大盾”。一種認為“杵”當為古“樐”字,其他典籍中也作“鹵”“櫓”“鹵”。此說法被一些學者接受,因為在典籍中有用例,這方面論述最詳盡的是清代學者黃生的《義府》:“《周書》‘血流漂杵’,賈誼《過秦論》作漂鹵,陳琳《檄文》作漂樐,樐,大盾也。二語皆本《周書》,以理推之,樐者,軍中所宜有,杵非軍中所宜有也,予因悟杵即古樐字,蓋古杵字本單作午,加木為大盾之杵,諧午聲,後借午,為午未之午,又借杵,為舂杵之杵,因續製樐字以代之,惟《周書》尚作杵,蓋舂杵亦器用之之類。注家依此作解,所以存而不易,若賈、陳作鹵、樐,是尚知杵即樐字耳。”[4](卷上)

另一種認為“杵”當為“杆”的誤寫,“櫓”為“杆”的別稱,據《說郛》載:“《武成》雲:‘前徒倒戈,攻於後以北,血流漂杵。’孔安國雲:‘血流漂杵,甚言之也明。’曰血流舂杵,不近人情,今以杵當為杆字之誤也。案:《詩》雲:‘赳赳武夫,公侯乾城。’《左傳》郤至舉此雲:‘公侯之所以扞城其民也。’則是古人讀乾為汗,杆一名楯,一名櫓,櫓即杆,俗稱為傍牌,此物體輕或可漂也。”[5](卷6上)

2.“杵”是兵營中築壘壁的工具。“杵”與“版”一起,均為築土牆的用具。“杵”主要是用於搗土,使土更堅實。據《廣雅·釋器》載:“築謂之杵。”

王念孫在《廣雅疏證》中引用鄭玄《周官·鄉師》注引《司馬法》的材料:“輦有一斧、一斤、一鑿、一梩、一鋤。周輦加二版、二築。”[6](P261)以此證明周軍軍營中可能會出現此物。惠士齊將此說完善:“鍬鍤築者,杵頭鐵遝也,以築壘壁,故《武成》有血流漂杵之語,孟子以為誣,賈誼《過秦》伏屍百萬,血流漂櫓,而《益壤篇》又雲,炎帝無道,黃帝伐之,逐鹿之野,血流漂杆,秦至無道,曓於帝辛,血之漂櫓也,信矣。乃謂黃帝之師亦然,不亦誣乎?壘壁起於黃帝,築杵自古有之,非至周而始備也,方言,臿,趙魏之間謂之鍬,東齊謂之梩……”[7](卷3)

3.“杵”是“舂杵”。“舂杵”即舂米器具,典籍中經常“杵臼”連用,是軍營後勤用具。此說為趙岐、孔穎達、孫奭、朱熹等學者所接受,可以說代表了經學的正統解釋。在部分典籍中,“血流漂杵”就有另外一種說法,正是“血流舂杵”:

言武王誅紂,戰鬥殺人,血流舂杵。[8](P2773)

自攻其後,必殺人不多;血流漂舂杵,甚之言也。[9](P185)

上引材料甚至又反過來成為“杵臼”的例證。如《太平禦覽》卷762中“杵臼”一項列舉典籍中作為舂米之具“杵”的材料多條,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將《尚書》《孟子》“血流漂杵”和“血之流杵”兩項列入。後世學者注釋《尚書》時也經常引用:“朱子孟注,杵,舂杵也。兵間安得有?舂杵,曰此兵間所宜用也,凡古人行兵,人各攜畚、鍤、版、杵之屬為營塹備,又有羅鍋之類,行以為羅爂以為鍋。”[10](卷9)可見此觀點之影響深遠。

(二)“漂”的理解

1.漂浮說

通過對“杵”的考證可以發現,學者對“杵”所指物品的爭論與考證,目的就是要使得這一物品在“血流”中“漂浮”得以可能。但無論如何,這終究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所以才會出現以上的種種異說。學者討論的目的就是為了要“杵”可以“漂”,同時在戰場可能出現。所以釋“漂”為“漂浮”就是以上種種說法的默認前提,我們姑且稱之為“漂浮說”。

2. 飄濺說

“漂浮說”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杵”的體積和質量都不足以漂浮在血流之中,所以王夫之發現了“漂浮說”解釋的困境。

在《尚書稗疏》中,王夫之首先肯定了“杵”當為“櫓”,也就是大盾。而對“漂”的解釋卻另辟蹊徑,試圖衝破傳統解釋的困境,他指出:“漂杵本或作鹵,楯也。軍中無杵臼之用,當以漂櫓為正。杵字從午得聲,古或與鹵通,漂者,血濺而漂之,如風吹雨之所漂,及先儒謂漂浮而動之說太不經,雖億萬人之血亦必散灑於億萬人所仆之地,安能成渠而浮物耶?”[11](P128-129)

明確指出“漂浮說”最根本的問題亦即不為人所信的原因就是:“雖億萬人之血亦必散灑於億萬人所仆之地,安能成渠而浮物耶?”認為這裡的“漂”應當取“飄濺”之義,“血濺而漂之,如風吹雨之所漂”。實際上是說“漂”在此可以通假為“飄”,是血濺出而在空中飄,這樣血就飄濺到大盾上。通過這樣訓詁的方式,王夫之將“血流漂杵”的記載重新解釋為戰爭中常見的一個場景,於是“血流漂杵”既不影響周武王之德,又肯定了經書《尚書》的記載為實錄。

王夫之的說法突破了傳統的思維定勢,以“漂”字為切入點,給“血流漂杵”一個較為完備的解釋,從文字學上解決了“血流漂杵”的現實可能性問題。載入史冊的“血流漂杵”會是這樣一個如王夫之所理解的非常普通的情景嗎?這是十分可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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