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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最後一位名臣:他死後,帝製被終結

1911年,武昌起義後,一群革命元勳談笑風生,聊起對反清革命事業作出突出貢獻的人物。

大家不約而同地想起兩年前的一個“死人”,說冥冥之中得到他的庇護。

有人回憶說,起義當晚,新軍毫無勝算,差點就黃了。危急時刻,打開了一個軍械庫,發現裡面的武器應有盡有:步槍、山炮、快炮……頓時士氣大振,攜槍帶炮,連夜狂轟湖廣總督署,把總督瑞瀓嚇跑了。

革命,成功了。

此前,職業革命家孫中山搞了十次起義,通通失敗。

誰都沒想到一次計劃外的起義,卻給舊時代畫上了句號。

這是什麽道理?

革命元勳們複盤這次起義,覺得並沒有什麽道理可講。如果一定要講出勝利的必然性,那只是因為:這裡是武漢,是前任湖廣總督張之洞苦心經營了十幾年的地方!

冥冥之中,張之洞給起義者留下了豐厚的“遺產”——財柯瑞大量的現錢、軍柯瑞大量的器械、中國近代規模最大的軍工企業,以及一支高素質、高覺悟的新軍隊伍。

這些,成為革命成功的資本。

張之洞,晚清最後一位名臣,在他死後兩年,卻充當了清王朝的“掘墓人”。

人生最吊詭的事,莫過於此。

1

張之洞的仕途分野以44歲為界。

這一年,他升任山西巡撫,從京城的清流言官,一下子成為封疆大吏。

44歲以前,他是帝國最著名的嘴炮之一,懟天懟地,懟賣國賊,懟貪官汙吏。

同治、光緒年間,帝國政壇以品性不同分為“清流”“濁流”兩派。

清流是一群翰林和禦史,標榜氣節,喜參劾貪劣官員,對外多主戰。缺點是不諳形勢,放言高論,不切實際。

張之洞是其中一員健將,與張佩綸號稱“青牛角”(清流諧音“青牛”),專門頂人。

濁流則是一些頗具才乾、喜學洋務的官員,對外常主和。缺點是這些人大多為官貪詐。

李鴻章、袁世凱是學洋務最有成績的兩位,因此常常成為清流攻擊的目標。

作為一名清流,張之洞這一時期的得意之作是狂批崇厚賣國

1878年,清政府派崇厚出使沙俄,負責談判要回被沙俄霸佔的伊犁地區。

崇厚這家夥沒有外交常識,對新疆的邊境形勢也一竅不通。結果,伊犁是要回來了,中國卻付出了更大的代價——不僅要割讓伊犁周圍的大片領土,還要賠給俄國人500萬盧布。

消息傳出,舉國嘩然,都罵崇厚喪權辱國。

只有李鴻章還在袒護崇厚,認為應該承認既定事實,不要把沙俄惹火了,不然後果很嚴重。

張之洞早就看不慣李鴻章一味妥協的外交政策,這下一定要懟死這幫賣國賊不可。

他發揮了死磕精神,在一年多時間裡,死死揪住這件事,前後上疏二十餘次,反覆強調三點中心思想:

1、請求誅殺崇厚,不殺無以謝天下。

2、主張進入戰備狀態,隨時與俄國人開戰。

3、罵李鴻章泄泄遝遝,無所作為,丟不丟臉?

他有一段話說得極為在理:

西洋撓我榷政,東洋思啟封疆,今俄人又故挑釁端,若更忍之讓之,從此各國相逼而來,至於忍無可忍,讓無可讓,又將奈何?

事件最終以崇厚被投入監獄,曾紀澤重新出使沙俄談判,挽回部分權益而告終。

但離張之洞想要的結果,還是差的太遠。

2

在當時,張之洞被認為是理想主義者,李鴻章是實用主義者。兩人時常隔空揮拳,卻分不出勝負。

但是,自1881年外放成為山西巡撫開始,張之洞逐漸跳出清流派,而向洋務派靠攏。

看到張之洞的轉變,李鴻章很得意,曾說了一段話,暗諷張之洞:

天下事為之而後難,行之而後知。從前有許多言官,遇事彈糾,放言高論,盛名鼎鼎;後來放了外任,負到實在事責,從前芒角,立時收斂,一言不敢妄發;迨至升任封疆,則痛恨言官更甚於人。嘗有極力攻訐我之人,而俯首下心,向我求教者。

意思是,以前打嘴炮很厲害、攻擊我最猛烈的那個人,坐到封疆大吏的位子,才知道乾實事是最難的,現在這個人向我求教,虛心得像個小學生。

李鴻章以洋務前輩自居,以為自己吃定了張之洞。事實卻並非如此。

1884年,張之洞出任兩廣總督。任內的作為,奠定了他一生事業的根基。

期間,中法大戰。

張之洞極力主戰,全然不像李鴻章那樣畏首畏尾。他派使者攜帶急信和五萬兩餉銀,去請老將馮子材出山。而李鴻章卻強烈反對起用馮子材,說他年老力衰,不堪大用。

結果,馮子材不負眾望,取得鎮南關—諒山大捷。

主和派這時想見好就收。

李鴻章責令張之洞停戰撤兵,“倘有違誤,致生他變,唯該督是問”。

這使張之洞很惱火,但又拿他沒辦法。自己的洋務實力遠不如李鴻章,因而無力左右朝局。

張之洞暗下決心,一定要大辦洋務,迎頭趕上不可。

此時,清流派日漸凋零。曾與張之洞齊名的張佩綸,打嘴炮可以,實乾卻不行,在中法戰爭中以福建水師的覆滅祭奠了他的名聲。

只有張之洞,完成了從清流健將向洋務後起之秀的轉型。

3

張之洞憋著一口氣,要與李鴻章一爭高低。

你李鴻章辦洋務辦得好,但辦成了投降派;我張之洞辦洋務,不僅要辦得比你好,還要守住主戰者的底線。

張之洞的內心,大概就鉚著這股勁兒。

他的口號是“洋務為今日要政”,並雄心勃勃地在廣東籌建起槍炮廠、煉鐵廠、紡織廠等大型洋務企業。

機器都訂好了,不料卻接到調令,要他轉任湖廣總督。

接替張之洞任兩廣總督的是李瀚章——李鴻章的大哥。有意思的是,李瀚章跟他弟弟全然不同,他討厭新事物,怕費錢費事,於是,張之洞只好帶了工廠搬到湖北。

晚清封疆督撫大員有數百人,像張之洞這樣肯做事,自討苦吃的,真心不多。

張之洞的偉大在於,無論身處清流還是洋務,都保留了一股死磕的勁頭。

最終,他辦成的事業都很大:

漢陽鐵廠是當時亞洲最大的鋼鐵廠,比日本的八幡製鐵所整整早了七年;

漢陽兵工廠(湖北槍炮廠)步槍產量佔全國的45%,直到抗戰時期“漢陽造”步槍還在發揮殺敵作用;

歷時7年,在武昌沿江一帶布局布、紗、絲、麻四局,成為華中最大紡織中心;

武漢在他手上超越天津、廣州、南京等,成為全國僅次於上海的近代大都市……

毛澤東後來對張之洞有過一個評價,說“提起中國民族工業,重工業不能忘記張之洞”

經過這番努力死磕,張之洞已有資本去嗆李鴻章。

1903年,他曾短暫調任兩江總督,期間,他狠批江南製造局“費工多而出槍少”,對國家的武器裝備大局沒有什麽幫助。

眾所周知,江南製造局是李鴻章辦洋務的得意之作,而此時,張之洞憑借湖北槍炮廠的崛起,毫不客氣就把李鴻章踩在了腳下。

李鴻章作為洋務前輩,自然也看張之洞不順眼。

八國聯軍侵華之後,二人常因政見不合而互相謾罵。

當時,李鴻章在北京主持和議,與東西洋十一國代表商議和約,張之洞總是提出不同意見。李鴻章於是對別人說:

香濤(張之洞字)做官數十年,猶是書生之見也。

張之洞聞言,勃然反擊:

少荃(李鴻章字)議和兩三次,乃以前輩自居乎?

這兩句話,在晚清政壇流傳一時。

不僅是對李鴻章,張之洞對曾國藩、左宗棠這些前輩,意念中也是鉚著勁兒。

結果就是,晚清四大名臣中的這名晚輩,把自己練成了全能選手:在學問上媲美曾國藩,在洋務上堪比李鴻章,在愛國主戰上不亞左宗棠。

有意思的是,四大名臣中,曾、左、李均以槍杆子發跡,只有張之洞是以筆杆子發家。

4

1900年後,直隸總督袁世凱、湖廣總督張之洞、兩廣總督岑春煊權勢最重,並稱為“清末三大總督”,又並稱“三屠”。

其中,袁以剿殺義和團,故稱“屠民”;張以好大喜功、揮金如土,故稱“屠財”;而岑則以喜參劾官吏,被稱“屠官”。

其他“二屠”先不說,但說張之洞“屠財”,實在是同時代人對他的詆毀。

辦大事就要斥巨資,這是帝國官員都心知肚明的道理。

張之洞是個辦大事的官員,《清史稿》說他“蒞官所至,必有興作,務宏大,不問費多寡”。在一個官員集體不作為的年代,做大事的人反會被扣上“好大喜功”的帽子,多花錢就會被詆毀為“揮金如土”,這就是所謂“屠財”的由來。

事實上,張之洞所辦的事業,包括輕工業、重工業、教育、鐵路等等,每一樣都要花費巨款,然而從中央得到的撥款卻極其有限,基本都靠地方自籌。

這讓他很發愁,也逼他想出了許多法子。

他在經濟並不是很發達、稅源不甚充裕的湖北苦心經營十幾年,籌款之巨,堪稱地方督撫中超一流的理財能手。

舉個例子,他在湖北曾搞過彩票發售。因為行銷策略得當,湖北的簽捐大票發行了兩期就超過江南義賑彩票,從此暢行南方各省,在清末彩票市場一枝獨秀,前後發行十年,共117期,政府贏利最多時每年可獲“七八十萬金”。

晚清地方疆吏更調很頻繁,張之洞在湖廣總督任上卻幹了十幾年,是什麽原因呢?

不是因為張之洞在兩湖地區盤踞成了地方軍閥,而是當時修蘆漢鐵路(即京漢鐵路)費了太多年時間。路沒修好,他不能走,因為大家都擔心他一走,這條路十有八九就黃了。

這麽費心費力費錢的事,他人不願為,也不能為,非張之洞不可。

你看,張之洞要是生在當代,他就是劉志軍,而且是一個不貪汙、不受賄的劉志軍。

都知道張之洞是直隸南皮人,但他出生在貴州興義府。他父親張鍈是興義知府,克己奉公,兩袖清風。從小,父親就這樣教育他:

貧,吾家風,汝等當力學。

張之洞牢牢地記住了父親的這句話,記了一輩子。

26歲中探花之後,張之洞曾有近十年的時間在各省做學官。

這是個好差事,曾國藩早年在京就曾眼巴巴瞅著外放學政的機會,可以光明正大地賺取灰色收入。

張之洞不一樣,他對這些按潛規則該得的銀兩全無興趣。

他做完四川學政,按例可得參費銀二萬兩,但他辭而不受,搞得連行裝路費都成問題,只好賣書籌錢。

若拿他跟李鴻章相比,其個人操守更遠在後者之上。

40歲生日時,張之洞還是一名京官,手頭拮據,連做生日都是典當了妻子的陪嫁首飾,才有錢辦酒席。

50歲生日時,他已是呼風喚雨的兩廣總督,但生日當天,他關起門來,不接受人家賀壽。廣州計程車紳為表彰他興學育才之功,寫祝壽文,送爆竹,到了總督府,卻尷尬地發現連門都進不去。

有時年關實在挺不過去,張之洞就派人典當家中衣服。

當年,武昌一些大當鋪都有一條規矩:凡是總督衙門拿皮箱來當,每口箱子給200兩銀子,無需開箱驗看,隻照箱數付給銀兩。

開春後,張之洞手頭松動一點,必會派人用銀兩贖回箱子。

張之洞的嫡孫女張厚粲說,家族以耿直清廉為訓,“祖父老家在河北南皮,當時祖父主張興修鐵路,就是不同意把鐵路修在老家。掌管鐵路修建的官員紛紛把路線往自己老家‘引’,而張公卻偏偏避開自己的家鄉,以明其廉”。

臨終前,張之洞給子孫留下遺囑說:

為官40多年,勤奮做事,不謀私利,到死房不增一間、地不加一畝,可以無愧祖宗。望你們無忘國恩,勿墜家風,必明君子小人之辨,勿爭財產,勿入下流。

晚清在漢口傳教的英國人楊格非曾寫道:

張之洞在中國官吏中是一個少有的人才。他不愛財,在這個帝國中他本可以是個大富翁,但事實上他卻是個窮人。財富進了他的衙門,都用在公共事業和公共福利上。

5

到了清末,隨著李鴻章、劉坤一、榮祿先後去世,張之洞與小他近兩輪的晚輩袁世凱成為帝國唯二的扛把子。

他倆的關係好壞,事關帝國走向。

1907年9月,七十高齡的張之洞與袁世凱一道被朝廷正式任命為軍機大臣

此次張之洞進入中央核心權力機關,是深諳平衡之術的慈禧想用他來製衡日漸做大的袁世凱。

袁世凱繼承的是李鴻章的衣缽,其與張之洞的明爭暗鬥,盡人皆知。

不過,與張、李當年的互懟互掐相比,張、袁的矛盾與政見的關係倒不算大。

兩人的齟齬更像是前輩的傲慢導致了晚輩的不爽。按版面分,屬於娛樂新聞,而不是時政新聞。

袁世凱初任直隸總督,曾南下漢口,拜會張之洞,並對張之洞的屬下說:

當今唯吾與南皮兩人,差能擔當大事。

在宴會上,張、袁交談甚歡。宴後,屏退仆從,兩人密談二小時之久,後張之洞因精力不支,昏昏沉沉,倚著桌子竟要睡著了。

袁世凱悄然退出,吩咐下人勿驚動香帥。

因為袁世凱是總督身份,按制度出入轅門必須鳴炮,張之洞這才被炮聲驚醒,急忙追出去,追到袁世凱,兩人各致歉意,約定後會有期。

次年,張之洞上京路過保定,回訪袁世凱。結果,在宴席中間,張之洞又“故案重犯”,昏昏入眠,隱約還有鼾聲。

可能是,張之洞因為起居無節,時常在公務活動中打瞌睡。也可能是,正規科舉出身的他,打心底裡瞧不起行伍出身的袁世凱。總之,兩番見面之後,張、袁兩人不僅沒有增進好感,反而無端生出許多不快。

好在兩人都是欲成大事之人,所以在政見一致時還能保持共同進退。

最典型的是廢科舉。當時軍機大臣三人,張之洞、袁世凱兩人表示讚同,王文韶表示反對,兩票對一票,把影響了中國一千多年的科舉制度給廢了。

慈禧死後,載灃為攝政王,決定為兄(光緒皇帝載湉)報仇,想誅殺袁世凱。

張之洞硬著頭皮,警告載灃說,袁世凱身負練兵重任,羽翼已豐,死黨有力,京師在其掌控之中,倘若處置不慎,則社稷宗廟危矣。

載灃接受了張之洞的意見,這才改變主意,僅讓袁世凱回老家養病去了。

可見,張之洞還成了袁世凱的救命恩人。

6

袁世凱開缺後,張之洞也未能展開拳腳。載灃在一系列重大問題上,與張之洞產生重大分歧,二人關係迅速惡化。

張之洞主張消解滿漢矛盾,維護局勢穩定。

但載灃越來越偏重任用滿族親貴,在清除袁世凱勢力時,乘機剝奪、削弱一些漢族官員的權力,同時任命自己24歲的弟弟載洵為籌辦海軍大臣、22歲的弟弟載濤管理軍谘處事務。

作為大清的忠臣,張之洞預感到,載灃如此亂來,江山社稷難保。但與載灃力爭無效,他鬱狂氣發,直到嘔血。

在處理一樁鐵路弊案時,張之洞認為載洵、載濤推薦的人選不妥,苦口婆心向載灃說此事“輿情不屬,必激變亂”。

誰料,載灃說:“有兵在!”

張之洞大出意外,對人感歎:“不意聞此亡國之言!”隨後,病情更加嚴重。

在立憲方面,張之洞感到,如不盡快開國會很可能會喪失民心,爆發革命,因此一直力主速開國會。這同樣被載灃拒絕。

這一年,載灃25歲,張之洞逾70歲。

可以看出,載灃未老而頑固不化,張之洞卻越老越開明。

1909年10月4日,載灃去看望張之洞。

載灃走後,陳寶琛進房打探攝政王剛才談了什麽,張之洞只是歎息:“國運盡矣!”

就在這一天,張之洞溘然長逝,享年72歲。

張之洞死後兩年,1911年10月10日,在他苦心經營了十幾年的武漢,爆發了武昌起義,推翻了他生前效忠的清王朝。

他的門生張繼煦解釋辛亥革命為何在武漢取得成功,說:

(武漢)有官錢局、鑄幣廠,控制全省之金融,則起事不虞軍用之缺乏。有槍炮廠可供戰事之源源供給。成立新軍,多富於知識思想,能了解革命之旨趣。而領導革命者,又多素所培植之學生也。精神上、物質上皆比較彼時他省為優。以是之故,能成大功。雖為公(張之洞)所不及料,而事機湊巧,種豆得瓜。

辜鴻銘也說:“民國成立,系孫中山與張香濤的合作。”

孫中山則說得更直接,說張之洞是“不言革命的革命家”。

歷史,最終跟這位最後的名臣,開了一個意味悠長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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