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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手冊》評《星際探索》

距離

第四屆影評大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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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36天!

翻譯

suzie

作者

Vincent Malausa

編輯

蘇打味

原文

手冊2019年10月刊 (n.759)

詹姆士·格雷的《星際探索》(Ad astra, 2019)開篇就是一位宇航員從空間站往下墜落的長鏡頭,這種開場方式在科幻電影中可謂是令人眼前一亮,頗有戲謔的意思。在空間站執行日常任務的宇航員(布拉德·皮特飾),在格雷絢迷而驚異的一系列鏡頭下,像是一枚火箭,從空間站發射,直指地球。我們知道至少從《家族情仇》(The Yards,2000)中可以看出,“墜落”這一動作,像是凝結了“眩暈”帶給人的所有的感官體驗,比導演以往被稱作最美的電影還要出彩。

格雷的第七部長片,星際探索之旅,在下墜中正式拉開帷幕,這樣突然的剪輯,其實並不是要打破《地心引力》(Gravity,2013)中營造的對失重感的幻想。而是阿方索·卡隆的“地心引力”,其題目本身很格雷式,但走的並不是“星際探索”的路子。當宇航員極速下墜快要落入地球母親的搖籃之時,鏡頭一轉,宇航員躺到了床上,影片後續也不斷把鏡頭轉向地球上的房間,像是突然回到熟悉的地球,回到受重力影響的那片土地,也回到了那個受重力法則支配的世界。詹姆士·格雷的作品雖然題材變化多樣,但卻始終沒有繞開與“重力”有關的問題。

如上所說,導演電影題材涉獵廣泛:偵探、冒險、以及具有歷史性的電影,今後還得加上科幻。如果說導演在劇情片的海岸擱淺了,那是因為,格雷的電影敘事(關注、強調、出彩的點)或者說場面調度,都圍繞著詩意的地心引力而展開。這部備受期待的太空歌劇(space opera),在這一點上頗讓奧德賽空間愛好者或喜歡太空災難片的觀眾們敗興,曾幾何時,當初期待《迷失Z城》(The Lost City of Z,2016)是又一部亞馬遜叢林探險片的觀眾,也失望地發現它其實是一部赫爾佐格式的史詩,叢林探險隊的撤退和星際探索開場的下墜,如出一轍。

然而不可否認,影片的人物帶著赫爾佐格式的氣息。主角羅伊的父親,所有人的偶像,曾被派往星際執行任務,最後卻莫名失蹤。NASA懷疑羅伊的父親在執行任務途中,為了獨自前往宇宙深處進行探索而已然叛變。在湯米·李·瓊斯扮演的老一輩宇航員的襯托下,羅伊更像是Z級片的羅賓遜,而不是《現代啟示錄》的白蘭度,或者說像是推動劇情發展的麥高芬(MacGuffin),讓後面父子兩人短暫相處的時光看起來不那麽平淡:格雷並沒有大肆渲染羅伊父親瘋狂地妄想,而是把鏡頭對準羅伊的家庭所遭遇的不幸和詛咒(儘管羅伊時而狀態不穩定,NASA還是委派他去執行任務)。《星際探索》,挑起的並非是70年代懷著征服夢想的導演們(庫布裡克,科波拉,赫爾佐格)的大旗,而是在皮特的面罩下,開啟了角色的心靈之旅,展示其冷然而微妙的內心世界。

電影時間設定在不遠的將來,人類早已在太陽系有了自己的殖民地,對於有錢人來說,在月球上自拍跟在威尼斯劃船一樣。這一趟冒險,或者說執行公務旅途中,並沒有什麽艱難險阻,因為導演重點在一步一步小心謹慎地展現技術上的和浪漫主義式的精妙之處。在這樣雙重的矛盾之下,這趟星際之旅達到了極致之美。格雷完美、流暢的鏡頭運用,讓場景更加壯美(當Nils Frahm的樂章初次響起之時;月球上遭遇攻擊之時;飛船上發現變異猩猩之時)。

這樣的方式,不免讓人聯想起埃爾熱式(Hergé,丁丁歷險記作者)的冒險,流暢地展現了大量非真實的畫面,從而激起一陣隸屬於童年的天真的狂熱。在這部電影裡,我們很少見到壯觀或驚險的場面,隻注意到,太空中緊閉的空間站內景和地球上封閉的房間,宇航員的飛行旅程本身像是一種刻意安排,而布拉德·皮特也不像是常見的那種太空戰士。導演不停把《星際探索》的探索之旅拉回他的軌道,關注他作品中內在的、沉悶的、乍然消聲的世界。

電影中,展現宇宙浩渺無垠的畫面姍姍來遲,(直到皮特在火星上,透過房頂的玻璃,望向繁星滿點的星空),這樣的遲到讓《星際探索》蒙上一層的美感,而這美感卻似乎透露著幻想破滅後的沮喪,主角本身也被哀傷和憂鬱包裹。這樣的氛圍,在故意推延宇宙帶給人造物主似的震撼和先驗之感,從而避免讓作者落入科幻片的窠臼。

最後,父子倆終於在太陽系的盡頭見面了,而格雷卻甚是憐惜筆墨,淡淡帶過(如此期待的重逢,出奇的平淡;父親的離去,像在戲謔德帕瑪的《火星任務》中分離的場景)。格雷的另類執著,也在某種程度上,算是替代了那些年經典太空探索片的執著。結尾處,浩瀚的宇宙中,導演隻留下了一片寂靜與混沌,大全景中,沉悶的情緒,控制著整個畫面,這種沉悶並不是因為面對宇宙的神秘無垠(失重感、放棄展示宇宙的浩渺),而是宇航員在面對這個永恆的、像陵墓一般的宇宙時,油然而生的空洞、孤獨、和恐懼之感。

《星際探索》的一大妙處,就在於把“外太空”(outerspace)比作是一座“墳墓”(outre-tombe)。一些閃回鏡頭,好似皮特的夢境,時不時轉回他所在的封閉的房間內。因此電影畫面時常,在這個房間以及宇宙邊界這兩者之間切換,這樣的類比,無疑把這兩者都推向了禮葬的邊界。經由此處,不禁想起,格雷好像隻拍過蠶繭、保溫箱、教堂亦或是監獄、以及《兩個情人》裡石棺一般的公寓,還有熱帶森裡無所不在的潮濕。

此外,把外太空與墳墓相類比,不僅把星際探索的旅程帶向全片最冷寂的中心——即距離太陽最遠的海王星上森冷陰沉的夜晚;還把導演心心念念的浪漫主義式心靈探索與宇宙探索的旅程契合得很到位。《星際探索》,這樣簡單又純粹的姿態,像是在立牌宣告,對於詹姆士·格雷來說,他鏡頭下的宇宙抒情詩,與另外一些導演(赫爾佐格、以及科波拉),憂鬱且瘋狂、熱烈的浪漫主義相距甚遠。格雷塑造的這些人物,都沒有聚光燈的加冕、也不是隻身一人、更不是奈瓦爾(Gérard de Nerval)筆下那種得不到安慰的人,而是聰明且孤獨的孩子、被詛咒的兄弟、以及沒有父母的兒子。

海王星是一處深淵,同時也是一個寂靜的星球。在格雷的鏡頭下,皮特所飾演的角色,像是無性欲且神經敏感的、愛冒險的丁丁。這顆藍色的星球不斷把他帶回童年的時光,帶到那顆有E.T.和A.I.的、憂鬱的藍色水晶球裡,帶到斯皮爾伯格所創造的銀河世界裡。在導演微不足道的細節裡,發現這樣的浪漫主義,(《移民》其實也算是其中之一),對童年時光的回憶,像是回到了埃爾熱的丁丁歷險記、和斯皮爾伯格的科幻世界。

對這些回憶的再現,格雷似乎在《迷失Z城》裡就已經開始,但卻在《星際探索》裡,深淵似得海王星上找到了最詩意的表達方式。從他的房間到海王星,再從海王星到他的房間,仿佛要氣吞銀河的他,卻在自己織造的蛹殼裡,漸漸變得僵硬起來,被困在當下,好比《兩個情人》中總是拖著沉重的身子的,在屋頂的華金·菲尼克;有一幕,皮特的雙眼倒映著點點星光(極美的一幕,或許是這部電影裡最斯皮爾伯格的時刻了),這一刻,大概是最能讓格雷鏡頭下的這個憂鬱的孩子,在這星際往返旅途中,觸及到屬於他的藍光的時刻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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