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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幾個這種醫院,就少幾個權健

正宗醫學龍門陣,專注打臉偽科學。

文 / 華商韜略 徐豔麗

在廣大西南尤其是四川人民心中,這家醫院就是救世主,就是生死簿。

【“門口打雜的都是博士生”】

1月5日,四川大學華西醫院發布了一套針對各類虛假保健行銷和養生誤區的醫學科普讀物——《華西醫學大系·華西醫院辟謠小分隊醫學科普讀本》3冊。

集全院24個科室、60名權威專家之力,歷時3年撰寫319篇文章專門打假各類網紅醫學謠言、保健行銷軟文——網友們說,127歲高齡的華西醫院懟起騙子來刀刀斃命。

打假,只是華西醫院微不足道的業餘愛好。

2018年12月,中國醫學科學院第5年發布中國醫院科技影響力榜單,四川大學華西醫院第5年位列第一。

11月,複旦大學最佳醫院排行榜上,華西醫院因聲譽和知名度不及北京協和,連續9年蟬聯全國第二。如果單看科研權重,華西以壓倒性優勢霸頂。

“北京有協和,西南有華西。”

跟前者相比,偏居成都的華西醫院不論在地理位置、經濟水準、交通條件、學術氛圍和人才結構上,都不是一個量級。全國科研能力Top100的醫院,整個西南5省總共9家上榜,北京一地就有22家。

由於在整個大西南中流砥柱般的存在,華西醫院日最高門急診量超過2萬人次。據央視2015年報導,這裡平均每天至少6000人排隊等待住院,有的需要幾個月,有的要等一年以上。一位來自新疆的心髒病患兒父母寧肯蹲守八個月也死活不轉院。

“只要保證在掛上號之前不死,基本就能活。”“華西都看不了,回去吃好喝好。”“四川周邊快不行的都往這兒送,十有八九能走著回家”……在當地很多病人心裡,華西醫院就是終審判決。

去年10月,一位體重30多斤、嚴重營養不良、消化道出血、肝硬化、脾髒腫大、腹部鼓脹的8歲患兒被送到華西醫院。父母做了最壞的打算。醫生切開個鑰匙孔大小的創口實施腹腔鏡手術,術後無任何併發症,沒幾天出院了。

去年6月,一位百歲老人要換心瓣膜,因年紀太大,術中隨時可能心髒驟停或猝死,轉了幾家醫院最後送到華西。醫生用半個小時完成心瓣膜植入,換上自主研發的“中國心”,術後3小時拔管,隔天下床,創下該手術全球最高齡記錄。

“不是絕症不進華西。”

這家被定為“中國西部疑難危急重症診療國家級中心”的醫院,每天有500多台外科手術進行,病患連夜排隊,大流量科室醫生周末不休息,碰到疑難雜症時,據說兩眼放光。

前兩年,有位病人家屬因為不相信華西醫院的配藥過程搞醫鬧,旁邊的群眾差點上去群毆。事情曝光後,有人在網上回復:“CT室門口喊號打雜的都得是博士生,華西這種醫院,開尿給我喝我都信。”

【昔日“東亞第一”】

“南湘雅,北協和,東齊魯,西華西”,國內四大醫學高地皆緣起於19世紀、20世紀之交的教會醫院興辦浪潮。

1892~1896年,英、美、加拿大三國基督教會先後在成都創建仁濟醫院、存仁醫院和仁濟女醫院,幾所醫院在1910年合辦一家教學機構——華西協合大學。

作為中國西部最早的現代大學之一,華西協合大學第一期學生僅11人,教師8人(外籍6人)。

雖隻設文、理、教育三科,但首任洋校長畢啟以15次橫渡太平洋的毅力,回北美籌集了400多萬美元的辦學經費,按當時英美教育模式嚴格施教,使這僅有的三科位列當時西南地區的頂尖水準。

1914年學校增設醫科,3年後多倫多大學牙醫學博士、中國現代牙醫學之父林則為華西創建牙科系,成為我國現代口腔醫學發源地。

秉持全盤西化的理念,初生的華西協合大學迅速建立學界優勢,沒用多久,華西牙科就打響了“東亞第一”的美譽。當年賀龍、朱德、聶榮臻、陳毅、鄧穎超等都來華西治過牙病,據說蔣介石去台灣前從華西帶走了兩副全口義齒。

抗戰爆發後,華西協合與西南聯大成為我國教育大後方的並峙雙峰。

當時南京的中央大學醫學院、金陵大學、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濟南的齊魯大學,蘇州的東吳大學生物系,北平的燕京大學、協和醫學院的部分師生及護士專科院校等,先後遷到成都華西壩,與華西協合大學聯合辦學,時稱“華西壩五大學”。

民族炮火塗炭,華西有幸成為存續中國高等教育命脈的聖地之一。

那些年,陳寅恪、錢穆、梁漱溟、朱光潛、吳宓、馮友蘭、董作賓、馮漢驥等大師雲集華西壩,李約瑟、海明威、林語堂等人前來講學交流,愛因斯坦、羅素致函表達溝通中西的願望。

在考察華西協合的辦學和師資水準後,以治學嚴苛著稱的紐約州立大學決定,凡華西畢業的學生皆授予學士、博士學位,頒發文憑。

華西有多少畢業生呢?

資料顯示,華西第一屆11名學生僅有2名獲得學位,畢業率18%。從1914年到1949年的35年間,學校共招收博士研究生682人,碩士研究生16人,最後授予博士學位592人,碩士學位6人,碩士畢業率僅為37.5%——嚴進,更嚴出。

1951年,熬過半個世紀動蕩的華西協合大學更名為華西大學,設醫學、口腔、衛生、藥學4個系和1所綜合性附屬醫院。其後數十年,這座根基深厚的醫學殿堂在轟轟烈烈的全國院系大調整和文革洪流中,歷經數次更名、損壞、停招、拆並,漸漸顯露老態。

1993年,華西走過它的第100個年頭。

這一年,華西醫院只有三棟樓,牆面是竹片和泥糊起來的危房,醫療樓裡老鼠爬上床咬病人耳朵,宿舍樓一下雨到處用盆接漏,工資少還發不足的醫生們熱衷接私活,上班時扎堆搓麻將。

曾經名冠“東亞第一”的華西,在國內醫院前五十裡失去了位置。

【“華西最偉大的院長”】

1994年某天晚上,一個身影從華西醫院住院部破門而入,火冒三丈地掀翻了值班醫生的麻將桌。

他就是當時華西醫學院最年輕的博導、中國最年輕的三甲醫院掌門人石應康。

1993年,42歲的石應康接手了沒有國家重點學科、沒有國家重點實驗室、沒有兩院院士的“三無”機構華西醫院。

隨之而來的是華西醫院高層地震,官僚做派被剔除,精簡機構、重新“組閣”,管理體制去行政化,按勞分配取代“大鍋飯”。

管理整風後,新院長著力幹了兩件事:一是挖人,二是挖土。

石應康挖人是一絕。

華西引進的第一位院士魏於全,是石應康手寫幾十封信件、三顧茅廬死纏爛打“追求”來的。

《解密華西》中還記載了他當年如何在一窮二白的條件下把留美醫學碩士、匹茲堡大學器官移植研究專家李幼平拽回國,給華西醫院當副院長——

一個暴風雪之日,石應康風塵仆仆出差到紐約,見到李幼平之後用四句話結束戰鬥:

石:你先生是做什麽的?

李:他是個高級工程師,搞自動控制。

石:那他可以到醫院的設備處去。

李:什麽意思?

石:你馬上跟我回國,我不能再等了,院長4年一屆,現在已經過半,我不能把這屆等完了。

李:……我回去要建實驗室,醫院有錢嗎?

石:沒問題,給你500萬。

幾個月後,李幼平回國,發現500萬根本不存在。當時華西醫院一年的科研經費才350萬,而石應康的院長一做20年。

就這麽“連哄帶騙”,石應康在一年內招收了19名海歸,既有中科院院士、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北京協和醫學院的留學博士後,也有李幼平這樣已經安居海外的學科專家。

一批價值連城的人才漸漸聚攏,短短四五年,沒槍沒炮的華西醫院,奇跡般建立起移植工程與移植免疫實驗室、中國循證醫學中心、國家中藥安全性評價中心、腫瘤學重點實驗室、疾病基因組學和法學實驗室等數個國內領先科研基地。

2010年,衛生部評選國家臨床重點專科,華西醫院共有24個專科入圍,總數全國第一。此後再沒拿過第二。

“三無”變成“三有”,科研眾神歸位,軟實力上去了,硬體不能太磕磣,石應康開始騰出手來搞擴張。

1993年,只有三棟危樓的華西醫院總面積9萬平米,病床數一千多張。石應康上任後,醫院晝夜不息地擴建至60多萬平米,短短十幾年,病床增至4800張,職工增至9000人,門診多達200種,一度登頂全球醫院單體規模榜首。

由於步子邁得太猛,石應康很快被冠以“磚頭院長”的名號。內部產生分歧時,他拿出了一組數據:1997年川、渝分設之前,四川是全國唯一人口超億的大省,然而全省能擔綱疑難重症診治的醫院僅有5家,床位不過6000張,平均17800人一張床。

他確信,華西宜大不宜小。他也清楚,一座好醫院不是磚頭堆起來的,是人心堆起來的。

作為公立醫院,華西在90年代初也曾“門難進,病難看”,石應康上任不久,先把平均分配變成多勞多得,又把服務效率和醫德醫風納入績效指標,結果被吃慣了大鍋飯的職工集體上訪告他“走資”。

新世紀後,華西醫院服務體制全面改革,在全國率先成立醫療品質管理部,專盯各科室服務水準;為嚴禁大處方和過度醫療,醫院極力壓縮住院天數,推崇“日間手術”;建立來訪登記制度,一旦有病人投訴,就在院內巡回展示,最誇張時,某科室一年內被召開21次整改大會;有員工往地上扔垃圾被石應康撞見了,被石應康嚴肅批評半天。

“解決患者之難;滿足社會需要;減輕政府負擔;支撐醫院發展。”這是石應康執掌華西時的四句箴言。

2013年,石應康卸任院長職務。

經他掌舵20年,華西醫院的年門診量由70萬增至400萬,手術量由1萬增至10萬,住院時長壓縮2倍,出院人數增加10倍,固定資產暴增40倍,國家重點專科/學科、重點實驗室、兩院院士以及代表學術能力的SCI論文,都從光杆變成全國第一或前列。

“他是迄今為止華西最偉大的院長,沒有之一。”有人這樣評價石應康。

石應康任院長期間華西醫院各項排名變化

圖片來源:《解密華西》,桂克全

【“不做過街大象”】

然而,光輝與陰影總是相伴而生,與華西崛起的凱歌同時響起的,還有越來越刺耳的質疑聲與威脅論。

“圈地盤”、“搶生意”、“一家獨大”,日益強大的華西醫院被指責“大樹底下寸草不生”。

早從90年代末,華西周邊的廉價旅館就住滿成百上千的病人和家屬,“住院樓內的廊道和牆體兩側擺滿加床”,“擁擠的門診樓內,來自農村的患者席地而臥,眼巴巴地等著排隊掛號的親屬傳來驚喜”……

除了病患扎堆,還有人才虹吸。

西南地區的醫科生都知道,考川大不難,考華西醫學院真的難。2018年高考超過清華提檔線9分的雲南省第八名,辛辛苦苦複讀1年就為了考入川大華西口腔專業。這種一哄而上逼得華西近幾年不少醫生招聘幾乎是滿屏的“博士後”。

一位醫生說,在華西2年的工作量等於其他地方5年。這種“壓榨”對醫生和病人都不是好事。

而與這種超負荷相對的,是四川周邊廣大地方醫院、基層醫療機構的閑置和寂寥。

2016年前,四川省每一萬名農民配不上1名全科醫生,基層醫療機構診療量佔不到65%。

這在國內醫療體系中並不算誇張。

遙望京城,2013年北京的村衛生室診療人次佔比不足2%。放眼全國,7%的三級醫院佔有了全國40%的醫師資源,吸收了全國45%的診療人次(2013年)。而居住在農村的中國6億人口,早已習慣了“小病自己治,大病跑省城,絕症去北京”。

華西有全國最強的科研戰隊,有中國規模最大的臨床技能訓練基地,可是“華西再大,也看不完天下病患”。

2005年,華西醫院提出了把周邊基層醫院發展成“華西醫院分院”的口號。這口號聽著得罪人,但真做好了,受益的是病人。

十幾年來,華西醫院陸續對周邊地域進行不同規模的對口援建、遠程教學,派遣骨乾團隊下到貧困地區志願幫扶。

最近幾年,華西醫院的分級診療探索漸入佳境,每年至少為3000名全國基層醫療學員舉辦進修授課,通過遠程醫學中心為全國644家醫療機構提供教學、會診,每年培訓基層醫務人員50萬人,遠程指導疑難重症病人5000多例。

“不要讓華西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大象。”這是石應康卸任前最擔心的事之一。

在“全國人民上協和”的中國醫療體制下,“超級航母”解決不了老百姓看病難,但它或許能以驚人的平台能量帶飛一方醫療戰隊。而這,正是華西醫院嘗試去做的。

資料來源:

《解密華西》 桂克全 光明日報出版社 2014年5月1日

《1910年,華西協合大學正式開學》 鳳凰網 余凡 2018年3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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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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