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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杭州師范大學教師郭蕾（化名）被曝多篇論文抄襲網友心匠在豆瓣上的文章，此事持續發酵。
在接受瀟湘晨報記者採訪時，心匠稱，去年11月偶然發現郭蕾的博士論文抄襲自己在豆瓣上的發文，但因對方苦苦求情，再加上抄襲的不多，他就把帖子刪掉了。
今年8月，他再一次發現，郭蕾在某雜誌上發表的論文又抄襲了自己的文章，“當天晚上我回去仔細對比了兩篇文章之後，發現重合率達到90%以上。”
這讓心匠感到憤怒，於是在網上曝光了此事。
接下來的發展讓他有點招架不住，郭蕾夫婦先是不請自來找到他的部門，請求其刪帖，並允諾給予一萬元的補償。協商不成後，郭蕾又提議讓心匠簽一個協議，協議說這篇文章是朋友間的相互借鑒。
心匠沒有同意，“怎麽我一個人辛苦辛苦在那邊考察好久，寫了好久後在豆瓣上發出來的一個艱辛過程，就變成了什麽朋友之間的相互借鑒？”
他堅持讓對方撤稿，稱撤稿就不再追究，郭蕾於是提議簽個聲明，聲明內容卻變更為“關於《紹興石宕園林研究——以羊山石佛寺為例》一文的著作權爭議糾紛，經協商，各方已達成一致。本人同意：不再就此文主張權利或追究責任。”
這一系列的發展，讓心匠決定要為自己維權。
傳言稱，郭蕾曾和朋友說她和心匠早就認識，之所以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是因為雙方之間的價格沒談攏。
對於相關問題，瀟湘晨報多次聯繫郭蕾本人、南京藝術學院和杭州師范大學，均未果。但是，杭州師范大學有人此前曾回應媒體稱，學校正在進行學術調查。
對話當事人心匠
【1】博士竟然抄研究生的文章
瀟湘晨報：你現在在做什麽？
心匠：從8月11號郭蕾他們來找我之後，這一周過得焦頭爛額，生活和工作已經徹底被影響，我現在甚至有一點點後悔，如果再維權的話，我可能更傾向於走法律程序，而不是先網上曝光。
瀟湘晨報：之前為什麽在豆瓣上發表文章？
心匠：我在工作之餘喜歡調查研究，逛逛村子，然後寫寫文章，寫有關紹興的古建築、園林、山山水水的。
瀟湘晨報：你是學什麽專業的？
心匠：我大學學的是建築設計，在豆瓣上發文章是我個人興趣愛好。
瀟湘晨報：你之前和郭蕾有過聯繫嗎？
心匠：去年11月7號有過聯繫。那時候第一次發現她抄襲，他老公給我發過豆郵，這是我們第一次聯繫。
瀟湘晨報：第一次看到她的博士論文是什麽感覺？
心匠：她的博士論文是寫祁彪佳的，我一開始覺得很高興，像找到知音一樣，我想終於也有人研究祁彪佳了。
瀟湘晨報：後來發現這篇文章抄襲了自己的文章？
心匠：挺不爽的，她是博士，我是研究生，她竟然來抄我的文章，還是一篇網絡文章，讓我對她的學術品格有一點懷疑。
瀟湘晨報：她還抄襲了別人的文章？
心匠：她的文章還抄襲了我一位朋友趙老師（化姓）的文章。趙老師是初中畢業的，但是他做文史研究這一塊非常嚴謹，在我們這邊非常有名氣。雖然他是初中生，但是不能小看他，他的學術素養甚至比博士還要好。
【2】懷孕導致荒廢學業
瀟湘晨報：第一次為什麽刪帖？
心匠：當時發現她抄襲之後，我一開始是不肯刪帖，他們想打電話聯繫我，但是我不肯給他們號碼。後來我經過趙老師同意，把趙老師的號碼給了他們，讓他們去找趙老師。
因為趙老師比較年長，我想他處理事情肯定比我好一些。但是沒想到趙老師和郭蕾的老師是朋友，然後郭蕾的老師就打電話給趙老師求情，打了一個多小時，說她在博士期間懷孕，荒廢了學業，好多東西都是他老公幫她弄的，希望放過她。然後趙老師就給我打電話，希望我放過她。
瀟湘晨報：是看在趙老師的面子上刪帖？
心匠：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那篇博士論文很大，你只是抄了幾段的話，是否構成抄襲很難定義，因為據我所知是有30%的查重率的，他們這點抄襲可能沒辦法對她構成什麽事實上的抄襲行為，不像第二次抄襲那麽嚴重。
瀟湘晨報：她的這篇博士論文還存在其他問題？
心匠：通過網友爆料，不斷的挖出來問題，她這篇博士論文可能存在很大問題，但是現在沒人再去挖了，這個工作只能交給學校，我也希望南京藝術學院能夠重新審查這些博士論文。
瀟湘晨報：刪帖之後你們還有聯繫嗎？
心匠：去年他們到紹興來道歉了，但是我拒絕見面，然後他們去找了趙老師，可能達成了某種和解吧。後來她老公大概11月11號的時候和我說，希望能來紹興找我，我回復說好的，但是後來也沒有下文了。那個時候也就以為這事過去了。
瀟湘晨報：之後呢？
心匠：之後就到了今年8月10號，我把她在雜誌上發表的文章下載下來大致看了一下，發現有問題，就給她老公發了一條豆郵，說這篇論文又抄了，我對你們的最低要求是必須撤稿。當天晚上我回去仔細對比了兩篇文章之後，發現重合率達到90%以上，所以我很憤怒，就把這個事情發到了豆瓣上面，然後8月11號他們出現在我部門。
瀟湘晨報：沒有事先聯繫嗎？
心匠：沒有打過招呼，直接找到我辦公室門口。那天早上趙老師又給我打電話為他們求情，但是我這次沒有給面子，那天據他們說，好像是趙老師讓他們直接來找我比較好，所以他們就到了我部門。另一個情況我猜測，他們近期忙於結婚，沒有看到我昨天發的豆郵。
瀟湘晨報：網上有人猜測你們部門給你施壓？
心匠：沒有這回事，她能找到我部門，是因為我朋友裡面有認識她朋友的，打聽到我部門的信息。
【3】協議：是朋友間的借鑒
瀟湘晨報：他們來你部門做什麽？
心匠：他們到部門就軟磨硬泡，又是那一招，一開始提出給1萬塊錢加以心匠的名義發兩篇文章，被我拒絕了。
我拒絕之後，提出最低要求，讓這個雜誌撤稿，他們說很難撤稿，我就說如果不撤稿，就維權到底。
我那個時候應該要求提得高一點，我太早亮出自己的底牌了，不然後面也許就不會出現他們步步緊逼的情況。
然後他們又打了幾通電話，答應我說一定會撤稿什麽的，哀求我把豆瓣刪掉，這種情況下我又心軟了，就把豆瓣隱藏了，我自己留了個心眼，只是隱藏不是刪除，說等撤稿了再刪除。
瀟湘晨報：這件事是怎麽在微博上傳播開的？
心匠：雖然那個時候我豆瓣隱藏了，但是微博博主柯林斯已經把這個事發到了微博上，微博在持續發酵。
瀟湘晨報：柯林斯是你朋友嗎？
心匠：不是，我完全不認識他。
瀟湘晨報：後來呢？
心匠：後來下午郭蕾自己來了，跟我說這個事一直在發酵，她怕學校知道這個事情，就希望我能夠跟柯林斯說一下，讓他刪帖。我那時候真的是很好心，雖然我不認識柯林斯，但是還是幫他聯繫了，但是未果。
同時她還提出一個要求，說讓我簽一個聲明，說這篇文章只不過是朋友之間的相互借鑒。她說這個話我就很生氣，我覺得這個完全違背做人的原則。我要是簽了就是對自己的文章、對自己的不負責任。怎麽我一個人辛辛苦苦在那邊考察好久，寫了好久後，在豆瓣上發出來的一個艱辛過程，就變成了什麽朋友之間的相互借鑒？我堅決不同意這個事。
她這邊也堅持了很久，之後她妥協了一步，說你能不能不要再追究這個事情？我說可以，只要你們撤稿，我就不追究這個事情了。然後她就擬一個聲明，內容是關於這篇文章的著作權糾紛已達成一致，不再追究。我覺得這個聲明和我們剛才說的不一樣，我沒有揭穿她，說我回去想一下。因為我當時想打發她走，她一直在我部門影響我工作。
△當時的聲明。圖|受訪者提供
瀟湘晨報：簽這個聲明了嗎？
心匠：我覺得這個人的腦子很靈，但是很不真誠。8月13號中午他們又來了，讓我簽聲明，我已經不想再見他們了，我不會簽字的。
他們那天還拿著道歉信來，列印的紙質道歉信，內容說她全程參與了論文的調研和寫作過程，只不過是發表的時候沒有告知我，說這是一個侵權行為，不是一個抄襲行為，希望我能夠把抄襲改成侵權。我當時就很惱火，這和事實不符，而且這是一份道歉信，我覺得一點不真誠。
當時我不肯簽字，他就一直在我辦公室不肯走，因為當時我已經不想單獨跟他們見面，郭蕾就坐到我工位旁邊和我談這個事，後來我走了，他們就一直追著我，我就找個地方溜了。
他們來找我的時候，雲淡風輕笑眯眯的，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這麽淡定的人，冷靜得有點假，讓人覺得有點毛骨悚然。說實話我有點怕她，我不知道她後面還會做什麽事情。
後來他們沒辦法，給我發了一條信息，說只要我再追究這個事情，那就後會無期。
瀟湘晨報：之後還有聯繫過你嗎？
心匠：他們後來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我沒接，因為我不想再有什麽瓜葛了。
瀟湘晨報：網上有傳言“郭蕾說你們之所以爭吵是因為價格沒談攏”。
心匠：這個對話截圖是我曝光出來的。這是豆瓣上的一個豆友，說她在現實生活中認識什麽人，聽到郭蕾在說這個事，說我們早就認識了，只不過價格沒談攏。
我之前真的不認識郭蕾。你們看她丈夫去年聯繫我的聊天截圖，從聊天的語境就能看出，是第一次接觸的人。那個時候他們的文章已經發表了，不存在我們之前就認識的說法。
而且說實話，我的收入不算低，我是紹興本地人，有房有車，而且我能在工作之餘很悠閑的去旅遊寫文章，我沒有生活壓力，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對錢這方面不是很看重。
我也不想深究這個事，因為沒辦法去證實是她說的。
【4】朋友說不維權，就絕交
瀟湘晨報：後來是怎麽想著繼續維權的？
心匠：我那天晚上回想整個過程，我就覺得這個事的味不太對，感覺我一步步進入他們的圈套，就改變了我對整件事的看法。我覺得他們倆很偽善，這件事我一定要追究到底，網上很多人也希望我能夠維權，意識很強烈。
瀟湘晨報：你對他們的看法改變了？
心匠：她做的真的太過分了，把我對她的一點好感都消滅掉了。她之前挺淡定的來找我，包括到我部門來，也沒有大吵大鬧，我還挺欣賞這樣的人。但是後面發現她這種冷靜的表面下是偽善，好感就沒了。
瀟湘晨報：周圍人支持你維權嗎？
心匠：我朋友說我要是不維權的話，他就和我絕交。
瀟湘晨報：為什麽？
心匠：因為抄襲這事件，如果我不追究到底的話，她可能就繼續吃香喝辣，什麽事都沒有。我的朋友都這麽跟我說，說我默認放過她是沒有社會責任的行為。
瀟湘晨報：所有朋友都這樣嗎？
心匠：也不是，趙老師就不支持我這麽做。
瀟湘晨報：為什麽？
心匠：我和趙老師是因為共同的興趣愛好認識的，我們一起走訪了好多地方。平常他也會諷刺這種抄襲，包括一篇論文當中寫錯標點用處，他都會罵，其實我很佩服他的人格學品。
但經過這件事情，我現在跟他有一點生分了，第一次我們還有一些相似的看法，但是第二次我感覺在這個事情他不支持我，他一直說走正規渠道維權，說我為什麽要這樣曝光在網上。我父母都是農民，雖然我讀到研究生，但我一個普通人，沒權沒勢，萬一他那邊有人按下來了呢？
以前我的朋友圈他都會給我點讚評論，現在我轉相關的帖子，他一條點讚都沒有，一句評論都沒有，他的態度讓我有點寒心。
【5】被抄襲並不是光榮的事
瀟湘晨報：有網友質疑你在炒作，想出名。
心匠：我不能理解這樣出名是為了什麽。因為這個事情不是一個光榮的事，被抄襲這件事是一件很壞的事情，不是獲得了某種榮譽。
我在豆瓣裡面也有一點關注度和人氣，在寫這篇文章之前，其實已經有很多朋友認識我了，包括在紹興這邊，我寫文章和出了一些書，也是有一點名氣的，這是一種正面的名氣。我無法理解網友的這種想法，當然也沒有辦法讓他們不這麽想。
我覺得現在網絡上的主流聲音還是希望我能夠堅持到底，走法律程序維權，讓她被學校解雇，博士學位被褫奪。
瀟湘晨報：有網友稱，寫論文不就是這裡借鑒那裡參考，難道還親自跑一趟，你怎麽看？
心匠：基本的常識應該知道，寫論文肯定要跑的，特別是像我們建築專業園林這塊，實地考察很重要。包括我自己寫文章的話，如果不到現場去看一下的話，是沒有辦法寫出來東西的。
瀟湘晨報：你是怎麽看待抄襲這件事情的？
心匠：抄襲肯定是很令人不恥的。現在我們對知識版權這塊的意識不夠，一個空氣相對純淨的高校裡面出現這種事情，我覺得很令人失望。難道博士論文查重不覆蓋網文嗎？還有一些文章，把同樣的內容調換語序就查不出來了，如果能完善，也許就降低了抄襲的可操作空間。還有一個是港台的數據似乎沒有進入查重系統，因為有人爆出來她的文章抄了一位台灣學者的書，但沒有被查出來。我希望能通過這件事，推動網文的查重系統。
瀟湘晨報：你認為抄襲和借鑒這兩個東西的區別在哪裡？
心匠：我覺得這個區別很大。借鑒是一種宏觀概括的一些東西，抄襲的話應該是屬於那種大量原封不動的把技術搬下來。
瀟湘晨報：現在會擔心自己的文章還可能被別人抄襲嗎？
心匠：會有這種擔心。我覺得我以後可能不太會再願意把一些很重要、寫得很好的文章再發到豆瓣上。這件事打擊了原創者的熱情。
瀟湘晨報：你的名字有什麽解釋嗎？
心匠：我是2009年注冊的，那個時候叫匠心，是取自匠心獨運。後來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匠心就爛大街了，我就想改名字，改來改去，後來我就把兩個調過來了，就變成了心匠。心匠也是一種很巧妙的設計思路，和我的專業有關，我的微博叫目營，目營心匠是一個成語，意思是比喻仔細觀察測量，巧妙構思設計。
【6】她不適合在教師崗位工作
瀟湘晨報：你覺得後續追責，哪所學校責任比較大？
心匠：當然是南京藝術學院，但是目前為止，學院都還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包括她的導師，我超級想聽聽他的導師對這件事怎麽看。
我已經給南京藝術學院發了投訴信，還沒有任何回應，我給江蘇相關部門投了檢舉信，希望他們能夠督促南京藝術學院對這件事的調查。
瀟湘晨報：你覺得其他部門有責任嗎？
心匠：我也很想知道雜誌方會怎麽回應這件事。為什麽在國家三令五申，嚴格學術規範這麽多年的情況下，雜誌上還出現了這樣的文章？如果是2010年以前，也許不奇怪，但現在已經2020年了。
瀟湘晨報：你希望得到一個怎樣的結果？
心匠：我最低的期盼是她這篇論文必須撤稿，希望她離開教師崗位。我覺得她這樣一個抄襲慣犯，未來學校也有很多論文指標，她再從事學術研究的話，再去抄襲嗎？如果她繼續這麽做，會有很多人受到傷害。於學生來說，她這個形象已經很負面了，是一個非常不好的榜樣。
所以我覺得對學校來說，對學生來說，對她自己來說，她的能力並不擅長於學術研究，包括她的學術素養，她不太適合在教學崗位上工作。
瀟湘晨報：之前刪帖考慮影響郭蕾的聲譽，這次呢？
心匠：第一次的時候想著，她畢竟就抄了一篇文章，因為一篇文章把人家一棍子打死，讓她以後不能當老師了，我就心軟了一下。這一次，雖然說我想維權，但是我不願意做打死她的那個人，我覺得自己有點血淋淋的。
我希望通過媒體轉告她，我真的建議她離開，離開學術崗位可能跟對她來說是更好的發展。
瀟湘晨報：離開學校去哪兒？
心匠：其實像這種園林專業的話，我們也可以做實踐做設計，自己開事務所。她如果沒有辦法轉過腦子，一直覺得是我曝光她，是我毀了她的人生，那我也沒有辦法。
瀟湘晨報：如果她再來找你和解，你會選擇和解嗎？
心匠：我覺得我不會跟她和解，而且我覺得也不存在這種可能性了。她之前找我就是為了兜住這件事，現在已經兜不住了，找我和解的意義也就不存在了。我覺得這篇論文應該會撤稿，對她來說也是個汙點。至於其他方面我就不太清楚，到時候學校會怎麽處理，只能拭目以待。
瀟湘晨報記者溫豔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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