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該不該幫孩子做作業？德國父母也在爭論

文 | 孫進，北京師范大學國際與比較教育研究院教授

今天我們繼續關於作業的討論，看看德國學校和家長是如何對待作業問題的。為了避免學生作業負擔過重，德國教育部門通過學校規章對作業時長做出限制。根據最近一次國際學生評估項目（PISA 2015）的結果顯示，德國15歲中學生每周花在校外的學習時長為11小時，而中國學生每周的校外學習時長為27小時，幾乎是德國同齡人的2.5倍。另外一個不容忽視的數據是，當年中國學生在PISA測試中閱讀、數學、科學能力排名全球第10，而德國學生排名第16。我們不禁要問，提高學生的學業水準，是否必然以延長學習時長方能實現？到底怎樣的家庭作業才是理性的？

前不久，國內一位小學生的家長在網上抱怨老師要求家長每天檢查孩子作業，做得不好還會被公開通報批評。這一抱怨引起了很多家長的共鳴。他們普遍認為現在“家庭作業”幾乎成了“家長作業”，工作一天已經很累，回家還要扮演教師的角色，對此頗有怨言。看到家長們的抱怨，老師們也表示無奈，認為自己這麽做並非是出於偷懶，而是希望家庭配合學校教育好孩子。就這一問題，人們在網上議論紛紛，意見不一。

德國的情況是怎樣的呢？德國孩子用不用寫家庭作業？作業負擔重不重？父母用不用幫助孩子檢查作業？德國在家庭作業方面有哪些規範和做法值得我們借鑒？針對這些問題，筆者梳理了德國家庭作業的現狀。

01.德國中小學生用不用寫作業？

德國多數聯邦州禁止中小學在周末、法定節日和假期給學生安排家庭作業。不過，這裡也有例外。假如學生在學期當中因為生病或其他原因缺了很多課程，在學生自願的情況下，教師可以通過安排作業幫助學生在假期學習錯過的課程內容。

在平時，即周一至周五，德國中小學可以給學生布置家庭作業。這裡需要區分兩種情況。如果學生上的是全日製學校，學生可以在學校裡找時間完成作業。因此，通常不需要在回家後寫作業。如果學生上的是半日製學校，教師通常會給學生留一些家庭作業。

不過，為了避免學生作業負擔過重，德國多個聯邦州通過學校法或學校規章對此做出了時間上的限定。

例如，在北威州，如果是半日製的學校，小學一至二年級的學生，每天寫作業的時間不能超過30分鐘；

小學三至四年級的學生，每天寫作業的時間不能超過45分鐘；

中學五至七年級的學生，每天寫作業的時間不能超過60分鐘；

中學八至十年級的學生，每天寫作業時間不能超過75分鐘。

對於高中階段的作業，州政府沒有在法律方面設定明確界限，而是讓學校自己決定。

但學校在安排作業時需要注意平衡以下兩方面的要求：一方面要讓學生達到獲得普通高校入學資格的要求，另一方面，要考慮到學生的承受能力，不能讓其負擔過重。

在另外幾個聯邦州，政府沒有通過法律或規章對作業及完成時間做出統一的規定，而是讓學校會議和班級會議自己決定。通常來說，學校會議會負責確定安排家庭作業的基本原則。至於具體安排多少作業，則由班級會議決定。

02.德國中小學生的作業負擔重嗎？

對於作業負擔，我們可以首先從學生用於完成作業的時間來衡量。

德國《父母》雜誌曾進行了一項網上調查。在參加調查的502位父母中，有5.98%的父母表示，他們的孩子每天寫作業的時間在15分鐘以內。25.7%的父母表示，他們的孩子每天寫作業的時間在15分鐘至半小時之間。44.22%的父母表示，他們的孩子每天寫作業的時間在半小時至1小時之間。19.92%的父母表示，他們的孩子每天寫作業的時間在1-2小時之間。只有4.18%的父母表示，他們的孩子每天寫作業的時間超過了2小時。

這說明，德國多數孩子（76%）每天寫作業的時間低於1小時。

另外，根據2012年國際學生評估項目（PISA）的調查，在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成員國中，15歲中學生平均每周花4.8小時完成作業。德國15歲中學生每周花4.7小時完成作業，即平均每天不足1個小時。作為比較，我國上海中學生每周花13.8個小時寫作業，近乎是德國同齡學生的3倍。（小雅注：2012年PISA測試中，上海學生在數學、閱讀、科學能力三個項目中均列第1，德國中學生排名第16位）

根據2015年的PISA調查，德國15歲中學生每周在校外的學習時間是11小時。而中國學生每周在校外的學習時間是27小時，幾乎是德國學生的2.5倍。這裡所說的校外學習時間包括完成家庭作業、課外補習和自學的時間。（小雅注：2015年PISA測試中，來自北京-上海-江蘇-廣東的中國學生測試結果全球排名第10；德國中學生排名第16位）

除了時間投入這一衡量標準之外，人們也可以從作業的難度來衡量學生的作業負擔。

德國《父母》雜誌的網上調查顯示，16.53%的父母表示，他們的孩子經常感到作業過難，即作業讓孩子感到超過了自己的能力（überfordert）。32.27%的父母表示，孩子只是偶爾感到作業過難。33.86%的父母表示，孩子很少感到作業過難。17.33%的父母表示，孩子從未感到作業過難。由此來看，德國多數孩子並未覺得作業過難。

此外，衡量作業負擔是否過重，還可以看孩子是否因為寫作業而放棄自己的業餘愛好和活動。

在《父母》雜誌的調查中，11.16%的父母表示，孩子“經常”因為學校的學習而忽略自己的愛好和朋友。29.08%的父母選擇的回答是“偶爾”，32.07%的父母的回答是“很少”，27.69%的父母的回答是“從不”。

以此看來，對於絕大多數孩子來說，學校的學習任務並沒有妨礙他們追求自己的愛好和陪朋友一起玩。

這說明，德國中小學生的作業負擔不算重。當然，這裡分析的是群體現象。對於即將參加高中畢業考試的部分學生來說，他們在學習上的負擔和壓力可能會高於普通的中小學生。

03.德國父母是否幫助孩子寫作業？

德國《父母》雜誌的調查顯示，30.88%的父母“經常”陪孩子完成作業（Klassenarbeiten），29.08%的父母“偶爾”陪孩子完成作業。19.92%的父母“很少”陪孩子完成作業。20.12%的父母“從不”陪孩子完成作業。可見，並非所有的父母都會幫助孩子完成作業。對於父母是否應該幫助孩子完成作業這個問題，人們的看法不一。

有些人明確反對父母提供幫助。例如，德國教師聯合會的主席克勞斯（Josef Kraus）認為，父母不應幫助孩子完成作業。父母只需要確保讓孩子自己去完成作業就行了，不要去管他如何完成。只有這樣，孩子才能學會獨自負責。教師們並不想知道，媽媽是如何聰明地解決了帶有一個未知數的數學方程式。如果所有的孩子都帶著完美的作業來學校，教師就會受到誤導。

慕尼黑工業大學的教授、德國PISA測試負責人普恩策爾（Manfred Prenzel）也認為，父母不應該在孩子完成作業時提供幫助。不過，父母應該創造條件，讓孩子自己完成其家庭作業。

薩克森州文化部長庫爾特（Brunhild Kurth）表示，學校所安排的作業應該讓孩子不需要父母的幫助就可以完成。在漢堡父母協會的主席皮特裡西（Gerrit Petrich）看來，如果父母必須要幫著孩子做作業，那麽，孩子所上的學校就不是一所好學校。因為這樣一來，家庭作業就會加大家庭環境對孩子學習成績的影響。

也有些人認為父母應該幫助孩子完成作業，不過，他們同時也強調父母要注意正確的方式和程度。例如，圖林根州的文化部長馬奇（Christoph Matschie）表示，歡迎父母在孩子完成作業時提供幫助，提供有用的建議。作為教育監護人，他們本來就應該始終參與孩子在學習方面的發展。不過，對於父母不應該做的事情，我們的意見是一致的，那就是：父母不能全盤代替孩子完成作業。因為這對孩子沒有任何益處。

作為學生群體的代表，《明鏡》周刊學生報刊競賽的冠軍斯泰尼格（Mona Steininger）認為，父母在孩子做作業時提供幫助是非常重要的。他們可以提問單詞，或做類似的事情。這樣他們就可以更好的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否跟得上教學內容，以及他們是否做了作業。

圖賓根大學的教育學教授特勞特維恩（Ulrich Trautwein）對家庭作業問題有深入的研究。他在一個訪談中指出，父母對孩子提供短期的幫助是有意義的，但是這種幫助不應該是長期性的。因為這樣就會導致孩子出現依賴問題。

他的同事、圖賓根大學的寇勒教授（Britta Kohler）也表示：如果父母持續不斷地在孩子做作業時提供幫助，從根本上說，就是在告訴孩子，他們並不相信孩子自己的能力。這種態度會轉移到孩子自己身上，導致孩子不相信自己可以獨立自主地完成作業。此外，這麽做還讓孩子無法獲得美好的、激勵性的成功體驗。因為這種體驗只有在孩子自己完成作業後才會獲得。

由此來看，無論是讚同還是反對父母在孩子寫作業時提供幫助，人們在有一點上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要確保作業可以促進孩子的獨立自主性。為此，父母應學會放手，讓孩子自己負責自己的事情。

因為擔心孩子不自覺，有些父母會不斷地提醒、批評或向孩子施加壓力。這種做法不僅會傷害孩子的學習興趣和自主性，還會讓他們形成心理上的依賴。因此，父母不必為孩子不完成作業而焦慮。有時候，讓孩子沒有完成作業就去學校也是必要的。讓孩子承受自己不完成作業的後果，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未嘗不是一種有效的教育策略。

04.什麽樣的家庭作業才是理性的？

綜上所述，德國中小學生在周末和假期是不用寫作業的。學生們可以享受這一閑暇時間，從事自己愛好的活動。

在平時，學校可以給學生安排作業。不過，在這裡，不管是由州政府統一規定，還是由學校自主決定，在安排作業時均會注意保持一種平衡：既要讓學生通過作業學會獨立自主的學習，學會自我激勵和自我管理，也要留有足夠的時間讓學生參加其他的課外活動，不妨礙學生的全面發展。

德國政府對於寫作業的時間進行了規定。這些規定基本上也在實踐層面得到了落實。調查顯示，德國中小學生每天用來完成作業的時間平均在1個小時左右。大多數孩子並不覺得作業過難，也沒有因為學校的學習任務而忽略自己的愛好和與朋友一起玩兒。可見德國中小學生的作業負擔並不算重。

對於父母是否要幫助孩子完成作業這個問題，人們的做法和看法不一。不過，對於父母應該如何提供幫助，人們基本上具有共識，即：父母應該關心孩子的作業，在情感上提供支持，但應該注意讓孩子獨立自主地完成其作業，培養他們的自我管理能力，不讓他們養成依附父母的習慣，不剝奪他們通過獨立完成作業獲得成就感的機會。

從德國的經驗中，我們可以獲得的啟發是：

1、政府應該按照學生的年級對作業的規模做出限定，讓作業保持在合理的規模；

2、讓父母基於自願的原則來決定是否以及如何幫助孩子完成作業，不要讓家庭作業成為孩子和家庭的負擔。

只有這樣，家庭作業才是理性的和良性的。如果學生沒有父母的支持就無法獨立完成作業，就說明學校在布置作業方面出現了問題。這樣的家庭作業不僅違背了培養學生獨立學習能力的初衷，還會讓學生的學習成就依賴於父母的教育水準和參與程度，加大教育不公平的問題。這一點，在我國目前的討論中，尚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